她匆匆忙忙走下楼,绞着手,头一次有些磕巴:
“傅斯良,我……”
傅斯良一顿就已了然,声音温和地说:“没事,已经交给人去处理了。”
冷甜一怔,脸红得像个番茄,感觉连指尖都在发颤,勉强说了声:“抱歉。”就匆忙跑上楼。
她把被子抱在怀里,在床上滚来滚去。
……太尴尬了!!
如果面对的是邢瑞、倪月甚至许江澜,冷甜都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有这么尴尬,但面对傅斯良,她却觉得尴尬得都快窒息了。
……如果可以,她宁愿时间能重来,宁愿不要经历自己喜欢的学术峰会,也不想让他看见她出糗的样子……
***
由于全身无力,冷甜一直躺在房间里,晚上,才慢慢吞吞地下来吃饭。
她的心跳还有些过快,来到餐桌旁,却看见她的位置放着一杯红糖姜水。
她怔怔看着傅斯良。
傅斯良神色平静:“吃饭吧。”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眼睛里,冷甜大脑放空了一瞬,不知是感激、感动,还是另外几种无法说出口的情绪统统涌入脑海,以至于她几秒钟都没动。
他扬眉抬头,声音依旧温和文雅:“怎么了?”
冷甜足足停顿几秒。
她僵硬地摇摇头,慢慢坐下,对心理突然涌来的这种情绪感到万分惊讶,但她什么也没做,只是依旧平静地吃饭,甚至对傅斯良说了声:“谢谢。”
只是尾音在颤抖。
暖黄色的灯光下,傅斯良平静的眉眼被映得精致深邃。
冷甜不敢看他。
她平静地吃着饭,但那杯红糖姜水,却是一口都没舍得喝。
吃完饭,傅斯良说:“多休息一会儿,这几天不要劳累。”
冷甜点头,宝贝似的捧着红糖姜水上了楼,坐在床上。
心里“咕嘟”、“咕嘟”漫起水波一样的感觉。
红糖水在灯光下被照得透明温暖,还散发着热气,她的手也变得温温暖暖的。
***
第二天一早,冷甜看见傅斯良在客厅沙发看书。
他眉眼认真,一丝不苟,整个人好看得就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冷甜本应该去柜子里找一点红糖冲水喝,但是不知为何,就像有一股力量促使她走到傅斯良的身边似的,她问:
“傅斯良,你在看什么?”
傅斯良把封面给她看。
这本书叫《异端的权利》,是冷甜不懂也绝对不感兴趣的领域,但她本能地脱口问出:“讲什么的?”
“大体来说,是宗教改革时期自由与强权的斗争,不过我不太喜欢作者将自身倾向加在历史人物上的部分。”他言简意赅。
“我也想看。”
傅斯良扬眉:“你对这个感兴趣?”
冷甜压下心中情绪,眨了眨眼:“随便看看呗。”
“如果你想的话,在我的书柜第二层,左手边就是。”他依旧温和。
冷甜点头,走进他的书房。
傅斯良的书房有近四十平米,冷甜每一次来都会被震撼,仿佛走进了小型图书馆。
她在第二个书柜左手边,找到了另一本《异端的权利》。
这本书每一页都是崭新的,标题凸出的字体闪着淡金色的光,应该是买了来备用的。冷甜轻轻抚摸着书页,嗅了一下上面的墨香。
其实并不是真的想看书。
冷甜把书拿到房间,翻来覆去看了几页,果然,确实没看懂。
但,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冷甜叹了一声,把书扔到床上,又想起什么来似的,赶忙把书捡了起来,规规整整地放到书桌上。
傅斯良的容颜出现在她脑海里。
冷甜用被子蒙住头。
***
晚上,冷甜把书放回书房。
正好被傅斯良看到了。
他问:
“看得怎么样了?”
冷甜当然没看:“也就那样吧。”
傅斯良一下就笑了,早已猜出她看不下去,他温和地问:“既然不感兴趣,为什么还要看呢?”
