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看他,轻轻颔首,随即看向兴致高昂的老管家,老管家扬起手,就有侍卫抬着个木箱子来,不是大人惯用的铁箱,冬青心想。
木箱子落地,老管家不疾不徐地拿出钥匙,弯下腰,把钥匙插入锁孔,他动作平稳,完全不像眼神不好使的人,聂煜觉得新奇,“老管家的眼睛好了?”
冬青笑着摇头。
老管家要强,什么事都不服输,没有十全的把握哪儿会自己动手,照他看,锁孔里该是有磁铁,能吸住钥匙...
老管家还真是...
锁孔打开,老管家慢慢地打开箱子,抓了把银子随意递给抬箱子的侍卫,“下去吧。”
侍卫脸上情绪不显,温顺地躬身,“谢老管家。”
离去时,不忘朝聂煜和冬青行礼,此时的聂煜注意力全在老管家手上,并没给任何反应,老管家动作有些墨迹,抓了两把随银子给侍卫后,又用力的抓银子,管事们井然有序的上前,摊开双手接过,从容坦然,脸上不见半点大喜之色。
箱子不大,但用了些功夫在把银子分完了。
领了赏钱的众人脸上露出愉悦之色,聂煜撑着下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剩下的空箱子已经抬下去了,老管家拍拍手,朝冬青挑眉,极为得瑟,冬青忍俊不禁,他不知道老管家从哪儿听来的规矩,他们在南境时的确这样分钱的,不过更有仪式感,他没作声,老管家抬起手,往聂煜方向探了探,“小少爷,事情办完了。”
聂煜回过神,望着空荡荡的院子,轻声问,“会不会少了点,好像没看到金子。”
爹爹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金子也该一起花才是,刚刚他没有看到金子。
老管家嘴角抽搐了两下,“还要赏金子?又没让他们起兵造反,赏金子是不是太贵重了?”
“是吗?”聂煜若有所思地看向冬青,后者在老管家近乎吃人的目光中徐徐点头,“老管家的有道理。”
听到这话,老管家才咧嘴笑了,“老奴是依照京城规矩来的,信老奴不会出错的。”
“老管家太厉害了...”聂煜拍手欢呼,无比真诚地夸奖,“姜还是老的辣,谁都比不上老管家。”
老管家得意地笑,“那可不是吹嘘,老奴若没几分能耐,早被人害死了,想当年...”老管家年轻时的经历可谓惊心动魄精彩纷呈,聂煜耐心地听了整整两段故事才回屋读书的事,老管家不敢耽误他,硬拽着冬青去自己房里聊天。
外面乱糟糟的,而聂府却其乐融融,领了赏钱的侍卫们喜不自胜,之前赌博被冬荣打得鼻青脸肿,再不敢玩丧志的游戏,而是把银子裹紧雪里往人身上砸,谁接到就是谁的,如果落到地上对方又捡起来砸,手脚若迅速,既能抢到银子,还能锻炼身体。
这个办法是训练死士用的,只是训练死士时银子换成了米饭,为了填饱肚子,那些死士连同伴都要杀,聂凿曾和他们起过,众人无不庆幸自己跟了位好主子,在南境,和敌国打完仗清扫战场也会得到些金银珠宝,他们私底下就是这么玩的。
聂凿以军功来论分给他们,他们再公平的抢。
秦家军每次看他们玩这个游戏都骂他们脑子进水了,偏偏他们每次都玩得不亦乐乎,李先生捧着书追出来,语调慢吞吞的,“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你们不要喜欢雪就丢了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侍卫们抓着裹银子的雪朝人胸口砸,兴致高昂,哪儿会搭理李先生。
陆陆续续又有人从房间里跑出来,卷着中药味混入寒气里,李先生嗅了嗅,又唉声叹气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生着病怎么能不爱惜身体...”
“李先生,你让我们玩半个时辰吧。”这几日读书快把人逼疯了,真的,杀人都没这么难过。
“我收了聂大人的钱怎么能不办事,罢了,你们喜欢,咱们就在这读书吧,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李先生翻开书,食指顺着书页划到自己刚讲的位置。
众人抓头哀嚎,齐齐倒地躺着装死,粗噶着声喊,“李先生,我们晕倒了,你什么都听不见。”
李先生太能唠叨了,简直杀人于无形,算算从他进门多少人染上风寒的?
