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被拿下了, 允淑松口气, 街上已经不宜再停留下去,她回身正准备跟官家说声先回府再审这些刺客呢,却看见近在咫尺的锦衣卫一刀冲着官家后背直刺过来。
连给她喘口气儿的机会都没有,她扯了官家一把, 只听见自己血浆子噗呲一声喷出来,视线模糊的晕了过去。
耳朵里还有覃时和庭降喊她的声儿。
她动动嘴唇,说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宫大殿里头灯火通明,庭降坐在外头一脸的担忧,一溜的御医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这话儿怎么说的?大半夜咱们给宣进宫,结果半点忙也是帮不上。”
“可不是嘛,谁知道这提刑大人是个女儿身的?又是伤在那处,咱们如何下手?”
“还是给官家禀明了,诏医女进宫吧,这要是再拖下去,怕李大人性命就难保了。”
众人皆是叹气,隔着帐子问侍候的女使,“李大人血出的可多?”
女使又端出来一盆血水,蹲蹲身,“才换的白布又染红了,医官们快些想想法子先止血吧。”
为首的医官掖手,“已经叫人熬五炭止血汤了,只是咱们都是男子,没办法查看李大人的具体伤势,这不好医治啊。宫娥可否禀明官家,诏医女入宫?”
女使连连道:“官家在前头审人,我这就去禀一声,各位医官大人稍待。”
秦艽是四更天进宫里来的,传话的人只说是救命的事儿,耽搁不得,轿子一路上跑的颠人,进了宫瞧见床上躺着奄奄一息的允淑,她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姑娘拿自己身子给官家挡刀了,她心疼的给她把衣裳剪了,露出一扎长的刀口子,不偏不倚正钉在心口上一寸,这要是再往下挪一点,这傻姑娘哪里还能有命撑着到宫里头来。
允淑迷迷糊糊的,偏这时候清醒些睁了眼,瞧秦艽坐跟前眼泪儿汪汪的看她,她皱眉笑了笑,“你可得把我给治好了才是,我还要请你吃我大婚的喜酒哩。”
秦艽擦擦泪,“吃喜酒?你这模样要是给冯掌印晓得了,他还不得疯了么?快别说话了,我给你止血罢。”
秦艽重新给她上药,扎了止血针,寸步不离的守在榻前。
天刚亮的时候,官家审完人回来,询问了允淑的伤势,医官们跪着面面相觑,“这……能不能医好下官们实在不敢说,伤的太深了,全指靠老天爷垂不垂怜李大人。”
话外之意,就是生死由命了。
官家负手,抬头望望梁顶,“寡人要你们用最好的药,无论如何要把李大人给寡人医好。”
这个时候,长安不能出乱子,冯玄畅在钱塘不能分神,虽然他身为帝王,也用不着跟个厂臣交代什么,可到底钱塘的事儿处理不好,南方暴/乱压制不住,也是叫他顶头疼的事儿,他很清楚这皇位,他坐的还不很稳当,离不开冯玄畅的帮扶。
医官们只得唱喏,继续询问在里头的秦艽,重新开方子熬药汤。
承恩园这会子都熄了灯,只奈奈还守着灯火如豆等允淑回来。
天快亮的时候,奈奈打个盹儿,听着有人敲门,忙去开门,唤主子。
门开了,不是允淑,是长生,她撮着手站门口有些不知所措,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道:“奈奈姑娘,我眼皮跳了一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等到现在,庭降也没回来,他们男人们吃酒,总这么整宿的么?”
奈奈探头到处看看,“你快进来,来的时候没叫府上的人瞧见吧?”
长生进门来,摇摇头,“这时候都还在睡,我避着人走的。”
奈奈松口气,主子可是吩咐她过,千万别让大姑娘和鹿和公主瞧见长生的。
她坐下来,靠着油灯,“我家主子从未夜不归宿过,吃酒也吃的很少,许是有旁的事情罢,等会儿天亮了,我去提刑司给主子送饭,去瞧瞧人就是了。”
长生迟疑着,问她,“我同你一起去可行么?你别笑话我乡下人迷信的,老人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这右眼皮跳的打闪一样儿,心里担心庭降他出什么事儿。你就说我是新买来伺候人的,我不说是找庭降的就是了,奈奈姑娘,行么?”
奈奈瞧瞧她,“你倒是个痴情的姑娘,罢了,你换身衣裳,咱们一会儿就出府。”
日头才冒出个头,奈奈就挎着食盒带长生一起来提刑司送饭,守门的衙差听完奈奈的来意,惊讶道:“咱们大人今儿还没来当值呀。”
也是巧了,刚好昨儿在灯会上执事的书生在旁边买东西,听了一耳朵他们的对话,凑过来道:“你们提刑司的消息也太不灵便了,这事儿整个长安城都传开了,昨儿晚上官家亲临灯会,遇着了刺客,李大人给官家挡了一刀,也不知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你们找李大人,还是快些进宫里头去打听打听罢。”
奈奈手里头的饭盒啪嗒落地上打翻了,脱口道:“天爷啊,主子她怎么……都怪我昨儿就该跟着主子去灯会的,可怎么才好?”
