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厨工了,而是执掌后厨整个生杀大权的主厨。身份置换,意味着承担了更多的责任。底下的人心不齐,产生矛盾是其次,情绪带到工作中,势必也会造成工作上的疏漏。
以前厨师长之位空悬,孙宝田和李奕山都有意上位,导致其手下的徒弟厨工们分帮结派,何美心一来,守旧派和革新派的分割更为明显。
今天这事是恰巧被她撞见了,平时这些人联合起来排挤外人想必是家常便饭,连员工内部厨艺大赛都有黑幕,鱼莜对于主厨们将水端平这件事,几乎不抱有期望。
烹饪这门学问,体系更像是小说中的武学门派,有师承有传承有各个流派,各有所长又相互看不顺眼。自家的徒弟肯定向着自家门派,鱼莜能理解主厨们想要为自家徒弟谋福利的想法,也理解厨工们维护自家师父的心,这种风气可以促进大家相互竞争,切磋厨艺,却不利于一家餐厅的经营。
想要改变这点,光靠她一个人以身作则是不够的,鱼莜想,她是不是也该培养几个自家的厨工,收几个徒弟?
这个想法一冒出就被鱼莜抛却脑后,现在手上要紧的事太多了,还是先把季度菜单的事搞定吧。
***
“最后一份响油鳝糊,走菜!”
鱼莜从锅中盛出最后一份菜,经帮厨之手交给传菜员,随着一声吆喝,宣告着晚间营业的结束。
鱼莜摘下厨师帽,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成一缕缕的,后厨着实锻炼人的体力,鱼莜看着娇弱,实则比几个成年男人加起来还抗累,一站四五个小时,腿都不带酸的。
作为后厨主力,打扫战场这种后勤活计已经不需要她做了,鱼莜准备离开时,经过水台隐约听到两个小姑娘一边洗碗一边八卦。
“听说大老板又来啦……”
“你有没有发现,老板最近来餐厅来的好勤啊……”
“是喔,莫非是看上哪个前台啦?”
“嘻嘻,有可能喔……”
柯奕臣来了?正好她还有事找他商量。
鱼莜往更衣室的方向走,本想换了衣服再去楼上找他,未料,刚走过一个拐角,就和柯奕臣撞了个满怀。
鱼莜一怔,不自然地摸了摸微湿半干的发梢:“老板。”
“还能适应吗?”
后厨的工作辛苦劳累,柯奕臣心里是心疼的,但他又不能流露出一丝这样的情感,因为他知道这是她的理想,她的追求,她乐在其中。
面前的女孩发梢全被汗水浸湿,却不显狼狈,浑身充满朝气和干劲,眼睛里在发着光。
他倒觉得她这副模样比他公司里那些出门要助理们簇拥着打伞拎包,在太阳地下站一会就要全副武装的模特们,迷人得多。
“还好,主厨们都很照顾我,大家配合得很好。”
鱼莜对茶水间的事只字未提,对她来说,那些事都是自己需要去解决的事,而不是给上司打小报告。
她不说,柯奕臣也清楚,主厨们都是在后厨浸淫多年的老师傅,一个比一个的难对付,鱼莜这么年轻去掌管他们,难免会有不服的声音。
柯奕臣相信她会处理好,当然也不会全然放手不管。餐厅是他的一言堂,而她是他所庇护之人,必要的时候,他会行使这份权力。
“原本说让你适应一礼拜再上岗,现在看来倒是多余,你完全能够胜任。”
面对老板夸赞,鱼莜不客气地笑纳,会心一笑,想到什么,说:“对了,我拟的春季菜单你看了没有?”
