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实行的是军|民分诉分辖制,如果是军士相犯,军衙门自行诉问;
如果是军士和百姓有纠纷诉讼关系,那么就是军衙门和当地官府,共同约问审理。
这件案子,就需要副将所在的在幽州镇守的总兵大将军府和幽州知府一起审。
但升堂前日,那最知晓内情的赌坊老板莫名死在了家中,导致百姓猜疑、民怨沸腾,认为是副将他们做的,这是欺压!
副将和军士们则喊冤,声称自己绝没做过!
虽然最后,大将军府把副将等一众参赌者都以禁赌的军法处置了,但却失了民心;
三人成虎,百姓们人人自危,数万人联名上书,让他们换防离开幽州,这件事最后惊动了朝廷……
出击猃狁的事,也就搁置了,一件小事就这样影响了一场战争的最后走向,也为日后埋下了祸患。
“京城到啦~”
有人在喊。
大家都拿上行李,挤在船头。
“哇,这就是昭京城啊。”
虞皎瞪大了眼。
魏停云挤到前头,京城就是京城,比起府城、省城,什么都大。
船大、码头大!
人声鼎沸、车马川流。
这才是真的大城市啊,如果说京城和府城、省城有什么一样的话,那就是码头一样有——吆喝着住宿、租马车的人。
魏停云顺着人流出了码头,和虞皎一起去找客栈住,京城的物价没他们想象的高,就客栈来说的话,看你想住什么档次的。
想住好的,一二两银子一天都有,一两银子就相当于两千块钱了,这豪华酒店,纵然兜里有这些钱,抠门如魏停云,肯定是不住的。
况且,虞皎也住不起。
两个人特别不厌其烦的,离贡院远的、近的,问了三四十家后,基本弄清了价格行情。
最后选了相对偏远的一家,每天三百五十文房钱,加三餐再加九十文。
会试的考试制度是,三天一场、一次考三天,总共三场。
第一场考试,三月十五日午时入场,三月十七日午时出场,中间只有一个整天;
第二场考试就是,三月十八日的午时再入场……
这样的话,客栈的房间都不能退,不然每次间歇还要重新入住,东西也没地方寄存。
所以,选个价廉的客栈最划算,远没关系,只是多走一些路罢了。
距离会试开考还有三天,魏停云放好行李,随即投入学习之中,考前不能猛学,但也不能过度放松,全身和大脑都要保持着一个稳步在线运转的状态。
客栈小二端了晚饭送上来,一大碗皮薄馅儿大的馄饨,还给了一小碟子醋汁和一小碟辣椒油。
魏停云美美吃了一顿后,学到戌时终结,就睡下了。
第63章 会试
开考日, 突然暴雨倾盆。
来时候夫人让他带雨伞,他还说春日干燥,幸亏幸亏。
两个人先凑合着一把伞出门。
虞皎到贡院路口买了一把, 平日里四五十文,现在竟然要一贯钱一把,翻了二十倍。
贡院大道,挤满了油纸伞。
入场受到暴雨影响, 搜|身入场的速度很慢, 眼看时间愈发接近开考, 举子们都开始有些着急了, 抱怨声四起,问能不能快一点!
魏停云估计入场会受到影响, 拉着虞皎早来,所以排的还算靠前。
魏停云刚检查完,进入考区, 还没进大门就听到后面一阵叫声, 原来是有人被踩踏了,排在后面的, 开始往前挤,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礼部侍郎一看要坏!
“大家不要挤!快,快派人通知尚书大人, 问是否可以加开通道。”
雨太大了, 伞根本挡不住, 魏停云一路走来身上也基本都被打湿了, 只护住了自己的考牌;
雨帘模糊了视线,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号牌的格子间。
他合上伞,进到里面, 门口的书桌座椅也都打湿了,专员们在廊道里喊,让举子们往里拉书桌。
魏停云拉到里面,在格子间找到了一块抹布,抹去了上面的水。
靴子都进水了,泡着脚十分难受,魏停云索性脱掉,晾在一旁,光着脚丫子等待发卷。
外衣也脱去晾在了桌角。
雨声太大,起初还能听到贡院外面的声音,现在越来越小,应该是加派了人手,入场又变得有序了吧。
遇到这种天气,也挺两难的,如果不检查仔细让人浑水摸鱼带了不该带的东西入场,专员们都要受到连累追究;
而如果延误了入场,也会受到处罚。
毕竟会试这样的大考,是极为重要的。
午时,披着蓑衣的专员们来发卷,考卷上,密实的盖着油纸布,滴水不染。
魏停云接过考卷,发现每份试卷上也都蒙着不透水的油纸,专员叮嘱,把这层油纸铺到桌面。
魏停云自然也知道,考卷是千万不能湿的,也不能有水渍和墨晕,否则都将视为残缺、污损卷。
阅卷前,为防止考生和阅卷官提前有约定,在卷子上做记号等;
糊名盖印密封后,有专门的誊录所、誊录书手;
用行楷誊录考卷,因用红笔誊录,称为朱卷,考生的原卷则成为墨卷;
誊录后又有专人再对照一遍,看是否有誊录错误,然后交由阅卷……
魏停云格子间所在的区域,很特殊,名为“锁厅区”。
锁厅区的考生,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有各省出类拔萃、举人就被授官的历届解元、亚元、经魁们,也有吏部遴选诠试授官的国子监贡生;
他们大部分是较低官品,想追求更高的功名和仕途,所以又来参加会试。
锁厅也很形象,因为他们本来是在官厅升堂办公的,现在来考试了,自然要锁了。
但这次考试,对于这些人来说,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因为大昭例,如果他们会试不中,会被剥夺原职。
这也是为了地方和基层衙门的稳定,不然大家都来考,岂不乱套了。
不敢冒险就苟着,不甘低位,或有更高的理想抱负追求,就来考。
所以,如果此次会试榜上无名,魏停云府学训导的职位也会没了。
第一场考诗赋和经义,诗题是写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排律诗,题目是《昭京》。
这个题目空间可以说很大了,就让你写京城,举子是本地土著有的写,可以写风土人情、写胡同巷子犄角旮旯……
举子是外地考生,也有的写,可以写初印象、写繁华……
魏停云自然是属于后者。
这首诗,开头要壮阔,要写出‘都城列万雉,宫殿切五云’的大远景气势;
其次,要有‘周罗民庶居,窈窕王侯门,事务各所营’的接地气生活气息;
再次,感慨‘观此江山美’的盛世安乐、国泰民安,然后再矫情一下‘何事却忽悲’,看到京城炊烟想家呗……
最后,当然是‘重译万方贡,垂衣一人尊’,拜首吾皇陛下。(注)
赋题特别特别简练,简练到难,只有一个字——《水》!