“礼则篇已经讲完了,现在我们讲...”李先生眉目坦然,自顾接着往下讲,院子里的其余众人躺着装死。
聂煜被陈如松拉着来偏院看到的就是满地光着膀子躺着不动的人,聂煜眨眨眼,看向陈如松,“陈先生要我看这个?”
还不如在屋里写功课,雪年年都有,银子经常来,功课天天不同呢。
他撅起嘴,小手抄在背后,转身就走,陈如松蹲身,搂过他肩膀,“他们玩得这般高兴,煜儿就不想玩?”
他拍聂煜胳膊,“煜儿和他们玩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他就奇了怪了,怎么会有小孩子不贪玩。
聂煜晃了晃胳膊,双手往胸前一环,抬着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陈如松。
陈如松被他看得神色僵硬。
这时,院子里响起一道老迈的声音,“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凡爱众,而亲仁,大家跟着老夫读...入..则..孝...”
李先生看着书,语速很慢,“出..则..孝...”
拖长了音。
聂煜听得清清楚楚,他哼了哼,别开脸,以行动控诉对陈如松的不满。
别人的先生无论何时都想教学生读书,他的先生只会耽误他写功课。
聂煜张开手,再次重重地环在胸前,陈如松尴尬地笑了笑,“你年龄小,和他们不同。”
念完这句话的李先生见院里众人没反应,哀声长叹,“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陈如松身形再次僵住。
聂煜看他神色有异,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陈如松:“......”
这孩子成精了吧,陈如松揉揉他脑袋,被聂煜躲开,他也不尴尬了,“你既是喜欢写功课,那咱就回去吧。”
聂煜不动,低头看着地面,浓密的睫毛像扇子在脸上铺开,几颤后,聂煜抬头,若有所思地跑向李先生,陈如松心口发紧,急急喊了一声,聂煜却是没有回头,陈如松脸色煞白,心想等聂凿回来,他怕难逃一死!
第37章 037 进宫面圣
李夫子衣服颜色泛旧, 但看着很整洁,下巴圆圆的,眼神很温柔, 几撮白发在风中飘扬,更添几分和蔼,聂煜喜欢他, 软绵绵地追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李夫子都耐心作答。
聂煜回眸瞅陈如松,发髻一丝不苟,眉间似有愁色,微微拧着, 整个人有些死气沉沉。
聂煜踮起脚,双手攀着李夫子手里的书, “夫子, 我能去他们听课的屋瞧瞧吗?”
鹅毛般的雪覆得天地苍茫, 苦口婆心劝众人回屋的李夫子叹息着低头, 心里怒其不争,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主人家慷慨才愿意在下人身上花心思, 作为下人, 就该知恩图报发愤图强,而这群人慵懒成性, 不思上进, 枉费了主人苦心。
在侍卫们身上找不到为师尊严的李夫子见聂煜仰着脑袋, 唇红齿白,心里喜欢得很, 又看他提及读书满脸光芒,双眼熠熠生辉,让李夫子陡然生出读书人该有的自豪来,他笑着说,“走吧,夫子带你去。”
书桌是新安置的,摆放得整整齐齐,书籍放在最左边,崭新的封皮新添了诸多划痕,皱皱巴巴的,像老树的树皮,李夫子看得又是一叹,爱惜地拿起慢慢抚平,动作轻柔。
书桌是照大人尺寸定制的,比聂煜书房的高,他爬上凳子,要跪在上面双手才不费力的搭在桌上,“夫子,你平时都教哪些功课啊?”
