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胤脑后也像是长了眼睛,调笑道“闭眼,想看回去再看。”
慕晚晚撇撇嘴,心里的感动荡然无存,谁要看你。
她闭了眼,李胤手中的短刀猛地一落,狠狠砸在岩壁上,“铿”的一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狠,一声接着一声。
慕晚晚被震得一颤一颤,外面的水声逐渐增大,到最后,“哗啦”的响动,慕晚晚只觉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李胤在她耳边语气沉了沉,“抱紧我,闭眼。”
慕晚晚顺从地抓紧他的衣角,她耳边都是哗哗的水声,整个人也好似被泡进了水里。倏的,唇瓣被人堵住,李胤吻上她的唇不断给她渡着气。
慕晚晚眼眸微微睁开,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和以前一样锋刃,犹如出鞘的利剑。
两人被卷到水里,被水波推动,直到到了岩壁紧里,水变得小了,李胤才放开她,回头看了眼,那一侧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前面也没有路可走。
李胤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他转过头看着慕晚晚,“怕吗?”
慕晚晚也看到了那个尽头,她咬了咬唇,道,“不怕。”
李胤笑了笑,把她抱在怀里,“我不会让你有事。”
悬崖一眼看不到底,两人被水流冲了下去。慕晚晚手攥着他的衣角,明显感到周围树枝的刮碰,他护得紧,慕晚晚只是手臂上受了点轻伤,。终于落在了悬崖下,两人被挂在了树杈上,借着缓冲的力,两人才落在地上,慕晚晚落地时听到了一声闷哼,后来她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好似是在一间客栈里,慕晚晚睁了眼,环视四周,记起今日发生的事,她快速起身,穿鞋下地。
侍女端药进来,看到床榻上坐起的人,道“姑娘,郎中说了要您多休息。”
慕晚晚看她眼生,道“这里是哪?”
侍女回她,“这里是江南客栈。”
慕晚晚记得她与宗也在街上买糕点时,就是在这里见到的李胤,她急急地拽着侍女的衣袖,“皇上呢,他怎么样了?”
侍女恭敬地回道“皇上无事,姑娘安心。”
听到这句话,慕晚晚慌乱的神色才安定下来。
李胤胸前的肋骨折了两根,他清醒后,林景刚给他正完骨,李胤道“她人呢?”
林景知道皇上说的是谁,道“听说刚醒就要走了,这回应该出了城门。”
“走了?”李胤一把掀开被子,动作大了,胸口猛地一疼。林景略急,“皇上,您现在受伤严重,还是要多加休养。”
李胤冷笑,“养什么,再养也活不了多少年。”话落,没顾他的阻拦,穿好衣裳就出了屋。
李胤骑的是快马,比慕晚晚的马车要快。李胤追上时,拦在了她马车的前面。
慕晚晚掀开车帘见人是他,又很快收回了视线。
李胤驾马到马车旁,隔着车帘,慕晚晚只能看到他绷紧的下颌,上面还有些许的青紫,她慢慢收回目光。
李胤开口,“跟我回长安。”
出了岩洞,一切好像都变了样。两人的距离又拉了回来。
慕晚晚声音平静,犹如无波无澜的湖水,“臣女想留在江南。”
李胤手攥了下,“我用命护住你,你还是要走?”
许久,听到里面人淡淡地回应,“是。”
李胤盯了眼马车里神色不动的人,咧嘴自嘲一笑,“是朕蠢,还以为能把一颗石头捂热。”
马车动了,车轮要粼粼而去时,忽地,慕晚晚感到马车微微晃了下,很快停住了身,她瞥了眼看到抓在小窗上青筋暴起的大掌。
只那一瞬,随后那还带着伤的手指慢慢松了下去。车帘被风吹开,露出他有些消瘦的身形。
马车又一动,过了许久,快到桃花坞时,慕晚晚听到马车后一阵马蹄声,很快一人掀帘上了马车。
李胤在她面前,眼里沉沉如水,却又从未有过的颓败,“慕晚晚,我李胤此生少有求人,更少有对一人这般恨之入骨却又爱之心切。”他从腰间抽出短刀,“这把短刀跟了我数十年,今日我把它给你,若我李胤有负你一日,你就拿它捅我一刀,犹如这般。”
他话罢,手起刀落,猛地扎在自己的胸口,血水溅了满地,慕晚晚眼里惊愕,他像是没感到痛一样嘴角勾着笑,又猛地把刀拔了出来,拿衣袖擦干净上面的血,“别怕,你收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朕等你的答复。”
“等你一辈子。”
第83章
李胤下马车时, 高大的身躯破天荒地微晃了下,车帘还没落,慕晚晚看他时眼眸动了动, 身侧的双手攥紧,已起了步子,却终究是没有出去。
他翻身上了马,像来时那样匆匆而去。
慕晚晚看着软榻上那把锋利的刀,刀上的血被他擦得干净,刀柄仿佛还有他的温度。
方才她没收, 李胤也没强求, 放在软榻旁就出了去。
李胤回去时骑马没走多久,忽地感到心上一痛, 他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 眼前一黑, 再撑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
他平躺在地上,两眼望天,不知为何心下竟一时平静。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挽留她最后的法子了,她若还不愿回来,那便是…便是对自己真的一点情谊也没有吧。
李胤缓缓吐出以后浊气, 咧嘴朝天上笑了下, 那个梦或许真的是预兆, 他死于大昭二十六年,到死都没得再见她一面。时光重来, 但这一次他不想再留下憾事。
或许是他当时受的伤太重,又神思疲惫, 并未注意到一直躲藏在林子里的马车。
客栈里的人找不到皇上,都慌了神。直到到了夜里, 亲卫才把浑身是血的皇上带回来。
林景慌慌张张地拿了药箱过来,拽纱布的手不禁抖了又抖,口中还念念叨叨,“皇上这是去了哪,怎么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啊!”
