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善揶揄,“十五怎么?十五就不能有喜欢的人?我可是看的清楚,喜欢一个人,眼睛骗不了人,他看你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你眼里如今只有冯家哥儿,哪里还能瞧见旁人。”
第89章 说明白的好
允淑往被窝里杵, “那……许是姐姐看错了,庭降也没说这话儿,我总不好去人跟前分辨清楚, 会错了意还不得丢死人了。”
油灯里添满了油,芯子烧的正旺,李允善托腮盯着火苗,叹声,“允淑,你想不想听听姐姐那日被掳走后,都过了什么日子?”
那一定是很疼的经历,她捂上脸,痛苦万分。
允淑瞧她这么一哭,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听大监大人说过一二, 可大监大人怕她伤心说的挺轻描淡写的, 她所知不多,也不敢问姐姐,怕她好不容易走出来, 一问再勾起她伤心事儿来难受。
这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能早早地把姐姐救出来,姐姐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可是她太小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进了宫却连找她都难得不行。
李允善仰仰头, 闭了眼睛,“齐晟你知道他么?你该是知道的,他是个纨绔,当年他使银子买通了东厂锦衣卫, 在押解我们去宁苦的路上劫走了我,这世上有钱有权就真的可以手眼通天呢,我就这样被他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她唇角弯个弧度,尽是嘲意,退了衣衫,背上,胸上,浑身上下都是小虫子一样的疤痕,一块儿完整的地儿也没有,“这样的身子,你瞧见了么?我晓得的,我晓得就算常思平时什么都不说,心里头其实是看不起我的,这些都是耻辱,是我的,也是常思的。”她抚抚脸,捂了眼泪去,“有时候我真的想起来,就觉得不如一死百了,可我居然下不去手,还得苟活着,允淑,不要嫁给冯玄畅,求你给姐姐多一点尊严,哪怕多一丁点儿也好,嫁给他只能成为别人谈笑的。今儿大殿亲口说了,他喜欢你的,姐姐求你跟大殿罢,做世子妃,等将来扶摇直上九万里,我也能自此好好活着了,还有兰姐儿,她是你的亲外甥女,你疼她,做她的倚仗罢。”
允淑给她说的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哭的泪人儿一样,抬头看李允善,“我做好官儿,给你和兰姐儿做依靠,给你在婆家撑腰,这不行么?不嫁给庭降,也给你撑腰都不行么?我晓得你受了天大的苦,可……”她语塞,话说不出口,她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件无力的事儿,不知道怎么破解,二姐姐心里一定堵的慌,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她安心的?她是谁也不信的了。
大监大人真的也很可怜,都是因为李家才牵扯了冯家,是李家欠下冯家一百多口人命,大监大人却一直对她那么好,这笔债又该怎么还?
她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从没这样心痛过,胸腔子里头在痉挛,却揉不到。
李允善摇她,“若你不答应,执意要嫁给一个太监,就是逼着我和兰姐没活路了,赶明儿我就抱着兰姐儿投了湖罢,也不难为你了。”
以前她是没指靠,允淑愿意跟着冯玄畅也就跟了,好赖是个握着东厂大权的人,她也能沾沾光,如今有个更好的,能给她更大的尊荣的,就这样拱手让给别人?那不能够。
允淑叫她说的难受的狠,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淌也都淌不干净。好半晌才哽咽着给李允善把衣裳穿好,“姐姐先回罢,这事儿咱回头再说,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叫你和兰姐儿没了活路的。”
李允善按按她的手,总算有些喜色,“你能想开就成,旁的都是虚的,只有咱们姐妹两个活的好,那才是好日子。”
她嗳一声,唤奈奈,“奈奈,伺候二姐姐回院子歇着罢。”
李允善下床来趿上鞋,回头再哀求的看她一眼,道:“当是姐姐求你的,早前以为你嫁进寿王府做了庶妃,便能沾上你的光了,哪里知道那个寿王是作死的,好在你是的争气的,没叫姐姐委屈了,往后也要有所顾全才是。”
她说是,送走李允善后,窝在被子里思前想后许久,这几年来,她没什么建树也没追求,在宫里做女官那都是事儿赶着她走,就像飘在水上一条动也不动的白肚鱼,水往哪流她往哪飘,逆来顺受从没争取过什么,除了找回二姐姐这件事一直是心头上磨不开的,其他的事儿她都浑浑噩噩不真上心。
那时候只以为过了今儿就没明儿的,也不敢想太多,如今两难之间,她就突然很想为自己谋划谋划前程。
她不能叫二姐姐受委屈,却也不能跟了庭降,这点上立场必然要坚定的,厂臣为了她,什么事儿都愿意做,疼她爱她,尊重她,横竖,都不能负了他,不然,她成什么人了?
就是死,她也决定同冯玄畅在一块儿。
主意既打定了,便起身穿了衣裳,问奈奈,“庭降歇了么?”
