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早早眼睛一亮,伸手就拿,紧紧攥在手中又去看林琼:“姑姑——吃。”自然不是让姑姑吃,是她自己想吃,让姑姑给剥开糖纸。
“你还没谢谢叔叔呢。”林琼耐心地教她,“拿了人家给的东西先要说谢谢。”
“不!”早早不乐意。
“早早不乖了。”林琼瞪眼。
“不嘛!”林早早撒娇,抬头看了眼陈医生,不满地撅着小嘴巴,“疼,坏。”
“没事没事,不用谢,赶紧给早早拨开吃——”陈红兵乐了,低声嘀咕一句,“小家伙还挺记仇。”
奶糖太大,林早早咬不开也没法全部填进嘴里,林琼就给她用糖纸包着下半截,让她拿着吃,见她袖子太长,又麻利给卷了上去,这才想起道谢,谁知一回头正好撞上陈红兵看过来的炽热眼光,脸唰一下红透了。
陈红兵其实一直在偷看林琼,这姑娘和厂里的姑娘都不一样,乌木似的长辫子又粗又亮,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皮肤白皙,身形匀称,关键是她举手投足间还透着些书卷气,性子也温柔,他打头一回瞧见就动了心,今日有些忘乎所以了,哪曾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慌乱中连忙移开眼,心猛跳了几下,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林琼心如鹿撞,再不敢回头,哪里还顾得上道谢,抱起林早早就朝门口冲。
“别走——”陈红兵见状急了,今天可是林琼最后一针,明天就见不到人了,再寻这样独处的机会只怕不易,他又不愿将此事假手于人,也怕今日之事让林琼有所顾忌以后躲着他,于是几步上前将人拦住,红着脸不停舔着下唇,去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琼抱着早早,将脸埋在早早胸前,心扑通通直跳:“你,你还有事?”
“有——”陈红兵吐口而出,说完又不说话了,他也很紧张,今日不过临时起意,若不是方才看得太入神被抓个正着,估计他还得踌蹴一阵子才能下决定。
林琼越等越心慌,浑身上下极不自在,面前的人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实在呆不下去,鼓起勇气道:“你,你有事,有事下次再说,我走了。”
“别走,”陈红兵又朝前进了一步,离林琼只有一步之遥。
“你干什么!”林琼感觉自己上不来气快要晕过去了,惊慌失措的朝后退了两步,垂着头就是不敢看陈红兵,手脚都麻了。
“你,你别走,”陈红兵想到冬天感冒打针的人多,再耽搁下去若有人来只怕更没法说,于是定了定神做了几个深呼吸,几步走到写字台后头,打开柜子拿出个牛皮纸包,递给林琼,“这个,这个给你。”
“这,这是什么?”林琼匆匆瞥了一眼,东西包得严实,实在看不出里头是什么,她不敢接,更不能接。
“昆钢冬天冷,你刚从湖州过来不适应,这才感冒发烧,”陈红兵将东西拿出来反而松了口气放开了,说话也顺畅起来,“这是我让人特意从诗城买的羊毛衫,穿上暖和,还有些吃的,是给早早的。”
“我,我——”林琼声若蚊蝇,脸如火烧,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剧烈跳动,像是就要从嘴巴里钻出来了。
林早早向前探出手去抱牛皮纸包,“姑姑拿,姑姑拿。”
真是个好孩子,陈红兵恨不得上去亲林早早一下,林琼还是不接,也不让林早早拿。
“快拿上,一会儿该有人来打针了。”陈红兵催促。
一听一会儿有人来林琼慌了,一把抓过牛皮纸包,往早早和自己之间一塞,旁人若非离得近还真瞧不出有个东西,“多,多少钱,我,我回头把钱给你。”
“不用,”陈红兵轻笑,“送给你的,回去试试看合不合适,我估摸着说的号,若是不合适你再给我,我寄回去换。”
林琼哪里还听得下去,绕过陈红兵逃也似的出了卫生室。
卫生室在厂里俱乐部旁边的小屋子里,俱乐部前是一片空旷的场地,摆着两个木质篮球架,林早早家在这块空地的东北角,林琼出了卫生室,直接朝空地的东北角走,陈红兵透过玻璃窗一直望着她,直到林琼拐进东北角一排平房看不见人影才收回目光。
回去的路上北风呼呼地吹,林琼面如火烧,心如鹿撞,非但不觉着冷反而一个劲冒热气,一路低头疾行,浑浑噩噩到了家,这才回过神。
第4章 陈红兵
林家有只大花猫,黄白相间,能逮老鼠,自个儿将自个儿养油光水滑,这只猫闲来无事时最喜欢围着林早早转悠,翘着尾巴弓着身子,柔软的皮毛贴着林早早的脚踝来回蹭。
这天中午,赵国兴一回到家就瞧见林早早站在桌子边吃饼干,那饼干不像商店买的大方块或者圆形沾满糖粒子的那种,瞧着像是数字的形状,那只大花猫在她身前捡饼干渣舔,“哪来的饼干啊?”赵国兴问正在炒菜的林琼。
冬天天冷,在外间房子里点了炉子,里间房子是个铁皮火墙,火墙上头连着排烟的烟筒,下头通过一小截烟筒穿过墙壁连接外间屋子的炉子,外头点了火,热腾腾的烟子通过火墙排到外头,里头也能热。