鱼莜打印了几份给主厨们看的菜单,却不知柯奕臣什么时候会来店里,就编写了一份电子版的发到了他的邮箱。
“看了,没什么问题,只是据我所知,市场上的梅鲚鱼货源太少,似乎供应不了季度菜单的需求。”
柯奕臣不常过问后厨的事,但作为一个餐厅经营者,有着对市场超常的敏感度,一针见血地提出和四位主厨们相同的顾虑。
“我的家乡盛产梅鲚鱼,只是地处偏僻,交通有些不方便,不过只要联系货运公司帮忙运送,我想可以解决货源的问题。所以明天想跟你请半天假,回西庭镇联系下货源的事。”
“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你有空?”鱼莜意外又有些惊喜。
“嗯。”柯奕臣点头,继而看了眼手机,默默把行程表上明早的会议改到了后天。
鱼莜提出采购家乡的梅鲚鱼,有想帮村民们解决鱼货囤积的心思,她最清楚西庭镇码头出产的梅鲚鱼有多肥美,就连晒好的鱼干都是调汤的佳品,就这么堆放着发霉实在太可惜了,但怕此举会招人非议,何美心和单主管就是在食材方面偷工减料中饱私囊。
有大老板陪着是最好不过,可以堵上那些恶意揣测之人的嘴。
鱼莜接着说:“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
“往年换季度菜单都是四位主厨们试菜评定,这次的话,我想请所有后厨员工参与试菜。”
果然前面说和主厨们配合得好是骗人的,这是要靠季度菜单立威呢。
柯奕臣看出了鱼莜的小心思,心里好笑,实在没忍住做出了早就想做的事,伸出手来在她的发顶揉了一把,眼见着本就被厨师帽压乱的头发被他揉得更杂乱纷飞了,才心满意足地停下手,笑眯眯地应了声。
“好。”
第88章 野趣 解决货源和四菜一羹
鱼莜和柯奕臣驱车来到西庭镇, 因昨晚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
镇里的主路还好,再往里走, 不是路旁随便停着的三轮车挡道, 就是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土狗和大白鹅,耀武扬威地挡着车前。加上昨晚下了雨, 道路泥泞不堪,柯奕臣的商务车车轮差点陷在坭坑里没出来。
驶入西庭镇半个多小时, 连两公里都未开到, 两人干脆弃了车, 腿着往山上走去。
鱼莜此行是来找梅鲚鱼的货源, 不去湖边,反而带他往山上走, 柯奕臣有些奇怪,但也没开口问。
两人并肩走着,两侧的林地散发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虽还未立春,竹林已然翠绿, 碗口大的竹竿形成自然的屏障, 越发衬得这个小镇与世隔绝。
鱼莜光顾着看前面的路, 没注意踩到了湿滑的青苔, 好在柯奕臣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才避开了摔个狗啃泥的悲剧。
“慢点。”
“以前不管刮风下雨, 我都满山遍野地跑, 现在在城市里住久了,倒有些不习惯了。”
“这里的宁静和风景,是城市里比不了的, 能在这样美丽又淳朴的地方长大,我很羡慕你。”
柯奕臣的话不似作伪。
鱼莜带他来之前还有点担心,以为像他这样的少爷,来到乡下会很不适应,嫌弃这里的山路不好走,嫌弃这里网络信号差,嫌弃这里种地还用原始的肥料,以至于空气里也飘着淡淡的气味……诸如此类。
听到他会这么说,鱼莜想起他应是很喜欢自然风光的人,之前在温泉山庄,她不小心掉进雪坑里,也多亏了他随身带了的登山绳索。
鱼莜萌生了一个小想法。
两人很快就到了鱼莜以前居住的镇子上,在乡路溜达的大黑狗看见鱼莜来了,先是一愣,然后以八百迈的速度奔上去,对着她激动地又跳又扑。
“大黑,你还记得我!”
鱼莜弯腰揉了揉它的脑袋,大黑狗响亮地汪了一声,以作回答。然后两条前腿作拜年状,讨食之意明显。
与其说,它记得鱼莜,不如说是记得鱼莜煮的肉骨头。
“我现在身上没有带吃的,回头再来喂你喔。”
大黑狗好像听懂了,呜咽了一声,有些失望,但仍跟在两人后面,像个保镖。
鱼莜带着柯奕臣穿过乡路,没有去自己的院子,反而先去了隔壁周婶子家。
周婶子家里有一条渔船,两口子靠打渔为生,院子里堆成山的渔网,散发着淡淡江水的腥味。
“周婶子,在忙呢。”
院子的门没关,周婶子正坐在马扎凳上,修补渔网的松动之处,听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看,惊喜地说:“鱼家丫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看到鱼莜身后还站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更意外了:“还带了男朋友回来啊,真好。”
“不是……”鱼莜刚要解释,就听见柯奕臣礼貌问好:“周婶好。”
“小伙子真懂礼貌,快进来坐吧,”周婶子忙起身招呼他们。
“周婶子,我这次回来是有事要办的,对了,今年打渔的收成怎么样,鱼货好卖吗?”
