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两日后攻城,缘何今夜就挥刀相向?!”祝毅声如洪钟,大声喊叫道,“若非我轻信你们,轻信朝廷,怎会被你们抓来?”
最后嚷嚷一句,“你们胜之不武!”
清清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么不禁打,这才上半夜,怎么就把贼首都擒来了?
定是这厮托大,不以为然,犯到他们手里了。
“天上几时均雨露?”②永宁郡主说道,“成王败寇。祝毅,你这是……输不起?”
“你放屁!”祝毅奋力挣扎着,要站起来与她对峙,“明明就是你们不讲规矩!”
越说越离谱,不由得将长久以来对朝廷的怨恨尽数爆发了出来:“你们这些狗官,就知道压榨百姓!拿了百姓的税银吃的满嘴流油,却任由饿殍遍地,生灵涂炭!杀了我就能粉饰太平了吗?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我杀了为祸一方的狗官,何错之有?我拿回自己和难民们应得的,何错之有?”祝毅大吼,“我们不过是想活下去,何错之有?”
原本士兵们还有奚落他的心思,一听他这声嘶力竭的发问,俱都愣在原地。
他们也并非王孙贵族,生来就拥有一切,每个人都是拼命往上爬才能够得着个衣食无忧的边儿,所幸他们还能吃军饷,不至于饿死。
若易地而处,他们不见得能比祝毅做的更好——他杀了草菅人命的贪官,扰乱了秩序,却也救了两座城的百姓。
孰功孰过,他们既不是洛守难民,也不是刺史遗孤,没有资格评判,于是皆沉默下来。
谢铎对这种无能狂吠没兴趣,抱着胳膊立在一边,百无聊赖,冷眼旁观。
永宁郡主见祝毅态度激愤,单手拎起旁边半桶污水,直接泼在他脸上。
祝毅正满腔怒火,骂的正兴,冷不丁被半桶水浇得透心凉,停下控诉的声音,跪在那里恨恨地瞪着她。
“冷静了吗?”永宁郡主不再笑了,面沉如水,“民,无法则贫,国,无法则乱。你想活下去是没错,可若人人都如你这般,目无法纪,犯上作乱还自以为是,天下还是天下吗?”
“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现在的法纪是谁定的法纪?”祝毅冷哼,“——民无信不立③。郡主,这么简单的道理,要我教你吗?”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帐内的清清都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听永宁郡主的回答。
或许,在江家出事的那段时间,清清的心中也有过这样的质问吧?她不能确定,但当她听到祝毅的话时,本能地眼眶酸涩,说不出的震撼。
永宁郡主长久地沉默,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而是说:“你觉得我胜之不武?”
众人屏息凝神,听见她叹息一声,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走吧。”
祝毅一愣,在场的人更是齐刷刷将目光移向她。
“两日后,我亲自带人攻城,望你做好准备。”永宁郡主用极其平静的语气与他说,“你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我虽姓李,可李氏从未接纳过我一日——天下无论如何更替,终究是属于男人的。你道世事不公,我呢?”
世人皆称她为女中豪杰。
可豪杰就豪杰,为何要特意带个女字?
她生来便不服,便委屈,便怨恨。父亲嫌她,家族弃她,圣上防她,她都无所谓,即使拼上一切,她也要把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统统拿回来!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祝毅,觉得他很可怜,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无妨。
“你、你以为我会信?”祝毅反驳道,“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少在这儿假仁假义。”
永宁郡主摇头笑笑:“某一向言而有信,说放了你便会放了你,说两日攻城便两日攻城,方才那一切,都是和你闹着玩儿呢。行了,回去吧。”
边说,边叫人给他松了绑,末了,还差人将他送回洛守。
祝毅:“……”有被侮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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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在帐中听了两人辩论的经过,唏嘘不已。
永宁郡主的志向她自小就清楚,这些年来,她也做的很好,无论是参-军还是参-政,都远超同龄儿郎,可世道如此,她不认命,便要吃更多的苦头。
谢铎见她有些忧虑,将她揽在怀里:“听到动静了?”
清清拧眉说:“我知道赤字军不难打,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容易,莫不是有诈?”