林琼就站在炉子边炒白菜,听见林妈妈的话拿锅铲的手停了一瞬,没吱声,赵国兴一愣,这个小姑子通情达理,又勤快干净,来了快三个月,两个人相处的倒是异常融洽,今个儿这是怎么回事?莫非炒菜声音太大没听到?她觉得不像,方才分明停了一下,她看的真真的,那就是不愿意说,赵国兴又想,这林琼虽然外表柔柔弱弱的,可从她逃婚到昆岗的行为就能看出是个外柔内刚的姑娘,她即不愿意说,只怕再问也没用。
不过是块饼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赵国兴想不通,用脸盆接了些凉水又从暖壶中兑了些热水,拉着林早早洗手,“早早啊,告诉妈妈,饼干哪来的?”赵国兴故意选了林琼身后的位置蹲着给林早早洗手,边问边观察林琼,果然瞧见林琼的后背一僵,有问题,绝对有问题,小姑子搞什么鬼?赵国兴不动声色,等着林早早回答。
“啊啊——”林早早蹲在地上将双手按在盆子底玩水,赵国兴怕她湿了袖子,不让她玩,她急了,一个劲儿叫唤。
“你告诉妈妈饼干哪里来的妈妈就让你玩水。”赵国兴一边说一边将林早早的袖子朝胳膊上撸。
“叔叔,打针,”林早早挣脱妈妈,又按进了水中,“疼,姑姑疼。”
都说童言无忌,可越是无忌的童言越是实话,林早早这几个词冒得突兀,却依旧泄露了天机,林琼将白菜狠狠翻了几下,把泡好的粉条扔进去,倒上水再盖上锅盖,转身一把抱起林早早,“别玩水了,当心湿了袖子,嫂子赶紧洗手吧,一会儿水凉了。”
林早早沾了一手的水,用力甩着,水珠子飞溅的到处都是,她咯咯直笑。
赵国兴是真愣了,这可是林琼头一次这么生硬的对她说话,看来是不能再问了,她到底放弃刨根问底的念头,用肥皂麻利洗手。
不大会儿林卫国进来了,两个人本是一起回来的,院子门口遇上后排房子头一家住着的王疆,问林爸爸要不要白菜,他明天准备去五连菜地拉上一车,若是要两家分。
“他说自己去拉两分钱一公斤,咱们要个三四百公斤,回头再买上几百公斤萝卜土豆,一冬天也就差不多够了。”林卫国用赵国兴和林早早刚才洗过手的水将手打肥皂洗干净,从林琼手中接过林早早,用下巴在她脸蛋上轻轻蹭了蹭,“想爸爸了吗?”
哈哈哈——林早早痒的直笑,肉乎乎的双手去推林卫国的脸。
“你那胡渣子硬,别把早早脸蹭破了。”赵国兴端着脸盆出去倒水,回来瞧见不乐意了。
“我早上才刮了胡子,哪来的胡渣子。”林卫国如是说,可到底将林早早放在了地上,又去问林琼,“今天针打完了吧?怎么样?还用不用再开几针?”
林琼一听脸一下就红了,赵国兴瞧见猛然想到方才林早早说的话,‘叔叔,打针’,莫非是陈医生给的,这就是了,陈医生本是诗城人,家里头似乎条件不错,常会寄些昆岗见不着的稀罕东西,可那再稀罕也不过是块饼干,原来过去打针为了哄早早他不也给过吃的吗?有什么好瞒着的?赵国兴越发糊涂了。
“要不再接着打上三五天巩固巩固?”林卫国见林琼不回答,提议道。
“不用,我全好了,”林琼掀开锅翻了翻白菜炖粉条,又切了些蒜扔进去,极其认真地翻炒着菜,再不搭理大哥。
林卫国瞧见觉着有些怪,可男人毕竟粗心,也没多琢磨,赵国兴在一旁看着林琼,突然灵光一现,差一点叫唤出来,她知道怎么回事了,脸上顿时洋溢着笑容,心道这是好事啊,下午去了厂里得找个机会给林卫国说道说道。
赵国兴是个急性子,心里也藏不住事儿,下午一上班就寻了个由头跑到林卫国办公室,正巧办公室没有旁人,她便将中午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林卫国,林卫国倒不似她这般高兴,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好一会儿才道:“陈医生人是不错,小伙子长得也精神,脾气又好,还是个大学生,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里的情况。”
“我不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你给我说说。”赵国兴反问。说起来这事儿也是奇了,陈红兵从诗城调到昆岗,厂里都传是家里成分不好才来的这儿,可到底是不是也没人敢确定,厂里领导也不知道他来历,挺神秘。
林卫国不过是道听途说,哪里能说得清楚,让赵国兴这般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我——”一句话就将林卫国给问住了,陈红兵一个大学生从城市来到团场,这团场虽不是农村,可毕竟不是城市户口,谁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拿着好端端的城市户口不要,跑到这沙包窝子里过活?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这事儿究竟怎么回事还不知道呢,我瞧着小姑子不太愿意说,”赵国兴回想中午林琼的表现,“要不回头你问问她?”
