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不起上一世俞景是否也去了阜州查私盐一事,记不起上一世俞景有没有中蛊,有没有危在旦夕命悬一线最后又侥幸捡回一命。
她记不起的事情太多了,因为她太不关心他了……
苏闻琢想,若真是老天爷的惩罚也是应该的,只是为什么受苦受伤的都是俞景呢。
他明明那么好,那么努力的活着,那么努力的长大,每走一步都沉重却坚毅,若说惩罚,也该是落到她身上。
苏闻琢看着俞景,眼神渐渐放空,就这样睁着眼枯坐到了天明。
魏世昭在早晨重新敲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与昨夜一般在床边坐着的苏闻琢。
她好像姿势都未变,一夜没睡,眼里的精气神都散了。
魏世昭又看向床上的俞景,他依然没醒,闭着眼睛,除了脸上没有血色,像是陷入沉睡。
他走进屋里,低声对着苏闻琢道:“弟妹,院里还有空的房间,你要不要……”
魏世昭的话还未说完,苏闻琢便摇了摇头,她撑着床边缓缓站起来,因为坐了一夜,腿已经僵了。
她没有带丫鬟,魏世昭到底是外男也不好扶她,苏闻琢的腿有些疼,但只是扶着床柱,还是站的稳稳的。
魏世昭见状,也只能又叹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外头的阳光便铺进房里。
让冷沉了一夜的屋子有了一些暖意。
苏闻琢迎着日光眯了眯眼睛,半晌后,哑着声音问:“世子,俞景在阜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世昭看着她一夜间便憔悴了许多的眉眼,也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与她说了。
俞景此行在阜州查到牵扯进私盐一事的地方官员和乡绅商户众多,他暗地里寻访,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将他们一窝牵出。
地方到底不比盛京,搬出皇上的金牌的口谕,很容易逐个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
他们挨个写了罪状,按了手印画了押,做这些事的时候俞景大张旗鼓的,连阜州地界的百姓们都在围观,因是亲眼所见,还津津乐道了好一阵。
这样到时带着罪状回京,也没人能说是他一面之词,毕竟阜州路远,他又人微言轻,朝中牵扯颇深的大臣很容易就能质疑他。
之后他便将这些人都关进了牢里,让人严加看管,而位于阜州利益核心层的几个人则被他带走单独审问。
要治郑逢年,必须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俞景意外中了蛊毒。
他知道郑逢年定会向他出手,只是蛊毒一向只于西南苗寨盛行,中原鲜少有这样厉害的人,俞景虽精通药理,但不擅蛊。
此后事情便变得棘手起来,因为他和龙虎卫发现阜州的暗桩被人拔了。
因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没有再递消息回京,至此与盛京城失了联系。
但事情还没查到头,目前的这些无法撼动郑逢年一派,于是俞景强撑着审了人,带出了一些盛京城里的豪门官绅,均与郑逢年有关,其中还有永安侯府。
这时候原本关在牢里的一波人却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俞景怕几个要带上京的人被灭了口,一直将他们关押在院子里,两个龙虎卫看着,只是如此一来,他单独行动风险便更大了。
苏闻琢听到这里,扶着床柱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些,指尖像是要抠进木头里。
“那他……如何回京的。”
魏世昭目光看向床上的俞景:“俞景怕时间拖得越久,郑逢年的准备便越充分,所以将重要的那几个官员交给龙虎卫带上京,自己拿到供词便装成乞丐,先一步一路辗转出了阜州,昨晚我接到消息立刻出城去接他,但当时他身上的蛊毒已经发作了。”
第69章 以命换命
早春晨风的凉意让苏闻琢打了个寒颤。
虽然在俞景去阜州之前她就猜到此行可能凶险, 但听魏世昭如此说来,再看着床上躺着的俞景,苏闻琢才知道, 这比她想的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世昭见她神色不好, 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想劝苏闻琢先回府,这里有他会派人照料俞景,但瞧着苏闻琢的神色, 又觉得她不会答应。
几经犹豫,魏世昭还是说了:“弟妹, 不若你今日先回喻府, 这处院子有些特殊,不能让你的丫鬟过来,怕是照顾不周。”
昨日苏闻琢单独跟着阿墨过来后便知道, 这座院子应该是很隐蔽的, 甚至设了机关, 便是怕有人闯进来。
有了魏世昭这句话, 俞景在这里自然是安全的,但苏闻琢却不想走。
如今俞景生死未卜, 她只想守着他,一刻也不想离开。
“世子,”她看向魏世昭,微微垂眸, 又福了福身子, 才道,“劳烦世子派人去喻府与祖父和我的丫鬟说一声,我这几日不回府中了,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她们收拾些衣物,世子的人带过来?”