那一瞬,她突然抬头看他。
他的笑容十分温暖,神态温和友善,像个令任何人都不忍对他说谎的老先生。
冷甜咽了口唾沫,几乎想忍不住想摸一下他的眉骨,然后她马上对自己这种想法感到震惊,立即移开视线。
傅斯良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把她带到书房。
他用手指过另一排书柜:
“如果真的想看书,这里有很多适合你看的。你不必参照任何人的想法,更不要随波逐流,而是应该发掘自己的内心。就算不爱看书也没关系。”
那一刹那,她恍然抬头。
傅斯良问:
“冷甜,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爸说我会成为一个小提琴家。”她不确定地说。
“那你自己呢?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你要找到自己真正喜爱的事物,为之奋斗,这才能不愧对余生。”他眼光和蔼,一字一句地说。
……不愧对余生?
冷甜突然一个激灵。
就像是猛然从大海中找到了珍珠,从沙砾中淘到了钻石,她望着他,突然清楚了自己内心的决定。
她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正确,但她知道,如果选择它,她绝不会后悔。
她想成为能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人。
第五章 我没有特殊癖好,只是我喜欢的……
第二天一早,冷甜上学,就把闺蜜倪月拉到一边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踮起脚尖,在她耳边说,“我喜欢上了傅斯良。”
倪月打了个哈欠:“……你昨天去哪儿喝酒了?”
冷甜赶忙拉住她,倪月看她神色郑重其事,愣了半晌,逐渐瞪圆了眼睛:
“……我靠!傅斯良?你没发烧吧?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喜欢五十九岁的人吧?你是变态?”
“我没有特殊癖好。”冷甜一字一句,“只是我喜欢的正好是个老人。”
“可……”倪月尽力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难以遮掩尾音的颤抖,“为什么啊,你怎么喜欢上他的啊?”
冷甜叹了口气:“一句话说不清。”
确实难以解释。
倪月:“你别看他现在风度翩翩的样子,等再过十年,老年斑、行动不便、这个病那个病……”
“呸呸呸,前两点我认了,最后你不许咒他啊。”
冷甜赶紧捂她的嘴,“我跟你讲,傅斯良昨天给我上了一课,他告诉我要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行事。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用有色眼镜看我,我也会努力让他喜欢上我。”
倪月嘴角抽了抽,勉强跟上她的思路:“你……行?”
“六月份学校就要举办音乐会了,我想争取乐团首席的机会,请他来看我的演出。”冷甜说。
H省贵族音乐学院每年六月份都会举办音乐会,很多子女在此上学的省城权贵们都会出席。
“这次拉的可是雅纳切克的第三组曲,你能考上首席?”倪月怀疑地问。
学校的每次音乐会首席位置都有考核,老师会选考核成绩最好的人来担任这个位置。
但像冷甜和倪月这种权贵子女来这里上学,本就是为了混文凭,雅纳切克的《Suite, Op. 3, JW VI/6:II. Adagio 》(《组曲,作品三,第二曲:柔板》)对于她来说更是一首非常难的曲子。
冷甜听到此,也不禁吸了口气。
她眼光定定:“拼吧。”
***
冷甜回到家后,问傅斯良:“家里有节拍器吗?”