门口的陈如松听到这话,呼吸一滞,紧张得挪不动脚。
李夫子放下书,柔柔地回, “简单的算术和道理。”
“煜儿还学识字画画礼仪…”聂煜把自己平时学的说给李夫子听,李夫子连连点头,“小少爷刚启蒙,要学的自然多,侍卫们不同,为奴为婢,需恪守本分忠心为主。”
“你教的东西和陈先生教的不同?”聂煜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李夫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走向旁边书桌,“陈先生是族学正儿八经的先生,才华横溢学识渊博,老夫不过是个会识字的穷酸儒而已,老夫可不敢与陈先生比。”
聂煜嘟哝,“夫子你也不差,不惧寒冷,满腔热忱劝人读书…”
他声音小,李夫子没听清,整理皱巴巴的书,自顾说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小少爷莫学外头那些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需勤奋才是。”
聂煜垂着脑袋,嫣红的唇砸吧了几下,认真道,“煜儿很勤奋的,是陈先生。”
清晨他满头大汗地跑回旭日院,欢天喜地地翻开书等陈如松授课,陈如松问他去哪儿了,他如实告知后,陈如松竟也想去看看热闹,当看到侍卫们在雪地里玩得欢,怂恿他也玩。
玩物丧志,他怀疑陈如松不安好心,尤其有李夫子作比较,更为明显。
“煜儿。”屋外,陈如松扯着嗓子轻咳了两声,肃着神色提醒,“该回去写功课了。”
这事传到聂凿耳朵里他没有好果子吃,为今只有找借口遮掩过去,他故意沉着脸,“耽误约有两刻钟,傍晚要把时间补上。”
不苟言笑,颇有严师风范,聂煜不觉害怕,反倒精神奕奕起来,脆声道,“好。”
跳下凳子,迈着粗壮的腿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陈如松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欲多解释两句,在聂煜焦急的模样中欲言又止。
毕竟是个孩子,哪有那般心计,他想多吧。
府里的事霍权全然不知,否则就冲老管家斗开箱“分赃”的行径,霍权会惊恐好几日,可他困在御史台,无暇理会其他。
他有心拉拢众人为其助力,偏偏不敢多言,天亮也没让众人领会他的意思。倒是让他们愈发担忧自己的处境,御史台常年被六部挤兑,皇帝也对御史台颇有微词,长此以往,御史台恐怕会被取缔。
真到那日,他们该何去何从。
稀薄的光透过窗户洒在众人脸上,像罩了层阴郁的霜,众御史无不露出颓靡之态,唯有韩风阖眼睡了过去,恬静的模样看得其他御史艳羡不已,平时瞧不惯韩风故作清高的姿态,现在遇到事,反倒羡慕他有长公主撑腰了。
长公主再不受宠也是皇室公主,为韩风谋份差事还不是两句话的事儿,可怜他们飘摇不定前途堪忧。
恍惚中,外面有人来,众人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养神,头都没有抬一下。
丁大皱着眉进门,通身寒气,张硕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半眯着眼看了看,见是丁大,又闭上了眼。
丁大抖了抖身上的雪,说起兵部最新消息,“兵部查了好多座官邸,被查的官员有位性子倔的,自觉受辱,与兵部起了争执,咽不下气悬梁死了,死之前以血为墨写了封血书弹劾兵部近几年私下犯的恶行其中还牵连了户部吏部,都乱了套了。”
柿子捡软的拿捏,兵部借着追查逃犯携私报复仗势欺人,不晓得碰到钉子上了。
丁大故意拔高了音量,众御史纷纷精神抖擞地抬起头来,“谁悬梁死了?”
“工部的老官,再有几天就是他八十大寿了。”
众御史面面相觑,露出感慨之色,工部的地位胜于御史台,但在六部最低,而且工部多是工匠出身,做实事的,哪能和攻于心计的人斗。
“兵部那群人真该死。”张硕恨恨骂了句,“真有本事先去查内阁大臣的府邸啊……”
李御史唏嘘,“兵部那群人出身显赫,若想把这件事遮掩过去并不难。”
兵部有德妃娘家徐家,有安宁侯府少爷庞宇,有北疆副将之子云黩,还有扮猪吃老虎的白家,关系错综复杂,岂是工部老官能撼动的?
闻言,众人皆感难过,霍权心里装着事,问丁大,“他们查到逃犯的线索了吗?”
“没有。不过他们挨家挨户盘查后得出个结果,前晚劫狱的有两拨人。”
这件事兵部自己的人就提到过然而被他们自己推翻了,一宿过去又是这么个结果,霍权不知说什么好,又问,“还有呢?”
“奴才回来时遇到白家马车,两位侍郎也在车上,应该是进宫面圣去了。”
一番大动干戈,结果什么都没查到还逼死了人,皇上若怪罪下来,兵部半数人得遭殃,白尚书他们又不傻,与其等皇上问,不如他们自己老实交代。反正人已经死了,是非黑白还不是他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