“所以永宁郡主让他回去了。”谢铎亲亲她的头发,解释道,“简修竹没露面,过程也的确有些蹊跷。”
“她是故意的啊?”清清扶额,“我白替她难受了。”
看着小姑娘懊恼的表情,扬起她的下巴:“李九那个人,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担心,有那功夫,不如多想想我。”
清清仰着脸凑近他,甜甜地说:“我想你想得还不够多吗?再想我就满脑子都是你啦。”
谢铎挑眉,低头吻她的唇。
“明天怎么办?”清清小声问他,“赤字军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明天带你出去玩。”谢铎熄了灯,搂着她躺好,“李九放的人,让她自己抓回来。”
出去玩?
离谢铎生辰只剩下几日,她还没有准备好要送什么礼物,明日若有机会出门,正好可以仔细为他挑选。
清清来了精神:“好啊,我们去哪儿?”
第40章 蔫哒哒
黑甲军驻扎在邰城境内, 与洛守隔河相望,离他们最近的城市就是邰城。
邰城是典型的平原小镇,不似洛守渔业、运输发达, 也不像金陵重点发展纺织业,百姓多以种植为生,粮食产量大而且种类多,主要依靠洛守相对便宜的运输业将粮食销往南北两地,两城唇齿相依。
但洛守明显与成山的往来更加密切。
一方面是成山物资匮乏,商队需要经过洛守,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成山兵力强盛, 与北峦隔疆相望,乃是大安国的边防要塞, 作为中原与边疆的枢纽, 离京又远, 洛守可谓左右逢源。
所以,在洛守因地方官员腐败而民不聊生的时候,报进京的财况仍十分漂亮。若不是祝毅杀了王冲,揭竿而起,怕还是会被蒙蔽在虚假的繁荣之中。
洛守沦陷, 邰城也陷入了危机。
清清跟随谢钏过来的时候没到城中细看, 只知道谢钏采买粮草的时候, 价格便宜得不可思议,他还特意跟清清说打算囤一批去往江南售卖。
“我们真的可以出去吗?”清清再三求证, “会不会有什么突发事件?”
谢铎说道:“监军大人既已批准,便无妨。”
昨夜谢铎便说了, 永宁郡主将人放走,自然要由她抓回来, 而且郡主对洛守志在必得,毕竟首战告捷,郡主也很高兴,甚至主动让谢铎带她出去散散心。
“军中草药稀缺,前些时候让老赵留意了,至今仍差几味药材,正好今日到城中采买。”谢铎抱她上马车,两人谁也没带。
想到那个送草药来的小姑娘,清清特意瞧瞧谢铎:“程微月送草药来的那天,我刚好遇见了。”
谢铎屈起一只膝盖坐着,阳光照在他脸上,潇洒肆意:“谁?”
清清便听明白了,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姑娘。
“没谁。”清清冲他一笑,“我听说邰城的地方戏是一绝,买完药,我们找个茶楼听戏?”
他生辰快到了,清清昨夜已经打算好要送他什么礼物,今日出门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住谢铎,让他不要跟着自己,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可谢铎应该不放心让她自己出门,所以这会儿是故意说来试探他的。
“无趣。”谢铎不为所动。
清清在京中就喜欢听戏,未失忆时还常常溜出去到戏楼捧相熟的姑娘,出手又阔绰,可比他风流多了。
光他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撞见过几回。
但清清坦荡的很,被发现了,也只是举杯向他示意,全然没有要收敛的意思。
没想到,即便失忆了,这个习惯仍然保留着。
“夫君你误会了。”清清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可知,咱们初来乍到,要怎样才能最快获得当地人才知道的消息?”
谢铎但笑不语,由着她胡编。
“一、找当地的乞丐打听,二、找戏楼的小二买消息。”清清压低声音,“不是要查成山王吗?此地距离洛守这样近,两地常有生意往来,消息自然比京中要灵通一些。且非成山王管辖之内,当地百姓们不会过于避讳。”
是个合适的理由,谢铎笑着摇摇头,依了她的说法。
实际上,成山王的一举一动钦天监都有密切的监视,圣上对他的防备,比外界想象的还要更紧。
而钦天监目前仍由他直接管辖,大小事宜自然也要先经过他这里。
近两年成山王消停了许多,但恰恰因为这份不合时宜的老实,反而更惹得圣上猜忌。
左右是陪她出来,谢铎也没有解释那么多,买完所需的几味草药之后,两人找了间雅致的茶楼坐下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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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台上唱的是邰城名段《凤将雏》,正是以洛安河为背景创作的爱情悲剧,唱腔独特,且与传统戏曲不同,为双调,唱词分为主体和变体,格律相同,唱词长短却不一,确有独特韵味。
清清显然喜欢的紧,午膳都用的多了些。
吃到一半,搁了筷子,与谢铎商量:“我去净手,夫君等我会儿?”
