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两把几乎一般无二的细剑,结合赫煜口中的种种,一切零星的细节被迅速片片拼凑而成一副长长的画卷。
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南门星轻哂一声,“真是令人不爽呀,若是没有这‘险些’二字,这个故事我应当会听得更开心些。”
他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并无方才那片暖意,反而带着深重的血腥气。
赫煜不敢说话,只见南门星向后微微一靠,随口道:“谷雪,长老,姜佩……倒是比我想象中精彩许多。
不过这故事演到现在,我觉得角色实在太多,冗余杂乱得很,应当去掉几个才好,你觉得呢?”
他觉得呢?他哪敢吱声。
赫煜只觉得周身寒意森森,咽了咽口水道:“王上所言极是。”
半晌,南门星却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托着腮专注地低垂眼帘,似乎在冥思苦想着什么棘手的问题。
地牢里那两人依旧生死未明,没有他的吩咐,赫煜也不敢私自处置,只好硬着头皮打断他的沉思:“王上,那两名无尽海弟子……应当如何处理?”
“唔,你还在呀。”
猛然回过神一般,南门星微微抬起头转了过来,浑不在意道,“自然是杀了,不然难道还等着她们跑回无尽海告状,让那帮讨厌的女人再记我阿芊一笔么?”
待赫煜转身就要退下之际,他又突然笑眯眯地叫停:“等一下。”
浑身一个激灵,赫煜自然知道他不会是因为突然“良心发现”,更大的可能是又想到了什么更阴鸷邪肆的点子,微有些僵硬地转回身来:“王上?”
“做得干净点,最好叫她们就此在五洲大陆彻底消失,纵使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的那种,这样不是更好玩么?”
指尖摸了摸下颌,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南门星眼前一亮,仿佛比漫天星辰还要璀璨几分,可口中话语却带着近乎残忍的凉薄,“正巧,我养的那些妖兽许久没有吃过好的,不如就将她们扔去让我的小宠物们品尝一番,物尽其用岂不美哉?
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可千万小心些,不要让阿芊知道了哦。”
尾音上扬,似是带着调侃的笑意,赫煜却半点不敢大意,连后怕都来不及,连忙再次跪地道:“属下遵命。”
见他脚步略快地退了出去,南门星面上笑意缓缓褪去,阴冷沉郁地哼了一声。
可笑,姜佩那女人贱命一条,死便死了,也配让阿芊以命相换?
这愚蠢的法子也只有谷雪和那帮守旧愚昧的长老才能想得出。
以阿芊运用灵力的自由与康健,换回两名可担重任的无尽海新星——哪怕是临时交换两人职责与修习之道,看上去对她们而言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冷淡地垂下眼帘,浓密如鸦羽的长睫敛下眸底暴虐的嗜血之意。
这几个名字,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无尽海一战,他不难看出,谷雪体内灵力亏空得厉害,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又受了他毫不留情的魔气一击,多半已经活不长了。
剩下那讨厌的长老,他日后定会找机会将她们体内灵脉寸寸震碎,教她们也品尝品尝永生运不得灵力的滋味。
至于姜佩……
霸占了许久本不应当属于她的东西,竟还理所应当甚至抗拒物归原主,实在是令他厌恶至极。
眸底闪过一抹冰冷的暗芒,唇边却露出了带着暧昧甜意的笑。
只要不让阿芊知晓就好了吧?
若是姜佩修炼出了意外爆体而亡,虽说令人惋惜,却也教旁人无可奈何。
到时阿芊若是难过,他在她身边好生陪伴安慰就好,他可不信,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比不过这忘恩负义的卑劣女人。
不过,这种死法会不会太过便宜她了呢?似乎太过于简单轻松了些……
在原地轻快地幻想了一阵,待周身那股难以控制的寒意与杀气缓缓褪去,南门星才震了震衣摆,轻巧自王座上起身。
该回去陪她了。
另一头,南门星方一走开,温萝便放松了身体活动筋骨。
躺的久了,也是挺累的。
稍微舒展了一会,温萝只觉得周身骨头酥软轻盈了不少,才道:“姜佩这不知名的毒,发作起来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你能帮我查到么?”