李胤慢慢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看着屋里来来去去的人,缓了缓道“派个人去客栈外面守着。”
林景离他近,把他身上的衣裳都褪了去,不久前包裹的白纱还在,那里有一道刀痕,下手狠辣,看着刀锋走向,倒像是自己扎的。林景看得胆战心惊,听到他的话,问,“您要等谁?”
李胤抿了抿干涩的唇,眼眸微阖,耳边声音杂乱,眼前恍惚出现了一道人影,娇娇弱弱地对他说,“皇上,您怎么才来,臣女好怕。”
李胤笑了笑,对他道“慕晚晚。”
林景心咯噔一下,明白皇上又伤成这样还是因为那个慕家的二小姐。他默默叹了口气,起初他以为皇上的兴致不过几月就会没了,以前看着后宫走走留留的女人,有受过无上恩宠最后跌落泥潭,他看得淡了,觉得这个慕家的二小姐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皇上一时起了兴致,不久就会忘记。哪知皇上竟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甚至为她遣散后宫。
林景包扎好李胤的伤口,又让侍女喂了汤药才出去。
李胤到翌日的后午才醒。胸口的伤被包扎好,李胤撑着床榻起身,屋外侍从进来,“皇上,太医嘱咐您醒后先把药喝了。”
李胤接过药碗,眼睛都没眨仰头就喝了下去。侍从递上帕子,李胤擦了擦嘴角上的药渍开口,“可有人来客栈了?”
侍从想到林太医交代的话,微微摇了摇头,“并未。”
李胤凝神盯了眼手中的药碗,指腹在碗沿摩擦了两下,蓦地扯着嘴角笑了声,“通传外面,现在起行。”
“皇上,可是林太医说了,您的病现在要静养。”侍从接了药碗,急声道。
李胤道“还养什么,早晚都要死。”
侍从停了,吓得立即跪下身,“皇上您福寿延年,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胤从不信这些话,哪有人会真的万岁。
慕晚晚到夜里才回桃花坞,神情有些恍惚,面色白得吓人。
柳涵菡在外面等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人回来,忙上前道“二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
慕晚晚微怔地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眼里似是困惑又有几分挣扎在其中。
柳涵菡看出她神色的异样,试探着道“二小姐,皇上今日去找您了,您看到了吗?”
慕晚晚眼眸恍惚了下,喃喃道,“他…来过?”
柳涵菡点头。
慕晚晚眼眸落下,抬手捂住心口,仿佛在喃喃自语,“先生,我不知不为什么,很难受,心里很疼,像是被什么揪着,很疼,很疼。”
柳涵菡紧张地看她,“二小姐是不是今日受了惊吓,我去外面给你请个郎中过来。”
“不用了。”慕晚晚拦住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李胤扎向他胸口那一刀后,自己的心也跟着疼,就好像扎在了自己心上一样。
她道“先生不用麻烦了,我歇歇就好。”
慕晚晚绕过柳涵菡就要回屋子,脚步刚一动,整个人身子晃了下,就倒了下去。
“二小姐!”
慕晚晚倒下的一刻,眼前仿佛出现了李胤的脸,他漆黑的眸看着自己,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看一件稀世之宝,“慕晚晚,我都这么做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我走呢?”