“我怎么问?我一个大男人怎么问这事儿?”林卫国为难,“还是你去,你们女人家好说话。”
赵国兴没感应承下来,中午瞧着小姑子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搞不好伤了姑嫂关系,她不由想到了自己,可不就是和嫂子搞不到一块去吗:“还是再等等吧,总不能一直瞒着人,要不你去陈医生那探探?”
“我去探什么?人家陈医生可啥也没说。”
“就是啥也没说才让你去探探啊,别的且不说,他如何从诗城来到咱这修造厂是不是得先弄明白?他若是当真对小姑有意思,你问他必然会说。”
林卫国细细一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不由点了点头:“回头我寻个由头问问去。”
林卫国连着几天都是心事重重,将妹妹带来后,他专门往老家拍了电报,又写了信说明原因,也劝父亲赶紧去把亲事退了,一个多月前,他收到大弟弟林卫民的回信,才知道林琼结亲之事的始末,原来当年那家人在男方腿摔坏后怕他们家退亲,提前送了彩礼,而那些彩礼也全都给林琼治疗肺结核用完了,这也是为什么他爹一直不愿意去退亲的原因,这事儿林琼并不知道,所以一直不肯嫁。
林卫国哪能想到还有这样一番内情,虽说那家人动机不纯,可毕竟是人家送的彩礼钱救了林琼的命,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让林琼赔上一辈子,这事儿他想得通透,第二天就给老家汇了款,又拍了电报,让老家赶紧把彩礼钱还了,再退亲。
前几天老家回信了,说是已经按照他说的退了彩礼钱,亲也退了,虽然有些波折,可到底圆满解决了,林卫国也将此事告诉了林琼,如今林琼算是自由之身,想和谁谈对象都行,若她真看上了陈医生,他还真得去把把关才是,可如今妹妹没主动提出来,他自然不好去问,可探探陈医生的底还是可以的。
林卫国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想通其中关节,隔日就去了卫生室,正好有人看病,少不得等上一阵子,待陈医生忙完了,专门洗了个搪瓷杯子给他泡了茶。
林卫国端着茶杯心里头琢磨起来,卫生室来过不少次,喝茶这可是头一遭,看来确实有猫腻,他不动声色,问道:“我听林琼说针打完了,你看还用再打几针巩固巩固吗?”
“还是去团部卫生队做个检查再说,我这也没法做详细检查。”陈红兵实事求是地回答,平时他倒是挺能说会道的,今个儿也不知是咋了,看见林卫国就觉着心虚紧张,手里头出了一层汗。“这还得多谢陈医生你,要不是你提议去卫生队做检查,林琼这病还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呢。”林卫国不是个善于套近乎说恭维话的人,这一番话倒是真心话。
“我是医生,这是我该做的,林大哥客气了。”陈红兵这声大哥叫的自然,倒是将林卫国给弄得不好意思了,他瞥了眼墙壁的炉子,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煤烧完了,再不加火该灭了。”
“我来我来——”陈红兵连忙过来抢火钩子,却被林卫国抢了先,只好作罢。
林卫国用火钩子打开炉盖将铁皮撮箕里的煤倒进炉子,盖上炉盖,一转身,陈红兵就站在他身后,“你怎么起来了,坐下坐下,坐下说。”焉然一副将自己当成主人的架势。
待陈红兵坐定,林卫国才道:“你可是诗城医科大的大学生啊,怎么跑我们这小地方来了?怎么着也该分配到大医院啊,到这儿真是大材小用了。”
“都是为了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哪有什么大材小用。”陈红兵客套话脱口而出,说完察觉不对劲,怎么能拿敷衍领导的那套对付林卫国呢,他顿时不知所措了。
果然,林卫国听见他这话也觉得这天有些聊不下去了,可他来的目的还没达到了,不能走,他端起搪瓷茶杯喝了几口茶,继续道:“你一个人来这儿你父母也放心?”
陈红兵再不敢大意,舔了舔下唇,道:“也是没法子,在诗城出了些事儿,也算是躲这来了。”
林卫国一听心里头疙瘩一下,莫非是犯了错怕劳改逃了,这哪成,不是毁林琼吗,他顿时就不想聊下去了。
陈红兵一瞧林卫国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连忙又道:“诗城市长说亲,我不想娶,这才申请到偏远地方。”
“啊?”林卫国有些反应过不了,要不要这么巧,都是躲亲事,莫非这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