如今俞景在床上躺着,若是醒了,也会需要换身衣裳。
魏世昭见她执意要留下,便也只能应了,吩咐下去让人去喻府将事情办妥。
而后他又让阿墨送了早饭过来,苏闻琢勉强吃了一些,魏世昭不再打扰她,退出了房间。
他一路边往院外走,边对阿墨吩咐道:“让下人照顾好喻夫人,再给我备马,我要回王府。”
-
此时宫中早朝刚下,郑逢年没做任何停留,直接回了府。
进了书房后,他将零一叫了出来。
“阜州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乌先生可有消息递回来?”
零一垂首恭恭敬敬的立在桌前,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过去:“刚刚从阜州传过来的密信,主子您过目。”
郑逢年接过快速扫了几眼,点了点头。
如今在阜州俞景查到的人乌先生已经都灭了口,剩下的虽然龙虎卫看着,但他在阜州的人手足够多,龙虎卫只有两人,未尝没有胜算。
零一见他看完了信,又道:“乌先生说俞景早就已经中蛊,这蛊毒无解,他活不出阜州。”
“好!”
郑逢年一拍桌,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都轻松不少。
俞景的手段狠辣非常,完全不像一个读书人那般温文尔雅,而是处处都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匪气,并且善于攻心,时间久了,于他早晚会是一个威胁。
如今听到俞景活不出阜州,那皇上和睿王便折了一个心腹,若想再找一个俞景那般的人来对付他,就难了。
在郑逢年看来,阜州死了多少官员商贾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在盛京中的利益链不动,他就能再创造出第二个第三个阜州,京中这些士族与他捆绑,仍能为他所用。
只是俞景将死的这个消息带给他的好心情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阜州那边便突然送来一个噩耗,他早些时候派去收拾尾巴的长子郑源突然失踪了!
郑逢年得知这个消息,焦躁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怎么会突然失踪了?!阜州那边的人干什么吃的!”
虽说他到如今也未完全放权给郑源,但郑源到底是嫡长子,日后注定是要继承他如今这些东西的,现在却突然就失踪,这是郑逢年万万没料到的。
就在他这头着急上火的时候,睿亲王府却来了一个人。
那人白衣广袖,一头长发被丝带松松挽着,俊逸出尘的如谪仙一般。
睿王亲自将他迎进府中,面上神色有些惊诧,又似惊喜,不住道:“没想到邱先生竟然直接来了盛京,本王原还以为先生云游四海,不一定能收到消息了。”
那被叫做邱先生的人温和的笑了一下,眉眼间都透着一股让人如沐春风的气质。
他随着睿王进府,温声道:“大抵是我与这小兄弟有缘,王爷递消息来时我刚好从潜江回来,就在老宅里,离着盛京也不远,收到王爷的消息便上京来了。”
睿王感叹一声:“邱先生来了,俞景当是有回转之机了。”
两人进了书房,没多久安大夫也来了。
三人在书房中交谈甚久,等再出来时,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睿王对守在门边的下人吩咐道:“去叫世子过来。”
魏世昭得了睿王的话很快便来了,他见到那位白衣先生,眼里的震惊都掩饰不住,被睿王瞪了一眼才回过神来。
“你带邱先生和安大夫去院子看看俞景。”睿王对着魏世昭道。
魏世昭点头,赶紧带着那两位走了,心里又有了一点希望。
邱先生回来了,俞景命不该绝。
-
今日是七日中的第三日了,苏闻琢坐在床前,数着日子,心里越来越沉。
安大夫至今没有找到解这个蛊毒的办法,而俞景,还剩下四日的时间。
他一直没醒,苏闻琢却依然每日亲自为他擦身。
俞景左手的那条黑线今天离胸口又近了一寸,苏闻琢不敢看那处,只觉得心里揪着疼,又闷闷的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这几日她很少开口说话,整个人都有点木木的。
没有丫鬟在身边,她便每日自己梳洗,挽发,穿衣,机械的重复这些,然后坐到俞景的床前。
这个时候她才会有点生气,握着俞景的手与他絮絮的说些话。
即便俞景从未给过她回应。
今日苏闻琢也如往常一样在床前坐着,她看着俞景,只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这几天的晚上她好像要把一辈子的泪都流干了,感觉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再流,却心里憋的更加难受。
“窈窈不哭。”
突然好想有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苏闻琢的手突然顿住,她整个人都僵了一下,刚刚,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俞景的声音……