衙差到还是个有脑子的,“不是宫里头还没传话回来么?咱们大人指定还活着,小的身份不够是指定进不到宫里头看大人了,姑娘你看看是不是能进宫里头看看?现在就去罢。”
奈奈思前想后,想了一圈才觉得进宫这事儿得去求双喜,双喜在宫里头好赖有个亲姑姑是尚仪署女官。便折了道去文府上。
双喜给婆母请过安正往自个儿房里头来,被奈奈半路截下来,听说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哪里还来的及换什么衣裳,穿着常服拉着奈奈风风火火就闯宫里头来了。
等见了崔姑姑,双喜被崔姑姑骂了几句,到底是亲姑侄,骂完了给她想法子,道:“我叫人去知会廷牧公公一声,你俩先在我这里等着,听说官家和大殿都在守着她,你们也不能急。”
双喜绞着帕子,砸一下大腿,“我说,她也是傻了,这回真要有个好歹,就是拿把尖刀子直接捅掌印的心头,上次给寿王那个善妒的小妾从峭崖上推下去,冯掌印直接把人都劈碎了,她还这样不顾自己身子,回头那阎王样的性子,还不得造反?哪还有个好结果的。”
崔尚宫瞪她,“浑话,这是宫里,你嫁了人越发是口无遮拦了,造反这话儿是能随便说的?空穴来风可是会害死人。”
双喜愤愤,“还不许人说话了?官家身边那么多高手,怎么就用她一个女子挡刀了?”
奈奈抹眼泪,“主子的性子就是实,瞧着平日里头什么都不在乎的,可遇事儿就没有她不去顶的,其实她心里想碌碌无为一辈子,哪知道就过得这么不踏实,她不找灾,灾来找她。”
廷牧颠颠的来,见了双喜和奈奈,也是耷拉着头,“这事儿咱家偷偷给主子递信儿了,叫丁颐海去的。这会儿官家已经去歇了,折腾一晚上也是磨人,眼下大殿还在大姑跟前守着,你们跟着我来罢,一会儿到了地方,我进去劝说大殿先回去歇歇,你们进去瞧瞧人,我这近不得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你们瞧完给我说道说道,我也好心里踏实。”
这边他们三个离开尚仪署到了大殿,廷牧先去叫庭降。
庭降心里是从昨儿一直懊恼到现在,眼窝都凹陷下去了,他又不能进里头去瞧人,搁外头忐忑不安的都快把自个儿折腾死了。
若不是他提议要去看灯,就不会遇上这么糟心的事儿,直怪自己是个心里头糊涂的,简直是个糊涂蛋。
廷牧呵呵腰,“大殿,您守在这里一晚上了,先去歇了吧,这里有医女和医官看着,有事儿奴才再去给您禀告。”
庭降站起来,有气无力的,“成吧,廷牧你多费费心,一会儿记得去叫本殿。”
他往里头望一眼,叹气,背着手走了。
贵人们都请走了,大家也就都不用拘着,几个医官也是撑不住了,瘫在地上的,倚着墙歇息的,擦冷汗,总算是舒了口气。
廷牧把双喜和奈奈叫进来,指指里头,“秦艽医女在守着,你们快过去搭把手,咱家怕只有她一个,时间长了也是撑不住。”
允淑这会儿已经没知觉了,也不晓得这么多人担心她。
熬了一天一夜,她又起了高烧,几个医官琢磨着,这回来势汹汹的,给她亲诊过脉,如实禀官家,道:“今夜最是凶险,离不得人,伤口已经止住血了,若是挺过这一晚,明儿就能活了。”
满屋子的人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一夜喂了五次汤药,到了天明的时候,秦艽再摸她额头,大喜过望,喊道:“成了成了,退烧了,下午就能服滋补的汤药了。”
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整个屋里头都开心的掉眼泪。
双喜握着奈奈的手,直泣,“她到底是个命大的,这样都能活了,她实在是个命大的。”
两个人又是哭又是笑,总算放下心来,奈奈就继续留在宫里头服侍允淑,医官们也回去歇了,轮番来看诊。
双喜离府两天,也不得不回了,府上还有诸多事儿得操持。
庭降守着允淑,亲自喂汤喂药,奈奈守在一边儿,踌躇两天终还是开了口。
“大殿,有个叫长生的姑娘,已经在承恩园住了好些日子了,天天忧心着您呢,您得空了,是不是过去看看她?”
见庭降没答话,她继续试探道:“给她报个平安也是好的,到底是救过您性命的姑娘。”
庭降搁了药碗,“我知道了,明儿再去罢。”
奈奈说是,转身出去倒水,开门顿时眼圈一红,委屈的巴巴喊了一声,“掌印大人,您可回来了。”
庭降听她喊人,扭头看冯玄畅。
“厂臣怎么回了?钱塘那边都安置妥当了么?”
