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平生从没见过这么坏的人,欺负幼崽都是理直气壮的。小松鼠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打嗝。
在这愉快而热闹的氛围中,天色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夜幕徐徐降临。
而最近的城镇离这边还有二十里,看来今晚多半要在荒郊野岭中度过。
就在这时,前方的牛车慢了下来,青牛喷出一口鼻息,突然停在了原地。
“出了什么事?”原不为没有睁开眼睛,依旧躺在那里,只是徐徐问道。
“大人,前面有个小村庄,离我们不远了。”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青牛口中吐出,宛如雷霆滚滚,“阿三他们传讯,问您是否要去那里过夜?”
青牛口中的阿三等人,就是之前被原不为派出去开道的一众小妖。
先帝终究只是凡人,哪怕手上有一批禁妖卫,凭他们的实力,也只能偷偷摸摸抓捕一些小妖,像是黎墨这种大妖,他不敢轻举妄动,以免稍有不慎反遭报复。这些小妖被抓后,又在长年累月的实验中消耗了一大批,因此,最终被原不为救出来的并不多,一共就六只。
而他们实力再不济,用来提前开道,清除盗匪等等,却是绰绰有余的。
原不为随口道:“那就去罢。”他瞅了一眼边上似乎哭累了,正用尾巴蜷着自己躺在一边,肚子一起一伏,仿佛陷入了沉睡的小松鼠,又笑道,“正好给这哭包补充点水分,太咸太干不好吃。”
小松鼠蓬松的大尾巴一下子炸了起来,又赶紧强行耷拉下去,努力闭紧颤动的眼睛,一副#我睡得超香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只是把自己团得更胖了。
牛车在夜幕中徐徐前行,车轮碾过荒草地,不远处,有星星点点灯火闪烁,隐隐能听见吹吹打打的声音,很是热闹。
不多时,便有一处村庄出现在他们眼前,村口地面上立着一块石碑,夜色中隐隐能看见#张家庄#三个大字。
不必原不为多说,一只蝴蝶从边上飘来,轻轻落在牛车后面,变作一位着淡粉衣裳的少女,她朝牛车里行了一礼,神色恭敬,一副大家婢女的姿态:“公子稍等,且让奴婢先去打探情况。”
得原不为允许后,这少女便轻飘飘进了村子,没一会儿,她又从村子里走了出来,还带着一老一少二人。
那老人满脸褶皱,极为热情地迎了上来:“老朽张鸣,是这张家庄的庄主,听说有京都学子游学而来,要在我张家庄借宿,这真是不胜荣幸啊!”
他脸上的笑容极为灿烂,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就见一位年轻人从牛车上踱步而下,怀中还抱着一团小松鼠。
这人风姿仪态俱佳,双眸静如深湖,目光淡淡在他身上扫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露出一抹笑容:“那就麻烦老丈了。”
“不麻烦不麻烦。”老头笑得更开怀了,“不怕公子笑话我张家庄孤陋寡闻,似公子这样风采的人物,老朽空活这些年,白长了岁数,也不曾见过一个。正好今日老朽家有喜事,又有贵客自远方来,这是双喜临门啊。”
说着他便伸手一引:“倘若公子不介意,也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盛情难却,那在下便凑个热闹。”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里走,跟在老人身边的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一直仰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原不为。那蝶妖化作的少女则乖乖跟在原不为身后。
这张家庄占地面积并不小,视线所及之处极为广阔,只是此时许多房屋都笼罩在夜色之中,唯有最中央那座大院灯火通明,盏盏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人声鼎沸。很快,原不为就被引入了院中。
这下子,院中一群人都齐刷刷朝他这边看了过来,老庄主赶忙上前,拦住了四面八方的视线。他对儿孙们笑骂道:“都干嘛呢,别吓坏了咱们的贵客。这位谢公子可是自京都游学而来的读书人,你们这些没见识的,这次能沾沾谢公子的文气,那就三生有幸了。”
他这话音刚落,院子里更加热闹了。