热水、凉水、江河湖水、肥宅快乐水?
如果是具体到某条有名的山川河流还好写一点,可以与历史相联系咏叹引发哲理等,比如苏轼的《赤壁赋》。
但直接一个水,让人有点无所适从
与水有关的话,魏停云首先想起关于鱼,当然不是水煮、麻辣、也不是烤鱼。
而是《庄子·秋水》篇,庄子和惠子绕口令式辩论。
说得是庄子和惠子,一起到一叫个濠水的地方游玩,他俩站在桥上,庄子说:“惠,看那水里的鱼儿游得多开心呀。”
惠子就说了:“可拉倒吧,你又不是鱼,你哪里能知道鱼开不开心。”
庄子就说了:“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开不开心。”
惠子又说了:“对啊,我不是你,所以不知道你;那么,你也不是鱼啊,所以你也不知道鱼开不开心啊。”
庄子又说了:“Stop!让我们回到原点,你最开始问我的是什么,是——‘你哪里能知道鱼开不开心’,说明你已经承认,我知道鱼开心这个前提,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从哪里知道,我就是在这桥梁之上知道的呀。”
惠子:?
这场论证看似是庄子偷换了概念、卖萌取巧,实际上呢,这场辩论没有输赢。
惠子这个看似是赢家的,其实也从一开始就输了,因为他自己就立了一个自相矛盾的论点。
他质疑因为庄子不是鱼,所以不能判断鱼是不是快乐;同样的,他也不是庄子,他也无法知道庄子知不知道鱼快乐。
其实他们的分歧点,根本在于世界观认识论的不同,惠子是不可知论;
而庄子明显是‘以我观物,物皆着我之色彩’的物我合一的唯心派……
所以,魏停云就以《濠梁之水》为小题,作了一篇赋,没引入到高深的哲学去,而是阐及‘君子和而不同’,然后引到同样出自《庄子》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进而阐述,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水”,是什么水呢?
当然不是‘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的功利之水;(注)
淡如水的本元是一颗返璞归真的、无关世俗之利的纯心;
如同庄子和惠子,观点不同甚至相悖,但仍然可以是好朋友,此为君子和而不同;
小人利益所趋、趋之若鹜,道路相通,但他们是同流合污……
做完诗赋,已是入夜,雨已经变得淅淅沥沥,不时会刮几股凉风,魏停云望向对面,有人睡下了,有人还在奋笔疾书。
他仔细小心收好写完的考卷,也准备歇下。
铺盖棉被吸了一整天的潮气,都湿哒哒潮乎乎的,躺在上面难受极了,为什么一考试就爱下雨,烦人。
但头脑风暴实在是太累了,魏停云心里刚抱怨了一句,立即就睡着了。
明天起来还要做经义题……
三月十七日,午时,把诗赋、经义两份试卷交上去,会试的第一场考试就结束了。
天气也放晴了,有阳光照进了格子间,洒在书桌和床榻。
魏停云觉得有点昏沉,回到客栈倒头就睡了。
三月十八日,午时,又要再次入场。
魏停云还在锁厅区,但更换了格子间。
第二场考公文和策论。
公文照例考五道。
第一道就挺特别——假使你是礼部官员,为前朝之帝刘曜拟一篇封后诏书。
这题首先你要知道这个前朝之帝刘曜,到底是哪朝哪代哪个皇上;
刘曜是东晋与十六国并立时期-前赵的皇帝;
那么坑来了,他的皇后是普通的皇后吗,真不是!
刘曜封的这位皇后可以说是命运非常坎坷。
这位皇后叫——羊献容,一生经历五废六立。
她最开始是谁的皇后呢,是那位饥荒之年百姓饿死,问‘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的第二任皇后,惠帝第一任皇后贾南风被废后,立羊氏为后;
然后八王之乱,这位羊皇后就开始颠沛流离、囚禁、废立、废立的循环……
后来,刘曜攻打进京城,俘虏一众东晋司马皇族,却看上了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先是纳为妾室,对她宠爱有加,登基为帝后直接又封为皇后……
可能羊姑娘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命吧。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作为礼部的官员,拟封后诏书,肯定要说一下出身,类似门著勋庸之类的,怎么说呢?
肯定不能说是皇上掳来的前朝皇后,她也并不是出身高门大户,只是因为外祖父和当时“八王之乱”里的一个王爷的权臣是同族,而被推上了后位。
这时候,如果诏书开头就说她出身勋贵名门,这题直接就错了,写出身良家更合适;
她又是由妾室扶正的,不太合规矩,这时候就要提她为刘曜育有三子,承嗣宗庙有功;
最后再填充入诏书模板的一些溢美词汇,娴雅端庄、秉性柔嘉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