慕晚晚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她想如果有来世,她宁愿就这样一辈子平平淡淡地活下去,不做贵女,不入宫廷。
夜色如墨,乌云密卷。
说是故人入梦来,实则一切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前世李胤没做那个梦境,无人去救她,慕晚晚孤身一人落了欠土中。她手里的簪子被凿得弯了,人也渐渐没了力气。最后那簪子一顿,被弹了出去,岩洞里漆黑一片,慕晚晚看不清它落在了哪。
慕晚晚跌跌撞撞地找着簪子,脚下踩到石坑里跌了一跤,裙摆上都是水,人也湿得不行,脸上都被溅了泥土,她毕竟曾经是个高门贵女,还从未这般狼狈过。慕晚晚哭声再止不住,渐渐大了起来。
哭累了,慕晚晚用手一拳一拳地砸在岩壁上,白嫩的小手瞬间变得血肉模糊。直到后来,她绝望的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就在这时,岩洞突然开始震动,慕晚晚紧贴着岩壁,忽地,岩壁破裂,大量的水浪涌了进来,她被水呛住,毫无知觉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一户人家里,慕晚晚揉了揉疼痛的额头,慢慢撑起身,外面有一个男人进来,作猎户打扮。
慕晚晚目露警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尚且完好,她目光再回落到男人身上,“你是谁?”
猎户开口,“姑娘莫怕,我叫陆行,是在这山里打猎的人家,前不久打猎时发现你晕倒在河边,就把你救了回来。”
慕晚晚细观他神色不似作假,才姑且信了他的话,转过眼道“这是灵山?”
陆行又道“这里不是灵山,是虎山,离灵山可远着,姑娘既是灵山人,怎么到了这?”
慕晚晚不答了,道“我若从这里走,向哪边,要多久才能回去?”
陆行思量下,“姑娘若是现在就走,到灵山恐怕要两天。这里荒山野岭,姑娘一人走委实危险。”
他说的不错,更何况慕晚晚能感觉到,她这条腿仿佛断了一样,毫无知觉。
陆行见她手搭在左腿上,脸色是劝慰的惋惜,“姑娘伤得重,我一个粗野人家也不懂什么医术,这里离镇子远,没有郎中,姑娘这条腿怕是要断了。”
慕晚晚面色依旧淡淡地,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忽地出声,“这里可有马车?”
他挠了挠头,“倒是有个牛车。”
慕晚晚唇疲惫地弯了弯,挤出一个笑来,“可否能劳烦公子明日把我送到镇里?”
“这没问题!”陆行应声。
然没等到明日,夜里,院里的黑犬突然吠了起来,慕晚晚被犬吠声吵醒,她揭开小窗望了眼窗外,是一个老妪进了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在院里叩门,一声接着一声。陆行却始终都没出去开门。
“姑娘,你睡了吗?”陆行在外面问。
慕晚晚盯着门后的人影,“何事?”
陆行道“我想求姑娘一事,姑娘可否扮作我的妻子?”
慕晚晚声音凉了,又听他解释,“我并无恶意,只是那老妪是我亡妻的母亲,我亡妻之所以逝世,”他顿了下,道“是因为和一个野男人偷.情。”他语气中明显有了愤恨,“那天我赶回家,男人逃跑,他二人那时做事是在案上,上面悬了把刀,两人情急之下,大刀掉落,直接砍死了她,男人跑了,我想报官,却因为那男人有钱有势,我也奈何不得。”
慕晚晚神色稍顿,听出了他话语有些许的哽咽与愤恨,她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我扮作你的妻子?”
陆行道“因为老妪怀中的孩子正是我亡妻和那野男人的私生子!”
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她竟然还要把这个孩子赖在我身上,每日都要问我寻些银钱补贴家用!我实在气不过就说我已结亲,妻子不允她们再来,她知道我是个鳏夫,一直来逼问我妻子在哪!”
陆行语气缓了下,“姑娘,我只求姑娘出面说几句话,以解我之围,不论姑娘提什么要求,我陆行都会答应。”
慕晚晚道“你进来吧。”
门轻动了下,陆行从外面走了进来。
慕晚晚腿没了知觉动弹不了,陆行想上前扶她,慕晚晚躲开他的手,道“帮我找一个拐杖吧。”
陆行亦是感到自己失礼,他收了手,后退一步,很快出去又进来,拿了拐杖给她。
慕晚晚接过,慢慢撑起身,因失了一条腿,整个重量全部倾到了一侧,额头的汗水都沁了出来。
两人走到屋外,老妪面色不善地看着屋里出来的美貌女郎道“你是谁?”
慕晚晚声音清冷,刻意压低,阴沉之色竟把老妪吓得一惊,她道“我是陆行的妻子。”
这语气她还是和李胤学的,李胤每每生气时都会用这种语气对她说话,慕晚晚一面回忆,一面和老妪斡旋。
当夜,老妪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离开了院子,慕晚晚翌日坐着牛车到镇里,又做了马车回到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