这间广阔的院子里开了十几桌酒席,一大群人高声谈笑,此时都齐齐起身欢迎原不为,极为热情:“想不到庄主竟请来了个读书人,这是大好事啊。好,好啊。这位公子快快入座。”
在一众人热情的招呼下,原不为直接就被请到首席,各种酒菜端了上来,不过打眼看去,差不多都是些山野素菜,蔬菜瓜果和糕点居多,肉类几乎没有,看来这村子似乎很是清贫。
原不为目光扫过席上菜肴,又转过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也不推脱,洒然就坐:“既是赴宴而来,当有贺礼。在下出门游学,身无长物,唯有几坛京中佳酿,权且奉上,以贺新婚之喜。”
他转头看向跟来的婢女,信口说道:“阿蝶,你去取酒来。”
婢女愣了一愣。
我不叫阿蝶,算了,大人估计根本不知我名姓,就是随便说的……
看见原不为的眼神,她不敢再多想,连忙应了一声,去取了酒来。
这酒之前当然是没有的,不过原不为既然说有,她不敢没有。好在原不为收服的小妖形形色色,这是她临时从另一只好酒的小妖那里要来的。
酒坛一开,果然香气扑鼻,酒水一桌桌倒了下去,一时宾主尽欢。
席间气氛松散,也没有那么多规矩,没过一会儿,还有几个少年人眼巴巴蹭到了原不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问起来。
“谢公子自京都来,学问该是很厉害吧?咱们最佩服的就是学问好的读书人。”
“谢公子准备在外面游学多久?能暂时留在这里给咱们当一段时间的先生吗?我正想去绑、去请个先生呢。”
“对了对了,我听说人、读书人最厉害的能中那什么状元,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谢公子是状元吗?”
一群少年嘀嘀咕咕,问东问西,而且个个耿直无比,最后还突然甩了一把刀。
原不为正吃着一碟本地特色槐花糕,闻言微微抬眸,目光轻飘飘从他们身上扫过,最后淡淡叹了一声:
“在下学问不济,勉强只得了个探花。”
有人懵逼地问:“探花?那是第几名?咱们好像没听说过。”
“笨蛋,我知道,是第三。”
“才第三啊……”这语气有些遗憾似的。
原不为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明显了,他和善地看着这几位小少年。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或许需要一些毒打?
正巧有几个明显是他们父辈的中年人过来敬酒,原不为一一应了,听他们恭维自己,便礼尚往来地互吹一通:“这几位后生也都是良才美玉,有状元之志。来日超过区区不才,想来不在话下。”
那几家长辈顿时喜色盈腮,又唉声叹气道:“可惜我张家庄偏僻穷困,族中小辈难以有读书进学的机会……”
“……无妨,在下愿意出力。”
“这、谢公子所言当真?”
那几人一下子怔住,似都不敢相信。
老村长更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满面笑容地问道:“公子当真愿意留下来?倘若这些小子真能学有所成,我张家庄倾全庄之力都要感谢公子大恩大德。”
“那倒不是。”原不为似乎有些诧异,否决道,“在下还要游学天下,哪里有时间?我本意是引荐这些后生入当地书院,好生读书。呵呵,各位放心,这点薄面在下还是有的。”
老庄主脸上的笑容顿了顿:“这、这就不用了,怕是要辜负谢公子好意,书院靡费太重,我张家庄怕是……”
“这些费用在下能帮忙。”
“不不不……”老庄主连忙摆手,一时似乎还不知用什么理由来拒绝。
旁边便有一个少年不耐烦地站起,大声嚷嚷道:“祖爷爷,您还客气什么?先生不愿意留下,咱们非得把他留下就是了。上次您不是说,哪天给咱们绑一个先生来,瞧瞧今天这不就送上门来了吗?这是大好事啊!”
随着少年的喊声,其他人也不喝酒吃菜了,差不多都站了起来,一双双眼睛齐齐朝原不为这边望来,隐隐有些红。
“九儿说的对,何必学人那套繁缛礼节!强抢就对了!今儿这位先生是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院门不知何时被关上,众人虎视眈眈望过来,视线尽皆落在一袭单薄青衫、神色无辜,看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身上。
一时之间,原不为仿佛陷入了强盗窝。
蓦然间,他轻笑出声。
“留我在这里当先生?”他眸光里带着几分诧异,几分思索,几分古怪,“弄了半天,原来你们的目的就是这个?”