谢铎作势要牵她的手过来看,清清藏在袖子里:“我去去就回来。”说着,也不等他同意,从茶楼的另一侧出去了。
根本不需谢铎发话,引在人群中的暗卫便跟了上去。
清清就没有想过,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身怀有孕的夫人一个人在家里呢?必定时时刻刻都有人跟着的。
此时,清清还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从侧门溜出去以后,找了家打铁铺,她要送给谢铎的东西就在其中,只是一时半会儿拿不走。
邰城的打铁铺样式不多,她在京中改良的农具还没有传过来,因此都是一些老旧的样式,所用到的材料也不够,但清清本来也没有想过要买现成的,只让铺主去准备她要的材料,留下定金,三日后她亲自来取货。
铺主只出个材料,却谈到了成品的价格,自然答应。
没花多久,清清回了茶楼,回去之前特意绕到茶楼门口的水池边净了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清清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进了茶楼以后,那股打量的视线仍未消失,她全当没有注意到,用完午膳,给了店小二一颗金珠,找他打听洛守郡的情况。
“我与夫君是来此寻亲的。”清清半真半假地说,“我夫妻二人定居在万年县,许久没有收到姐姐的来信,信也送不出去,便打算亲自来看看,到这儿才听说,是要打仗了?”
那店小二收了钱,自然知无不言。
“万年县在京城脚下,天高皇帝远的,二位没听过实属正常。”店小二说,“不是要打仗了,而是昨夜已经打了!不过一时半会儿的,城中不会出事,两位客官可以放心。”
“怎么说?”清清做出期翼的表情,连忙追问。
店小二神秘一笑,说道:“客官有所不知,洛守没出事之前,咱们邰城的粮食一直是依靠洛守的船运出去的,洛守闭城,金陵又不带咱们玩儿,眼见着雨季了,粮食总不能在家里烂着吧。”
所以才会卖得这么便宜?
“不过,客官您想,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店小二得意地笑笑。
谢铎与清清对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了。
“多谢小二哥指点。”清清借机问,“我若想见姐姐一面,或是送些东西过去,可有法子?”
店小二突然变得谨慎了起来,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便找借口提出离开。
清清冲谢铎笑笑:“怎么样?果然有线索了吧?”
谢铎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表示赞许。
两人正在二层雅间,清清却总感觉有人在关注着他们,不太自在,凑过去小声问谢铎:“咱们是不是被人发现了?”
“别回头。”谢铎若无其事地在清清脸上亲了下,“此处人多他们不敢过来,咱们到隐蔽些的地方去。”
清清点点头,两人又听了会儿戏,起身离开。
他们刚走,戏台前两个大汉果然也跟了出来,店小二还顺着窗户往楼下张望,不知道又把消息卖给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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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跟着我们?莫非,是邰城有人与赤字军勾结?”清清问谢铎。
“今日先回去,明日一试便知。”谢铎回答。
说话间,两人拐进一条无人的巷子。
巷子九曲回廊,距离也很窄,清清跟谢铎只能并肩而行。又路过一个拐弯,谢铎倚靠在拐弯的入口处,竖起一根手指,示意清清别说话。
清清了然一笑,起了玩心,继续向前缓步走着。
突然,两个大汉从拐角处冲过来,想要行凶!
他们没有料到谢铎早在拐弯的入口处等着他们,两人刚一现身,谢铎一脚踢上其中一人心窝,对方吐了口血,摔倒在地,同伴要冲上来,谢铎一个利落的转身,右腿回旋,直踹在那人脸上。
两人软软倒下,昏迷过去。
“是什么人啊。”清清兴致勃勃地想要看清楚。
谢铎伸手拦了她一下,没让她靠近。
此时,屋顶上“唰唰唰”落下来三个身着便服的青年,将两个小贼抬走了。
清清:“……”
错愕地指了指三人消失的方向,没明白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让他们问就是。”谢铎擦擦手,方才分明只动了脚,此刻也觉得无比嫌弃,将手背在身后,面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