愣了一瞬,她倏地的放下手,赶紧低头朝俞景看过去。
可床上的俞景依然闭着眼睛,安稳的躺在那里,他的呼吸依然是浅浅的,似乎从来没有醒过。
苏闻琢心里涌起一股失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这几日太过忧虑产生了幻觉。
她替俞景掖了掖被子,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没看见刚刚她在理被子时俞景微微动了一下的手指。
这时屋外响起敲门声,苏闻琢想着大概是魏世昭来了,起身过去开门。
一打开门,她的目光第一眼便看见了一个儒雅的白衣先生。
那位先生长的太过俊逸出尘,尤其是身上的气质,温柔的像春天的风,又像莹润的玉,是一眼便能吸引住目光的人。
魏世昭见苏闻琢愣了一下,便向她介绍道:“弟妹,这是邱先生,素有神医妙手之称,于蛊毒方面也很有研究,特意过来为俞景诊病的。”
那位谪仙似的邱先生朝苏闻琢点了点头,面上有让人安心的笑意。
“神医妙手”邱青泽,医毒双绝,是云游四海的高人,醉心于各种疑难杂症的研究,可以说是当朝医术的巅峰之人。
这般人物的名号,苏闻琢自然是听过的。
她一听邱先生特意过来看俞景的毒,心里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若是这位先生,俞景身上的蛊毒一定能解了!
她连忙侧身让开,魏世昭带着邱先生和安大夫进了屋里。
苏闻琢没说话,不敢打扰两位大夫诊病,只安静的在旁边看着,邱先生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依然有微微的笑意:“夫人思虑过重,还望保重身体,邱某会尽力而为。”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苏闻琢听了他的话,心里似乎真的就轻松了一些。
几人到了俞景的床前,邱先生在旁边坐下,拿起俞景的右手仔细查看起他手臂上那条蜿蜒的黑线。
来之前,在睿王府中他便与安大夫交流过俞景的情况,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只见他仔细看过那条黑线后,又挑开俞景的衣襟,在他胸前黑线临近的地方摸了摸,而后顺着这条黑线来来回回,像是在确定什么。
待这一步做完,他开始替俞景把脉。
屋子里很静,没有人说话,苏闻琢在一旁看着,心里有些紧张,一时竟然有点不敢听邱先生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很害怕,怕会听到不好的消息。
邱先生这一脉诊的时间非常久,等他终于将手挪开时,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他朝着等在旁边神色紧张的三人温声道:“虽然蛊毒已经有些深了,但这个小兄弟像是擅长医理之人,拖延了些时间,还能救。”
几人听后齐齐松了口气,苏闻琢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
魏世昭激动的在屋子里走了两步,喃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还有救便好,还有救便好……”
但邱先生的话却还未说完。
他虽然声音温和,不急不缓,可神色却并不轻松:“只是这个蛊毒若是要解,法子有些凶险。”
苏闻琢闻言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什么法子?”
邱先生便道:“这是苗疆秘术九虫蛊,很难练成,严格来说,它是无解的,若想拔蛊,只能设法将蛊虫引出,需要以活血为引,但这样一来,引出的蛊虫会很快进入引虫之人的身体,这便是一命换一命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口气:“便是因为如此,这蛊才说凶狠,很少有人愿意以命救人,传来传去,这便成了无解的死蛊了。”
邱先生后续这番话,让原本气氛刚刚轻松一些的屋子里又陷入了另一种沉默。
若是真要以命换命……
“我愿意。”
第70章 拔蛊(大量详细过程,不感兴……
屋子里满室沉寂压抑的的气氛陡然被一个声音打破。
苏闻琢站在那里, 因为瘦了许多的缘故,一身衣裙穿在身上已经有些大了,纤细瘦弱的身躯裹在牙白的衣裳里, 扶着床柱而露出来的手腕伶仃, 好像一折就要断了。
魏世昭看着这样的苏闻琢动了动唇, 却说不出什么来。
只有邱先生,面上依然是轻浅的笑意,他从椅子上起身, 温和道:“刚刚我说的只是正常情况下,我是医者, 既然来了定然是要尽最大能力保全所有人, 但九虫蛊对引血之人也有些要求。”
“什么要求?”苏闻做迫不及待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