“早说嘛,这么积极主动想要接受教化的妖怪,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他徐徐站起身,笑容渐渐变盛。
其他人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什么:“你早就认出了我们的身份?之前的酒……”
话才说到半截,这群人已是东倒西歪往地上倒去,落地的瞬间,他们体内的力量好像受到压制,一个个控制不住地现出了原形来。
不过转眼之间,原本装满人的院子变得一片空荡,桌椅之间,满地晕晕乎乎的兔子倒在地上,四脚朝天,醉得不省人事。
原不为“啧”了一声,不紧不慢走上前,两只手一边逮住一只提起来。
“……原来是一窝兔子啊。”
第139章 探花24
夜幕染遍天际,灯火通明的院落中,原不为随意坐在一边,脚下到处都是四脚朝天的兔子,晕得不省人事。一团团的,肥滚滚,肉嘟嘟,看着就好吃。
他两只手还一边揪着一只,正抓着它们的长耳朵,脸上的神情很是愉悦。
正如这窝兔子所想,之前原不为随手让那婢女去弄了几坛酒来,请他们喝酒的时候,他就顺便做了点小手脚,对普通人无害,却会让妖怪暂时失去修为,于是乎,这一大窝兔子就被一网打尽。
尤其是原不为手上这两只。
一只就是之前说出“才第三啊……”这句遗憾之语的兔子,另一只则是主动站出来表示要把先生强留下来的“九儿”。
唔……一个连探花之位都嫌不够,只有状元才看在眼中;另一个更是为了求学要当场绑先生……这份求学之心、向学之意,深深打动了原不为。
因此,其他兔子且不提,这两只“好学”的小兔子,就是首要的教化目标。
谁让他就是如此善于识(工具)人呢?
不过,这窝兔子身上半分妖气也无,完全与普通人无异,若不是原不为看出他们有些修为,只怕还发现不出问题。这倒也是稀罕之事,其中必有秘密。
“嗯,该怎么让他们主动交代呢?”
原不为友好的目光渐渐从两只小兔子身上散开,向满院的肉团子上落去。
很快,那作婢女打扮的蝶妖在原不为的示意之下忙碌起来。
散乱酒席被撤去,火堆升起,大锅架起,烤架安置好,从牛车上取出的调料摆好,锅中滚烫的沸水还在冒着热气。
随着一样样东西准备妥当,这一大窝晕晕乎乎的兔子也渐渐清醒过来。
然后,它们一眼就看见了熊熊燃烧的火堆,大锅中滚烫的沸水,以及就蹲在一旁,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眼看就要拎起几只兔子里外清洗干净,直接来一锅全兔宴的少女。
在这边上,则安安静静坐着那位衣着整齐、青衫如画的谢公子,他一手抓着一只肥兔子,还有一只小松鼠蹲在他的肩头,蓬松的大尾巴轻轻摇动。
见兔子们醒来,小松鼠圆眼一转,奶声奶气地念叨起来:“麻辣兔头,泡椒兔丁,碳烤兔腿,香辣兔丝……吸溜!”
它每念出一个字,下面的兔子就抖一下,到后来,满院的兔子都在瑟瑟发抖,宛若筛糠。要不是他们现在没有力气,只怕都要跳脚逃跑了。
似乎是为了呼应小松鼠的话,原不为的目光也慢条斯理从兔群中扫过,不时看看某只兔子的腿,某只兔子的头,眼神中隐带估量,似是在挑肥拣瘦。
这可把一窝兔子吓得不轻,尤其是小兔子,已经开始咕咕吱吱地乱叫起来。
小松鼠元七狐假虎威,摇着尾巴站在原不为肩头,不时报菜名,别提多嚣张了。看到这群受惊不轻的兔子,元七转动眼珠,很是无辜,心里碎碎念:
……这可不怪我,都怪那凶残可怕的大魔王,都是大魔王逼我念菜单的……吸溜!吸溜!念起来真香!兔肉好吃吗?
它一边流口水,一边顺溜地往下念:“烤肥兔,炖兔耳,烧兔肉串……兔子肥又多,一锅烩不下……吸溜!”
这时原不为侧头看了边上磨刀霍霍的婢女一眼,微笑着开口:“都准备好了吗?今日咱们来一场全兔宴。老的或许有点柴,小的肉嫩,一定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