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文已经死了,你还要我说什么!”慧通一掌拍在门上,原本夯实的门板顿时一声闷响,轰然倒地。
“慧文死了?”空寂这次倒是听得清楚明白,当下便惊到,“发生了什么事?”
慧通冷哼一声,“你不如问问她,是慧明亲眼看到的,就是这个女人,昨夜与慧文私下有接触,今日他便气绝在了房中!”
“不可能!”空寂想也不想便摇了摇头道,“绮姐姐和慧文有什么好接触的,结仇还差不多。”
“可不是吗,指不定就是结仇。”慧空是这慧字辈四人中最来事的,当下便顺着空寂的话道,“倒是空寂小师叔,看来你与这妖女,倒是关系不浅,连姐姐都叫上了。”
“要你管!”空寂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他,又小步跑回玄素的身边攥着他的衣角,继而对慧通道:“你别想污蔑绮姐姐,这几日她都是跟我们一起的,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么绮施主,不如你来说说,昨日那个与慧文相见的人,是你吗?”慧通步步紧逼,一字一句地问道。
空寂下意识便看向绮月,却见她沉默了一瞬,继而平淡无波地道。
“是我。”
第37章 风波 你是叫慧通吧,要不要喝杯茶?……
“绮姐姐?”空寂面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玄素没有半点惊讶, 仿佛早已知道了这件事。
“昨夜是慧文相邀,我只是去赴约一见。”绮月道,说着看向慧明, “只是没想到, 竟然被人撞见了。”
她的目光实在过于冷冽,让慧明下意识低下头, 双手紧攥的衣角都起了褶皱。
“如今慧文已死, 施主您怎么说,都是您的一面之词, 不足以服人。”慧通厉声道。
“是啊, 慧文可是这一辈最有希望继承住持衣钵, 成为无字辈真传的人,如今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慧明忍不住道,说着却小心翼翼地想抬起头来看绮月, 对上她的视线, 却又连忙避开。
“空寂,又要麻烦你跑一趟了。”绮月沉静地坐着,对空寂柔声道,“去将无垠住持和寺里的大家都请到慧文的住处吧。”
“好!”空寂认真点了点头, 就往外跑去。
“既然慧文师父已死,事关性命,那便是天大的事,还是等南离的诸位一起到了再一起说罢。”绮月慢条斯理地道, 起身将桌面上剩余的碗筷收拾干净,端到小厨房后面的水池中,仿佛看不见慧通几人一般。
慧通心中憋屈,正欲开口, 却见玄素拎着一壶茶,轻飘飘地坐了下来。
“你是叫慧通吧。”玄素道,“要不要喝杯茶?”
*
空寂领着寺里一大票人到了慧文住处的时候,绮月等人早已过来,看样子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劳烦大家再跑一趟,想来慧文师父的事情,大家已经知道了。”绮月对无垠行了一礼,又对众人道,“各位节哀。”
“现在整个寺里的师兄弟都在这里了,你可以承认了,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慧通冷哼一声。
“慧通师父说的没错。”绮月竟饶有架势地颔首道,“你确实可以承认了。”
“什么承认?”慧通不悦道。
“当然是……”绮月嫣然一笑,顿时如春花绽放,晃得众人眼前一亮。
“承认就是你,杀了慧文。”说话的,却是玄素。
“玄素师叔祖,我敬你一声‘师叔祖’,是看在阿难师祖的脸面上的,你休要胡言乱语,被这妖女蛊惑了心智!”慧通目光沉沉,怒而道。
“慧通师父先不急,我且问你,慧文师父的尸身为何没有穿鞋?”绮月有条不紊地道。
慧通神色一僵,冷声道,“这我哪知道,许是他本就是正在睡觉,或者昨夜回来时刚脱了鞋便被你杀害了!”
“慧通师父这就是在说笑了。”绮月不仅不怕,反而笑了起来,“若是正在睡觉,为何是衣着整洁,连外衣都穿好的,若是昨夜与我见面后便被杀害,那鞋也应当在才是。”
“这……”众人倒是不觉得绮月说的有什么问题,毕竟经了上一次的事情,也无人敢果断站队了。
况且没看到,玄素师叔祖不是还站在她那边的吗……
“那你、你昨夜,又为何要私会慧文师弟!”慧明忍不住出声问道。
绮月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道,“原来这几日一直盯着我的,就是你啊。”
“我没有!”慧明慌忙否认,甚至于后退了半步。
他承不承认也无所谓,绮月转而对无垠道,“住持,关于昨夜我与慧文师父见面之事,事关南离的清誉,不置可否借一步说话?”