奈奈替她披上斗篷,回话,“大殿这时候都是不歇息的,他晚上习惯打两套拳,再看会子书,要到亥时才安寝。”
她拢拢头发,哦一声,“我去同他说会儿话,咱们走罢。”
有些情就是不能纵着,该掐死的时候就得快点出手,拖久了对谁都没好处。
她敲庭降的门,袖手在屋外头等他开门。
少时门开了,庭降瞧是她,喜的不行,拉着她就往屋里头走。
“李允淑,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找本殿是什么事儿你只管说。”
她把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大殿,您今年十五岁了罢?瞧瞧长得魁梧不凡的,也到了年龄纳妾了,可有瞧上的姑娘么?这都回长安了,总在我府上住着也不是个事儿,你好歹是大殿,如今奉天殿也空出来了,不若明儿我进宫去面圣,把您在我这儿的事儿同官家说一说,叫羽林军接您移驾罢?”
庭降皱眉,“是本殿这尊大佛太大了,你觉得自己庙小容不下?”
她倒是没想这个,就是觉着得避嫌,听庭降这么说,才恍然,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借口,便道,“大殿说的是,今儿早晨送大监大人的时候,大监大人说了,您的仇家太多,我寻思着我这儿也不太安全,总住在我这里,万一叫有心的盯上也没个能护您周全的,您还是回宫里去的好,宫里铜墙铁壁,围的铁桶一般,羽林军里头高手如云,自然比这儿好。”
庭降抬眼,神色焦急,“你这是想撵我走的?”
她咂嘴,“覃时不是说,寿王养的那些个杀手为了给寿王爷出口气,到处在找您的下落么?”
说罢,她调转视线,装作不经意提起来,道:“听说大殿心里头喜欢臣,臣也不知道这混账话是哪里传出来的,是个真是个假?若是真,臣劝大殿莫有这份心思,您是翱翔天际的大鹏,臣是屋檐下啄食的家雀儿,就是远远看您也是不够格的,更不敢振翅与您同飞。您的姻缘合该是世家大族里头那些闺秀们,断然不该是臣。若是假,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臣寻思着您也不能喜欢上臣,臣这样的身份,父亲是获罪的贪官,又在大牢畏罪自尽,浑身上下都是污名,怎敢辱没皇室清誉。”
她洋洋洒洒说完,再看庭降,少年冷着脸,眉头都快拧成麻花,“本殿喜欢你怎么?你说这么一堆的话来堵我?你伺候的熨帖,本殿喜欢,本殿喜欢吃你做的饭菜,也喜欢你一身的干劲,本殿自幼没喜欢过人,独独见到你便是动心了,动心就是动心,岂是受自己控制的?你同母后最像,本殿心里头想同你亲近,若不是本殿喜欢你,本殿陪你一起跳崖么?本殿是脑子抽了才会陪你一起跳下去,摔个半死被冲到王府井去。”
她迟疑,心道完了,这回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您那或许不是喜欢?就……就是把对您母亲的感情转嫁到了臣身上?”
庭降摇头,他不承认。
这事儿就很难办,她叹气,心道只能拖着罢,但是话还是要说清楚的。
“臣心里只有大监大人,是要辜负大殿的错爱了。”
她对庭降无意,也并不想耽误人家,说明白了对谁都好。
庭降点点头,“我知道,我听说了,本殿也不是让你现在就能喜欢上本殿,但是本殿给你时间,你仔细想想,你那二姐姐是命苦的,若你跟了本殿,本殿答应你只三媒六聘娶你一个正妻,绝不委屈你,你二姐姐本殿也愿意给她讨个诰命夫人,让她在沈府里头风风光光的,跟着本殿有诸多好处,你也不要急着一口回了。”
她矮矮身,正色道:“大殿,不是什么都能指靠赏赐来的,官家给的尊荣那是我们这样的人得时时捧着的,日夜不敢懈怠,是尊荣也是桎梏,荣华富贵还是贫穷卑贱就如被一根细线吊着,惶惶不可终日。臣只想安稳度日,再也不想经历一次抄家灭族,姐姐要不要那份虚荣也没什么用,沈大人只要是真心待她,往后她都是安稳日子。”
她倒是犟,还满有脾气,左右她就是对冯玄畅一往情深了。
他捏她肩膀子,“你喜欢他什么?是觉得他是太监,不能三心两意,一辈子都只能在你身上打转?”
允淑给庭降捏的有点疼,挣扎道:“臣喜欢大监大人长得好看啊。”
庭降愣了愣,“什么?”
她认真的点头,“大殿您同大监大人比起来,其实挺丑的。”
冯玄畅同庭降比权势比不得,比尊荣比不得,比脸还比不得了?这长安城,怕再也找不出来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庭降觉得要被允淑气的吐血了,她竟然说他长得丑!
第90章 姑娘
他气愤, 自尊心受到冒犯后不自觉音调拔高了三个度,“我丑?我哪里丑?长生说我是个小白脸呢,天天瞧我都瞧不够, 怎么到你这里就丑了?”