节拍器是练琴的辅助工具,冷甜自己的因为家庭破产被卖出去了,但为了精准掌握《Suite, Op. 3, JW VI/6:II. Adagio 》的节奏,她想到了用节拍器来辅助。
傅斯良顿了顿,说:“好像有,我给你找找。”
冷甜跟着他来到书房。
傅斯良的书房很大,右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样式老旧却非常干净的箱子,想来是很被主人珍视。
傅斯良打开箱子,一样一样拿出里面的东西,最后还真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黑色的节拍器。
“给你。”
冷甜握住:“谢谢。”
傅斯良正准备把东西收回去,冷却看到了节拍器下面放着的一张照片。
相框四个角都被精心地包裹好,照片上的是个女人,非常漂亮,她大概三四十岁,和傅斯良的面容还有几分相似。她的眉眼温婉柔和,眼神自信又活泼,气质高雅如同古典的欧洲贵族。
冷甜不禁感叹:“这是谁?好漂亮。”
“是我姐姐。”傅斯良顿了顿,伸出手,慢慢拂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柔的不像平时。
他拿起相框,反复看了看,眼里涌动着冷甜看不懂的悲抑。
“她在哪儿?”她问。
“去世了。”他平静地说。
冷甜一怔:“……抱歉。”
“……没关系。”他摇摇头,转身,眼光闪烁着波动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的目光就如同入秋的森林中一潭被枯叶覆盖的深水,平静幽暗。
冷甜默然。
想来他的父母也早已去世了,她也没听过他有什么其他亲戚,他现在……是完全孤身一人。那一瞬间,冷甜突然感觉,或许现在能陪在他身边的,只有她了。不知为什么,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需要自己。
***
有了节拍器后,冷甜更加抓紧了每天的时间练琴,一周之后,她脱离了节拍器,开始尝试背谱。
但傅斯良对她每天夜里练琴到十二点这事,难免有些唠叨:
“早点睡吧,晚睡对身体不好。”
冷甜眨了眨眼。
她把傅斯良拉到楼下,咳了一声,郑重其事地说:
“傅斯良,我们学校六月份有一个音乐会……我,我想邀请你参加。”
傅斯良愣了一下,看着墙上的日历表:
“……抱歉,我四号有一个重要的任务要出国,可能赶不回来。”
冷甜呆住。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那,就算了。我,我可以下次再请你看……”
傅斯良顿了顿:“那我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的抹茶蛋糕,作为补偿。”
听到抹茶蛋糕,冷甜眼睛亮了一下:
“好。”
***
夜晚。
冷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其实,蛋糕怎能比得上他亲眼看见自己穿着漂亮的礼服拉小提琴的样子开心呢?
她叹了口气。
但他既然这样说,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
这个月,冷甜始终抓紧每一分钟练琴。首席考核的当天,整个弦乐系小提琴专业的学生都聚集在排练厅中。
老师侯馨一个一个点名:“……冷甜。”
冷甜排在第二十八号,是在整个班级中学号稍后一点的位置,而之前老师都还没看到满意的人。其实冷甜之前向来是个混文凭的主儿,对于她的考核,侯馨也没抱什么希望。
没想到,冷甜上来第一段的演奏就让侯馨大吃一惊。
她完全不像平时一样混成绩,节奏精准,感情充沛,音准、指法,也全都没有错,她对于这首曲子的熟练程度也更让老师吃惊。
完成后,侯馨笑着对她说:“很不错,目前为止你是拉得最好的。”
冷甜笑意盈盈:“谢谢老师。”
她回到倪月的身旁。
然而,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里,两个女生用厌恶的目光打量着冷甜。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这次发挥好了些么?”
一个高马尾女生说道。
“就是,冷甜平时练琴向来是半吊子,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了。方昱,你别在意,每次音乐会的小提琴首席都是你,她这次成绩肯定没有你好。”一个短发女生说。
方昱死死盯着冷甜的位置,指甲掐进了手臂的肉里。
最终,老师侯馨宣布:“这次音乐会首席的位置,是冷甜。”
班里响起热烈的掌声。
方昱哼了一声,打开门就走了出去。
冷甜看着方昱的背影,挑了挑眉,唇角扬起些许笑容,也没说什么。
***
演奏会当天,现场后台。
冷甜为了这场演出,特意定做了一身漂亮的礼服,她换好衣服,化了最漂亮的妆,来到后台。
她悄悄拉开幕布,往观众席望了一下。
……没有傅斯良的身影。
冷甜眼神微暗。
叹了口气。
他说过,他在德国有一笔重要的订单,如果能谈下来,获益将会以亿计算。
这么大的单子,他……怎么可能回来看自己呢?
侯馨的声音传来:
“圆号声部,再检查一遍音准……”
“小提琴声部,弦最后再调一遍……”
冷甜赶忙调整精神,露出最好的面貌。
不管怎么样,不愧对观众是第一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