无垠见她神色认真,便缓缓点头。
“住持不可!”慧通当即上前阻拦,“这妖女城府极深,便是玄素师叔祖都难逃蛊惑,南离可不能再失去您啊!”说话间声泪俱下,竟是当场跪在了无垠的面前。
无垠开口道:“在场皆是我南离寺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施主若是有话,便在此说罢。”
“那不知无垠住持可知道,慧文师父在那尘世,还有一妻子呢?”绮月朗声道。
众人霎时间一片哗然。
“慧文师弟在尘世怎么还会有妻子?他不是孤儿吗?”慧空大惊失色,猛地看向慧通与慧明二人,“慧通师兄、慧明师兄,当初可是你们将慧文带回山的……”
慧通目光阴沉,一边的慧明看了慧通一眼,脸色发白地往后小退了几步。
“能入我南离,是他慧文的福分。”慧通沉声道。
绮月冷眼看他,勾唇浅笑。而一边的空寂已忍不住站出来道,“你的意思是,慧文其实是被迫……”他话说到一半,实在是说不出口。
“怎么、怎么能说是被迫呢!”慧明突然出声,结结巴巴地道,“是慧文求我们将他带进山门,可他进山之后又告诉我们,只是与家中娘子争执,并不想进山。可那时无怀师尊还在,一眼便看上他天生灵堂清明,想培养出第二个玄字辈的佛子……”
“所以惠明师父想讨得师尊的欢心,慧通师父想借机立功取得实权的机会,你们二人不约而同的、并没有告诉慧文,南离的门规。”绮月笑着道,“一入南离寺,除非自戕,终生不可出。”
无垠眉头紧皱,而慧通慧明两人,一人撇头不看、一人垂首不语,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低声议论。
“就算我们是骗了慧文,可他毕竟是我的师弟,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慧文!”慧通冷声道。
“空寂,将你这几日我托你的事情,告诉大家吧。”绮月轻声道,在八仙桌边坐下。
原本一直慌张的空寂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纸包,打开展示给众人,竟是一只沾满泥泞的鞋。
“慧明,你记得这个吗?”空寂冷声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回荡在院中,却显得无比冷硬。
“这是慧文的鞋,我常看他穿在脚上的!还问过他怎么不换呢。”有与慧文相熟的弟子道。
慧明脸色一白,整个人瘫软在地。
第38章 在理 这还是您头一次唤我的名字呢。……
“绮姐姐早就觉察到不对, 那日慧文根本就不是去茅厕,而是进了山里。”空寂道,“所以她便让我注意慧文, 我就发现他经常偷偷下山去, 近几日山里又多雨,所以他的鞋子才会沾上这么多的泥泞。”
“他竟然不止下山过一次?”慧通低声道, 语气不善。
空寂看了他一眼, 将鞋子丢在慧通的面前,“慧通, 你杀害慧文, 又让慧明收拾, 发现慧文的鞋太脏怕引起怀疑,所以就让慧明丢掉了吧。”
慧明抬头看了眼空寂,不敢说话。
“可是你没想到, 绮姐姐早就觉得你们有问题, 所以让我一直暗中观察,所以我将这只鞋子捡了回来!”空寂朗声道,众人鸦雀无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慧通与慧明两人。
“住持, 玄素师祖,我也是一时糊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慧明捂着脑袋痛苦起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分明是他活该!”慧通恶狠狠地道, “我早已和他说过寺中规矩森严,偏偏他不听,这几日见了你这妖女进来,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 自以为能破了门规,屡次下山与他那婆娘鬼混,我、我只是失手将他推下去的。”
“什么鬼混。”绮月冷笑道,“人家是明媒正娶三媒六娉的正经夫妻,你乱人姻缘,还在这里污蔑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
“你们不是好奇他昨日约我相见有何缘故吗,我便索性告诉你们便是。”绮月上前一步,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无人敢与她对视。
“他的妻子自从他出家之后便为夫家所弃,后一直独自生活,伶仃孤苦,又身染恶疾。你们二人将事情隐瞒,近日他妻子病重,他无意间得知,这才在山中采药,只想在家中照顾妻子。”
“而你们这些人……”绮月冷眼相看,“一个个口上说的仁义道德,心里却是一个赛一个的黑,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趋炎附势,知而不告,一手遮天,谈何出家人!”