允淑呐呐,“长生?是谁?”
庭降面红耳赤地,一背手遮掩的干咳两声,“不是谁,本殿今儿乏了,这就睡。李允淑,本殿不会放弃的。今儿你且回去罢,本殿有空再同你说话。”
她矮矮身,退出来把门带上,奈奈跟她旁边给她打灯看路。
近来她挺忙的,早出晚归, 回府后就累的不想动弹, 能待的不过两个地方,一个是书房,一个便是闺房, 许久已经没在府里头晃荡,方才来的时候她心里装着事儿,这会子才注意到走廊里头挂起了花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点的, 眼下瞧着到处都敞亮, 就连花园子里头也布置的顶好。
她问奈奈,“这些花灯是什么时候挂起来的?”
奈奈笑,回她,“主子您这日子都过得糊涂了, 明儿是八月十五了呀,奴婢叫她们把花灯挂起来,小厨房也做了月饼和桂花茶、桂花糕来吃。说起来时间过得也是飞快,没怎么觉着,奴婢和主子已经在一块儿过了八个中秋了,今年是咱们过得头一个正正经经的团圆节。”
一时间主仆俩心里五味杂陈,可不是么,八年来,头一次过个完整的团圆节。
她拉奈奈的手,笑,“明儿下了值,咱们去青绮门吃酒,再去朱雀街看花灯猜灯谜罢,今年咱们好好过个团圆节。”想了想,又有些感慨道,“可惜了大监大人不在。”
张掖城瘟疫那年,大监大人千里迢迢的跑去张掖城给她送月饼呢。
奈奈问她,“主子,您给掌印大人装上两盒月饼,叫驿馆递送公文的时候,一起带过去可行?”
她连连点头,“可行可行。”
奈奈是个周全的,一早起来就让小厨房给她包了两份月饼带上。
允淑同覃时从驿馆出来,回到提刑司,衙役们都站在门口守着,瞧她来了,一个比一个会递眼色。
他们个个挤眉弄眼的站提刑司门口,允淑给他们挤的很纳罕,问带头衙役张图,“这是怎么?都站外头给雷刚劈过的,眼睛不听使唤了?抽筋?”
张图头摇的拨浪鼓似的,一脸担忧道:“官家亲临,正搁里头查阅卷宗呢,大人,咱们瞧着官家面色不善,您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叫人告到官家跟前去了?”
允淑左右思想一阵,她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绝对没有出任何的纰漏,官家为何突然造访提刑司,她也吃不太准,抬眼往里瞅瞅,便提步进来。
明镜高悬下头,官家着一身常服,伏于桌案上似乎在小憩。
她轻轻进来门,走两步在官家跟前跪下行叩拜大礼。
“官家?官家圣安。”
官家听见声儿,坐起来揉揉脸,似乎昨儿夜里一宿未睡,精神头不太好地瞧瞧她,指指自个儿旁边的蒲团,“允舒过来,陪寡人坐坐。寡人昨儿听说,贺之州在提刑司大堂上,气势汹汹的骂你,骂的十分起劲,今儿想来瞧瞧他的威风。”
允淑在蒲团上坐下来,做揖,“贺大人不服,今儿本就想去敲登闻鼓鸣冤的,官家亲临,倒是省了他诸多事宜。”
官家摆摆手,“你给寡人置帐,寡人旁听,寡人倒是瞧瞧他们一个个的都是什么伶牙俐齿。”
允淑起身唱喏,唤人置帐,提了贺之州来。
官家袖手在帐子后头同她小声私语,“国丧期间,贺之州侵占长安西郊良田五百余亩,侵到了皇庄边上,就连皇庄的地也被他占去三分,这事儿李葺给朕呈折子来了,你好好查问过没有?”
她压压声,禀道:“哪还用查问的,贺大人可是不打自招,洋洋洒洒和盘托出,压根没把臣这个提刑官放眼里头的,料定了臣不能怎么着他。”
官家点点头,“你只管审,他若敢造次,寡人给你撑腰。”
她答应着,去看下头站着一脸不耐烦的贺之州,官家在,她不好拍惊堂木,拢拢手,直接了当道:“贺大人,昨儿您说的西郊良田,今儿可否和下官好好絮叨絮叨呢?”
贺之州抖抖袖子,笑的不可一世,“李大人今天想明白了?昨儿要是像今天这么识时务,咱们也犯不上针尖对麦芒的死磕不是?说起来,我家小妾也是姓李,和李大人还是本家,今儿李大人放我回府去,改日李大人在青绮门吃酒的钱,贺某人担着。”
允淑摇摇头,这人约莫是听不懂人话,就不该好好同他说。
“本官问的是,贺大人私占良田的事,贺大人可还有话说?”
贺之州敛敛神色,“李大人,这哪里是本官私占?都是底下的人孝敬的,一应手续可是齐全,就是到官家跟前分说,也说不出什么。本官如今给李大人留着情面的,愿意在这好好的待着,不然,本官手底下分辖西东两个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