听到鱼莜这么问,周婶子叹了口气:“收成别提了,往年还好,最近两年捕上来的梅鲚鱼太多了,其他值钱的像白鱼,白虾,产量越来越少了。今年捕上来的梅鲚鱼,除了晒成了鱼干的一部分,就没卖出去多少,全臭掉了。最近,政府也在管,放流了不少白鱼来管控梅鲚鱼的数量,可是却也不太顶用。”
梅鲚鱼是太湖盛产的湖鲜,在明朝,被称作贡鱼,其肉质鲜美,但缺点是刺多肉少个头又小,处理起来极为麻烦。更别说将其剔肉制作成馄饨这样繁复的做法,只有人手多的大饭店会这么做。
这种鱼一离开水就会死,梅鲚鱼虽然产量多,但因为刺多,本地人都不爱吃,偶尔会在捕鱼季买几斤新鲜的回家熬汤喝,绝大部分的梅鲚鱼都被晾晒成了鱼干,方便储存,也更容易销往外地。
鱼莜记得市场上,梅鲚鱼是十元一斤,而梅鲚鱼干一斤就要近百元,五斤鲜鱼就可做一斤鱼干,鱼干的利润是鲜鱼的好几倍,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市场上新鲜梅鲚鱼供应少,而鱼干多的原因。
照这么说,做鱼干反而比鲜鱼赚得多,鱼莜问周婶子:“为什么不干脆把鲜鱼都晒成鱼干卖,这样既赚得多,也不怕鲜鱼腐烂浪费了。”
周婶子苦着脸:“说哪有那么容易,镇上有两家万斤规模的鱼货晾晒场,鱼干市场几乎被他们包圆了,我们这些小渔民在自家院子里也晾不出多少的鱼干,卖也没有人收,只能自家吃了,我都想过了今年,把渔船卖了,去买两亩地,哪怕种些水果,也比这捕鱼赚钱啊。”
原来是这样……
进京比赛之前,鱼莜回过家乡一趟,当时看到周婶子在晾晒鱼干,以为她捕的鱼货太多了吃不完,没想到今年的鲜鱼生意这么难做……
鱼莜回头看了柯奕臣一眼,后者点点头,俩人现在的默契已经到了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的程度。
鱼莜笑着对周婶子说:“婶儿,以后你捕上来多少梅鲚鱼,我就收多少,你联系下其他几家生意不好的渔民,我都要。”
周婶子眼睛一亮:“真的?丫头,你没哄你婶子吧,你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
“不是我,是整家餐厅,每日最少要三千斤。”
“好好好,三千斤没问题,你那餐厅在镇子什么位置,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周婶子笑得合不拢嘴,想着这鱼家丫头太出息了,才出去工作没多久,都开餐厅了。
“不在镇上,在城里,不用你送,我们一会去找镇上的物流公司谈,每天你们把鱼货送去物流寄货处,让他们送。”
听说要邮寄,周婶子又有点担心:“要让货运公司送啊,那邮费就得不少钱吧……”
“放心,邮费我们出,同城运送邮费不贵,而且你们是第一手货,价格便宜,算上运费,跟我们直接在菜市场买也差不多的。”
听到鱼莜这么说,周婶子也就放心了,热情地招呼鱼莜和柯奕臣留下来吃晚饭。
鱼莜婉言谢绝了,周婶子还硬是给她塞了一包梅鲚鱼干和一包自家腌制的腊肉,鱼莜推拖不得,只得大包小包地拿着。
两人从周婶子家出来,走到自己家院门前,鱼莜从兜里找出一把黄铜钥匙,低头开着门锁。
柯奕臣见鱼莜三两句就把梅鲚鱼货源的问题解决了,看着她的眼神里不乏赞赏。她不仅在烹饪上天赋异禀,在做生意上,脑子也挺灵活。
鱼莜余光看他一眼:“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越来越有老板娘的气质了。”柯奕臣打趣。
鱼莜听出他的话中之意,脸微红,装作不在意地说:“谁要当老板娘,我可是未来的米其林三星主厨,当老板娘不屈才了么。”
“主厨和老板娘并不冲突……”柯奕臣低声说了句,跟着鱼莜走进院门。
院子里种着一棵枇杷树,已经挂果了,但尚未成熟。许久无人打理,院子里飘着许多落叶,树下有一张竹编的躺椅,柯奕臣猜测鱼老爷子应该经常躺在这里晒太阳。
“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中午咱们对付着随便吃点吧。”
鱼莜把柯奕臣领进屋后,就直奔厨房。
柯奕臣环顾一圈,屋里家具摆放得很整齐,基本都是中式的木质家具,唯一具有现代感的就是客厅那台电视机了,连钟表都是老式的立钟。柯奕臣对比了下手机的上的时间,慢了八分钟,于是默默伸手转动发条,把时间调正了。
鱼莜在厨房搜摸了一圈,冰箱里的东西大都过期不能吃了,只剩下一些米面、调味品和一些干货。干货里有梅干菜,笋干,还有些干百合。
鱼莜想了想,拿了些梅干菜和笋干出了门。
不一会,鱼莜从外面回来,手里多了一串鲜猪肉,一小筐鸡蛋,和几根新鲜的笋。她拿笋干跟隔壁张伯伯换了鲜笋,拿梅干菜和干百合和邻居刘大爷换回了鸡蛋和猪肉。
鱼莜在厨房忙活开了,没过多久,饭香四溢。
柯奕臣也想来帮忙,但想到他做得那块味道令她终生难忘的曲奇饼干,鱼莜怎么也不敢让他帮厨,把他赶了出去。
鱼莜嘴上说着随便吃点,却还是做了四菜一羹。
炸梅鲚鱼干,梅干菜扣肉,春笋炒腊肉,以及百合羹。
都是农家饭桌上常吃的菜,对山里的人来说,笋可是个好东西,尤其是炒腊肉,特别下饭。周婶子腌得腊肉又特别正宗,五花肉上面的肥肉都腌出了透明感,晶莹剔透。
鱼莜在梅干菜扣肉的下面塞了鸡蛋,鸡蛋上打了花刀,梅干菜和猪肉炖出来的汤汁,全部被鸡蛋吸收了,吃起来特别香。梅鲚鱼就不用说了,腌过的鱼干再炸,酥酥脆脆,连鱼骨都能一并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