“你休要胡言!”慧通脾性蛮横武断,当即便对绮月喝道,“小小女子,竟在这佛眼之下堂而皇之地污蔑出家人……”
“你也知道是佛眼之下?”绮月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再度逼近,“你哄骗慧文时,怎不知是佛眼之下!你隐瞒慧文家书之时,怎不知是佛眼之下!你将慧文推下山时,这双佛眼,又在何处!”
“你!!”慧通怒目圆睁,被她气势所压,倒退几步,张口吐出一口心头血来。
“慧通!”
“慧通师兄!”
众人慌忙上前将他扶住,一个比一个地担心。
“哼。”绮月看在眼中,冷笑道,“你说他们是担心你被我气死了呢,还是担心你死不了呢?”
“绮施主。”佛杵杵地,声声沉响。沉默已久的无垠住持,终于开了口。
“老衲知你心头愤懑,此事若是属实,确是慧通的不是。”无垠艰难地道,他话说一半,长叹一声,“寺中闹出如此丑事,是老衲这个住持管教无方。”
“无垠大师。”绮月弯眉浅笑,回以一礼,“这还是您头一次唤我的名字呢。”
无垠神色微僵,转而再叹一声,又对玄素道:“玄素师弟……”
“师兄。”玄素双手合十道,“当初我离山之时,便觉寺中人心动荡,因而建议举行开山大典,目的是收纳新人传道受业,却不想让人借机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是师弟我的不是。”
“玄素师弟,这……”无垠怔道。
却见玄素竟然对着绮月躬身一礼,“绮月姑娘,此番是贫僧不是。这其一,你本只是想寻一处修身养性之地,是贫僧考虑不周,带你来此;这其二,你是客贫僧是主,却未能护你周全,让你受此委屈。贫僧在这里向您请个不是,还望求得您的谅解。”
无垠满脸尴尬,只得跟在玄素身后,请求绮月的原谅。如此一来,众人哪里还敢再多言,当即乌泱泱拜倒一片。
空寂看得震惊,他本以为自己这个演技已经很努力了,没想到玄素师叔这个演技简直是超凡脱俗,当即便跟着众人一起躬身向绮月求谅解。
这厢绮月也没想到玄素突然来这么一出,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倒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只得继续道,“我不过是丢了点名声,而慧文却是丢了性命,剩下的事情是你们南离寺的内务,我这个外人便不插手了。”说罢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大家。
无垠见绮月一副此事揭过的样子,心里也是长舒一口气。于是厉声对其余人道,“慧通惠明两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削其职务,清亮壁前面壁一生,永世不可出来。”
“住持!”慧通瞪大眼睛,腿上一软当即跪下,“我是一时糊涂!我、我也是为了南离啊!”
无垠却别过头去,再不愿看他。
*
绮月在南离寺的生活,自此也就清净了下来。一个月后,她的身体也已经大好,连以前受的内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
这一日玄素不在,绮月自个搬了房中的软塌到那院中的梧桐树下。
眼下夏日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午后的晴风幽凉怡人,她半眯着眼正半梦半醒之间,却听到院子外有一声动静。
“何人来此?”绮月出声道。
“绮姐姐,是我。”空寂的一张傻兮兮的笑脸从大门的缝隙里探了出来,“我有点事儿……想了想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你过来便是。”绮月道,“不过你平日里不都是围着你玄素师叔转悠的,今日来找我做什么。”
“这事情……我想了好久了,总觉得好像不是很方便和师叔说,所以就来找姐姐你了。”空寂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那你直说便是。”绮月又一歪身子,懒懒地躺了回去。
“是这样的。”空寂清了清嗓子,“那天慧文的鞋子,其实不是我捡的……我那天碰到他的妻子,秀娘了。”
“哦?”绮月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又不管你东西是怎么捡的。”
谁知空寂却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直直看着绮月,“绮姐姐,你知道玄素师叔的师父,我们的祖师爷,阿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