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从枕头下边抽出一块小木板,“这是今儿早晨秦艽给我换下来的,正好用来做惊堂木。”
瞧瞧,这倒好,找个借口来也被打发了。
他接过惊堂木,在几凳上一敲,木声儿清脆。
“其实,我在寿王府上安插的人,不止一个覃时,寿王家养的杀手领头万安也是我的人。”
允淑惊的不行,结结巴巴的“那……那……”
他额首,叹气,“是了,那日在八仙宫逼的庭降跳崖的黑衣杀手就是万安。是不是惊讶的很?为何是我的人,却还是听命寿王,去刺杀庭降?因为,只有他去,才能放水让庭降找个机会脱身。”
不等允淑开口问,他把答案就说出来了。
允淑将信将疑的, “可,可庭降世子一直没有下落不是?”
“一直都有下落,现在在王府井那片,住在一户农家,是个孤女收留了他。”他随手拿了牡丹花的团扇来给她打着,“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特意让言绥去给言青和漏话儿的,言青和性子多疑,必然会再去找寿王确认,就怕他不去,去了就上了套了,覃时自会让他一步一步掉进坑里头去,万安只要在寿王爷跟前提起来言青和不能重用,以寿王的为人,必然是要杀人灭口的。”
允淑寻思着这人怎么能事事儿上都算的那样深呢?听了叫人心里打怵。
她睁起大眼睛看他,“言督主从前在你这吃了亏,这回真愿意老老实实不生是非的在你手底下做事?”
他牵牵嘴角,略是嘲讽, “哪有真实心实意给谁办事的人?朝中为官者,要不就是图名,要不就是图利,也有真心为百姓请命的,可那样耿直的官员泰半仕途并不怎么顺当,夭折的早。言青和这样的人,你若知道他幼时经历,自然知道于他来说,什么是最重要。不是名利,也不是富贵权势,他求的是言家能出个像样的哥儿,品学兼优的士子,你知道当年为何他能狠下心来打死言煦?真的只是为了给寿王表忠心?那是因着言煦不仅不争气,更是伤透了他的心,断了他为言家传宗接代的念想。如今言绥样样都好,放孩子堆里是个出挑的,他心里自然顺意,人有千面各不相同,对付不一样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可有的学呢。”
她讪讪,“其实,若是寿王爷是个讲信用的,你得江南一片富庶之地称侯也顶好,比在禁廷豁达。”
“你这是异想天开呢,寿王说的话儿能信?官家是他亲爹爹,尚能以剑相抵,我真把赌注压在一个空口无凭虚无缥缈的承诺上,早不知道死了几回。本来跟他提这样一个条件,也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毕竟当时你同庭降一起落了崖,他心里没有底,会怀疑我帮他的动机不纯,官家其实早就拟好了诏书,帝位是传给新官家的。”
“哦。”她小心翼翼的审视他,想这样的人她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怪不得别人见了他尽是害怕,就算他每次在她跟前都是一副温和模样,经这一回事后,知道他如此精于算计,还是要收敛收敛性子,不可再有造此,对掌印大人要更毕恭毕敬的才是。
也不能拖,她试着开口同他商量,“早前我嫁到寿王府之前,不是官家赏了我一庄宅邸么?就是承恩园,我想着既然眼下我也不是什么寿王庶妃了,是不是可以回自己的宅子里修养,我还没见过园子哩,这么多年没人打理,该是荒废了,若是能直接把堤园搬过去倒是好,可惜堤园现在多半已经充公上交国库。想起来忙忙碌碌六年多,好不容易倒拾出来,怪肉疼的。”
他不大乐意,问她,“我生的美么?”
允淑愣,“啊?这……”他不回她话就算了,还问这样的问题难为她,有些吃瘪道:“大监大人自然是美的,奴一个女子也是自叹不如。”
他嗯,“既然我这么美,你为何又执意要离开掌印府呢?是我美男计使的不够好?勾引不上你么?”
允淑觉得自己耳朵可能坏了,方才都是她幻听出来的吧?
她抬手揪耳朵,贼疼。顺势挠一挠,“耳朵痒痒的,可能是方才被外头那些蚂蚁咬了。”
他起身凑上来,“我瞧瞧,这些没眼睛的小玩意儿咬人可是怪疼,回头肿了可不好。”
允淑忙捂了两个耳朵,急道:“不用看了,没事儿的。您不忙么?不是说还要去盐务司平账的?”