冯玄畅对奈奈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进门来给庭降揖礼,“臣请大殿安,钱塘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大殿近来清闲?许久没去先生课上读书了罢。”
庭降搁下药碗,“课业也不是很紧要,倒是让厂臣操心了。”看看睡着的允淑,他起身,道:“厂臣是特意回来瞧李允淑的?”
冯玄畅嗯一声,到床边坐下来,“劳烦大殿一直照顾她,大殿也累了,且回去歇歇吧,臣来照看就是了。”
庭降低头沉思片刻,直白道:“本殿知道厂臣心里喜欢李允淑,本殿心里头也是极喜欢她的。”
冯玄畅替允淑擦擦脸,淡淡笑了笑,“大殿说什么,臣一个太监,哪里敢有什么情爱的想法?臣也不想李大人如花似玉年纪轻轻就跟着臣独守空房,大殿不必同臣来谈什么心,臣听说,长生姑娘还在等着大殿呢,大殿且先去操心长生姑娘的事儿吧。”
庭降怔了怔,这事儿确然是个棘手的事。
他也没再说什么,急匆匆的走了。
允淑恍恍惚惚的,她心口还是疼,但是方才听大监大人说话了,说的话不中听,她有些生气,索性闭了闭眼,没理他。
这一睡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浑浑噩噩的,突然就觉得身子没那么沉了。
她睁眼,正瞧见早晨的曦光,奈奈在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屋里头没旁的人。
她舔舔有些干的嘴唇,唤奈奈,“渴了。”
奈奈手一僵,扑过来抱她,“主子,您好了?心口还疼吗?”
她点点头,“还有一点。”
“疼好。”奈奈松开她笑,“疼好,疼就好,主子,奴婢总算又听见您说话了。”她指指已经收拾好的包袱,“咱们今儿得出宫回府了,廷牧公公给咱们备了马车,一会儿叫小黄门来抬您出去,对了,主子您太虚了,回去得好好养着,官家赏了好多人参,补气益血的。”
她点点头,问奈奈,“大监大人回来了么?”
奈奈答应着,“回来了回来了,今儿一早去上朝了,还没回呢,钱塘那边也好,都好,那些刺客拉去了东厂,是掌印大人亲审的,您放心罢,都是寿王的人,扎了您一刀的锦衣卫,听说也是寿王的余党,大监大人给您出气了的。”
她还想着大监大人说过那句话,存着气呢,什么臣也不想李大人如花似玉年纪轻轻的就跟着臣独守空房。
独守空房是吧?她记着他了。
奈奈服侍她回了承恩园,皇宫里头再好,也比不得自己的地盘踏实,俗话说的好,金窝银窝比不得自己的狗窝,在自个儿府上歇一日,比在皇宫里歇三天还舒坦。
她如今身上有伤,不宜经常走动,又过起了米虫的日子,没事儿搬个椅子做外头晒晒太阳,吹吹风,惬意的像个隐士。
冯玄畅来的时候,她正躺在躺椅上睡觉,翻身的时候,被硌到胳膊,睁眼才发现自己躺冯玄畅怀里头,脸贴着脸,近在咫尺的。
她有气,没同他说话。
冯玄畅捏捏她鼻子,道:“你护驾有功,官家要给你指婚。”
第93章 是我
她立刻抖擞了精神, 挪挪身子坐起来,挺直了腰板硬气道:“官家给我指婚?我舍身挡刀可不是为了找婆家的,长安城里哪有什么好的亲事?各家的公子哥儿什么样儿的, 我提刑司里头桩桩都有底儿,这是要把我指给哪家纨绔子弟?我这就进宫去请官家收回成命。”
他把她拉回怀里,掩她的口,“都是朝廷命官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的?这样的性子,就是免死金牌到了你手里头,怕也不好使了。”
她挣扎,拽他的袖子愤愤,“你是个心肠子曲曲绕绕百八十道弯儿的,你心里想什么的我不晓得,反正官家要指婚的是我, 又不是你, 你自然是不着急。”
他摸摸她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回他是想明白了,只要还顶着太监的名头, 就不可能正正经经的同她做夫妻,官家如今还用得着他的时候,就得早做谋算,他手里头攥着能谈条件的筹码, 回头早早卸了肩上这些腌臜活计, 带着她去寻处僻静地儿建桩子,他手里头有的是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吃喝三代都是够了。
其实, 做这掌印无趣透了,勾心斗角卑躬屈膝这样的事儿,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若是有个契机能让他金蝉脱壳,他简直求之不得。
强压下心头的冲动,他指指自己,“是我。”
她眉毛直挑起来,“是你是你,是你什么?官家还真能把你指给谁家的贵公子了?就是指了,人家也断没有龙阳之好的,即使有,也没人敢在家里头供上您这么一尊阎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