第72章 且陪我躺会子吧。
他说不, “今儿回来歇歇,连着几天没能睡个好觉,且陪我躺会子吧。”
允淑有些为难, 道:“我这里不大方便,怕你睡不好。”
他小心把她往里头挪一挪,自顾在她身边躺下来,合了眼。
允淑看看他,想着大白天的两个人这样躺在一处不合规矩,自然晚上躺一起更不合规矩就是了,但看他确然是疲惫不堪,欲言又止只好扯过他搁在一旁的团扇给他扇风。
他身上氤氲着淡淡的艾草味道,这是用艾草汤沐浴过了,独闻草的味道就很浓,拿来泡澡就清淡许多, 她闻着这味儿心里踏实不少。
晌午暑气重, 没来由的就叫人打盹儿,允淑硬撑着给他扇了阵子,不觉就撑着头睡熟了。
等再睁眼, 奈奈在旁边伺候。
瞧她醒了,奈奈打个哈欠,跟她絮叨,“掌印人走了, 盐务司来人, 说是急事儿,也没用晚膳走的很匆忙。主子,申时的时候吧,文府上来了人, 说是她家主母邀您去府上做客。奴婢一琢磨,就问她是不是之前宫里伺候的崔双喜姑姑,这一问还真叫奴婢问着了,果然是双喜呢。”
她还睡的有些眯瞪,揉揉头问,“什么双喜?文府和双喜怎么扯一起的?”
奈奈提醒她, “主子您忘了?双喜姑姑这月出嫁,嫁的是文家公子哥儿,如今是文家当家主母了。”
她恍悟,人也清醒许多,侧个身躺着,“她成亲那会子,我正好跌了崖,这她也成亲快小半月了,我是该去府上找她坐坐。”
“那主子您去么?我回了来的侍女,说您眼下腿脚不便,怕是过不去府上。”
她说,“这样回也好,等回头我将养好了,再去文府上瞧她,她现在是新媳妇,同新郎官琴瑟和鸣,去叨扰也是不好。”
入夜之后,小厨房端来晚膳,允淑让奈奈陪她一起吃,她从未拿自己当过什么正经的主子,不在人前的时候同奈奈也没个主仆之分,常是一起吃喝。
冯玄畅夜里没回来,她等了些时候,也睡不着,腿上箍着两根硬邦邦的木头棍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一点儿都不舒坦,以至于这些日子她怕极了睡觉,宁愿瞪大了眼睛和天上月亮对着看。
冯玄畅给她养的两只八哥鸟还关在金丝笼子里,上蹿下跳的十分活泼。
她逗弄逗弄八哥,教它们说话,八哥跟着她学几句,突然张口讲了句愿得一心人,愿得一心人。
她给它纠正,“愿得一心鸟。”
奈奈听了笑的差点喷出鼻涕泡,“就听说愿得一心人的,没听过愿得一心鸟的,你太难为这只八哥了。”
她一本正经,“那是奈奈你见识少。”
奈奈吐个舌头,趴在石桌上数天边的星星。
两株木槿树当空扯了吊床,她在外头睡了一夜,睡醒起来腰酸背痛的,因腿不方便的原因,不能好好的翻个身,她叹气,现在睡觉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奈奈端了饭菜过来,扶她进厅里用膳,两个人正吃着,她汤勺里的燕窝才喝了半口,廷牧打外边来,进了屋给她晨省,“大姑妆安,今儿可还顺意?”
她说顺意。
廷牧后头跟着个风姿绰约的妇人,衣裳穿的喜庆又端庄。
奈奈见有人来,忙起身侍候在一旁。
她搁下汤勺定睛一瞧,是双喜泪眼汪汪的站门口,忙起来就问人,“你怎么得空来了?”
双喜跑两步过来,给她个大大的拥抱。
她瞧着双喜拿帕子遮眼泪,也是眼睛发酸,搬双喜的肩膀子笑话她,“这怎么想我想的这么厉害的?”
双喜抹眼泪,“我听说你落崖了,春小娘子那杀千刀的,合该天打雷劈死她才是。”
她笑,“好好的呢,莫担心我。”拉双喜坐下,又问道:“你可用过早饭了?一起再用些吧。”
双喜点头,“府里头闹心,也吃不下去,正好来你这里蹭口粮了。”
允淑揶揄她,“新婚燕尔闹心什么?是你家夫君太疼人了?”
双喜勉笑,“嗐,不提文府了,你这些日子可过的好?”
允淑还没答话,双喜身边跟着的丫头插了嘴,“我家姑娘命也是苦,若姑爷是个疼人的,也好了,偏偏不是个疼人的,往前都知道是个老实人,没成想老实人原也是有风花雪月的时候的。这都成亲好些日子了,姑爷人影子也见不上,我家姑娘如今还是个黄花大姑娘呢,这文家真真是活活糟践人。”
允淑看看那一脸愤愤不平的丫头,“双喜她受了好大的委屈么?”
丫头还要继续说,叫双喜给呵斥了,“住嘴,怎么到别人家府上做客这样没规矩?你再说我就打发你回崔家去了。”
丫头抹眼泪儿,“大娘子您都这样儿委屈了,还要憋什么时候去?”
双喜瞪她,“那是文府上的事儿,说了又有什么用的?我受了委屈自然有回家跟我母亲诉的时候,今儿是来瞧允淑的,她身子不好,你说这些糟心事儿做什么?白白惹我不痛快么?”
允淑拉拉双喜,“你斥她做什么?还不是一心为你好?咱们的情分,难不成我还不能给你撑腰?”
双喜眸子暗了暗,“你别跟着瞎操心了罢,他身边女人多,又有不少孩子尚需教导,都是宫里蹉跎岁月,我都二十五了,做个正头大娘子,就知足了,别的也不在意。”
她看着双喜,心里不是滋味儿,双喜是个极通透的人,在宫里当差从未出过错处,本性洒脱又谨慎,现在倒好,出了嫁竟要处处隐忍,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文家哥儿从前对你那样好的,事事都想着你,也不能说变心就变心了,你不找他谈谈么?”她递给双喜一碗燕窝粥。
双喜舀一口粥,压压哭腔,“人心是会变的,以前他实心实意对我好,也是真的,只是现如今情分薄了罢了。”
昨夜里那只八哥鸟都知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她安慰双喜,“你是大娘子,府里头什么事儿不是你说了算呀?崔家在朝廷里也是有地位的,文家再怎么也不敢欺负你,两家撕破脸对他又没什么好处,你只管吃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出了宫,在自己屋里过活还不能痛快?且晾凉那文家哥儿,他既不理你,你也不理他罢,若在府上实在闷得慌,你就来这里同我闲聊。”
双喜勉强笑笑,“这不是就来找你了么?我懒得在府上看后院那堆小肚鸡肠的女人们勾心斗角整幺蛾子。”
她拍拍双喜,“呐,文家哥儿身上没个一官半职的爵位么?”
双喜搁了碗,“有,在盐务司做个蝇头小官,文家早就不似以前,这些年衰落了,世袭的爵位俸禄只少不多,府上尽是亏空的账目,我嫁过去管家,理账本子的时候简直头皮都要炸了,用自己的嫁妆一添再添,才补上亏空,文府整个一笔糊涂烂账。”她垂了眼,“我真是后悔,嫁过去竟比不得一个人的时候畅快了。”
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没成过亲,着实不知道原来嫁了人后日子过得这样愁人,尽管她给寿王做了六年庶妃,可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寿王妃对寿王爷的那种心情,自然也不太懂双喜对文家哥儿的心思。
“我同奈奈昨儿还商议等我腿脚便利了,就去府上叨扰你,方才正念着,你就来了,我还给你备了贺礼哩。”她笑,转而唤奈奈,“快去,把我压箱底的那个拿过来吧。”
奈奈答应着,去里间取来块红包袱,她接过来打开,给双喜看,“我原是备了两份的,另一份给了二姐姐,这份是你的。”
包袱里头一对儿石榴玉簪子,一对儿藕粉玉吉祥镯,黄金镶绿宝石项圈儿,和一对碧玺耳坠子。
双喜眉开眼笑的,也不是她见贵重的物件儿眼开,是觉得允淑实诚的有点傻,这几样物什得多珍贵,说送人就送人了,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这不是你立功那会子,大行皇帝赏你压箱底的?早晚你也是要嫁人的,都给了我,你就没傍身的私房钱了。”
“有呀,我还有庄宅邸,那是我以后的底气了,我晓得你母家能给你撑腰的,也不缺这点儿东西,全是我一番心意,除了二姐姐,我拿你当亲姊妹的。”她推给双喜,“你要是喜欢就成,这都是你新婚贺礼,祝你和文家哥儿和和美美的。”
双喜唉声,“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德性,且不管了,往后若我闷的慌,就来找你罢。”
她连连点头。
不知不觉两个人说了许久的话儿,等回神,半天功夫过去了。
双喜起来,心情爽快多了,“我得回了,今儿冯掌印去盐务司,他不得闲,近来婆婆犯了风湿痛,下不来床身边得有人伺候着。”
“我这儿有汤药,你且带回去些,给你婆婆煎了服一阵子,保准儿管用的,对,还有花椒。”她叫奈奈拿了汤药和花椒来给双喜,嘱咐道:“花椒加大盐。炒热了装在布袋里给你婆婆热敷,也极管用哩。”
双喜叫丫鬟都一一接了,给允淑道过谢就回了。
前脚双喜刚走,后脚冯玄畅就回了,廷牧给他说声文家大娘子来府上找大姑说话了,他点点头,说饿了,叫廷牧给小厨房说一声传膳食,自顾到木槿轩来。
允淑和奈奈清点她还余下多少傍身钱,也清算清算,长久住在掌印府上也不是个事儿,她还是得早点做打算。
他进来屋,见主仆俩小家子气的核算那点儿蝇头小利,皱了眉。
“还指望这些珠宝首饰,能置办多少田产地契呢?”
主仆俩给他吓一跳,回头来看他,允淑拍着心口子惶惶,“怎么进来也没个声儿的?吓死人了。”
第73章 咱们还跟以前一个样儿的……
他瞪了奈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