“这算在背景资料之中,我就不额外扣除女主值了!”团子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求夸奖求顺毛求抱抱”的味道。
温萝心下好笑,连忙吹了几句彩虹屁,便听它道,“你体内的毒性一旦开始发作,将会令你慢慢是丧失五感。
在此之前,它会先缓缓吞噬你体内的所有灵力,当灵力不足以满足它的胃口、抵消它的毒性时,它便会开始侵蚀你的身体。
先是丧失视觉,或许后续便是嗅觉,听觉,甚至触觉,最后你将无法感知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片虚无和黑暗之中孤独地死去。
不过你五感丧失的顺序是不确定的,就当作是开盲盒吧主人。”
温萝:……
这么凶残,算哪门子的盲盒啊!
姜佩也算是天赋异禀,竟然能够一举炼出如此阴狠的剧毒,最可怕的是,除去被她已经用去的紫玉圣芽以外,百年以内无药可解。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一边体会着丧失五感的滋味,一边极尽所能向南门星隐瞒,最后在她认为最合适的时机表现出一切。
实在是很考验演技呢。
不过她喜欢。
第94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七)
温萝望着面前色泽鲜亮的灵兽肉怔怔出神。
视线之中一片昏暗, 仿佛天将乍亮之前灰蒙蒙的深谙色泽,又仿佛偌大的空旷空间之中仅有一点即将熄灭的烛火,点亮了方寸, 剩余的却是朦胧的黑暗。
她只能依稀辨认出瓷白碗碟的轮廓。
然而与此同时,理应袅袅窜入她鼻尖的肉香气却也消失无踪,仿佛她正置身于一个干燥的棕色玻璃瓶中远远观望着外面的一切, 呼吸顺畅意识明朗, 却半点气味也闻不见。
看来这一次她抽中的“盲盒”是嗅觉。
运气还不错,至少不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太大的影响。
见她盯着盘子发呆,南门星伸手夹了一块送入她碗中:“怎么了,不喜欢?”
“没有。”精准地抓住一旁摆好的玉著, 温萝微微一笑,将那块晶莹润泽的肉块送入口中, “很好吃。”
还好, 味觉还在。
她面色如常, 打消了南门星近日来些微泛起的疑虑, 垂眸唇畔挂起一抹甜丝丝的笑。
距离他独闯无尽海, 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整日与她相伴在一处。
欣喜之余,他却隐隐察觉她那双潋滟着波光的眸子比起从前仿佛失了几分神采,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有时甚至令他心下下意识产生一种没来由的空洞恐慌情绪。
虽然面上不表, 可他上百年经验形成的本能却令他警醒狐疑,故而打量她观察她的时间与日俱增。
她却好像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直将他内心几乎称得上荒谬的念头浇熄了不少。
踏实安稳自他心头蔓延至眼底, 笑意浅浅:“阿芊, 待会想做些什么?”
这半个月的相处,女主值已经涨到了80%。
睁着那双清透水润的眸子, 温萝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我们去看看雪景吧,许久没有去了。”
这几日南门星为她遍寻天下稀有的灵药替她调理身体,表面上已经看不出先前唇畔染血的虚弱,甚至反而比起从前更显出几分丰腴和血色来,看起来精神颇好。
迟疑之色在对上她红润清丽的面容之时尽数消散,南门星点头:“好。”
*
六月的苍梧,并无五洲其余地界成荫的绿意与潮湿的闷热。
苍梧积雪终年不化,冰封千里,苍凉寂静,入目皆是一片茫茫雪白,仅有一朵巨大的曼陀罗在日光下些微泛着鎏金般的色泽,锋利危险却瑰靡迷人。
温萝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琉璃色无尽海校服,穿着一身烟粉色的锦缎罗裙,外面披着一件绒绒柔软的雪白色狐裘,一张小巧精致的脸隐在微风抚动的绒毛之后,仿佛雪域清灵纯净的仙子。
积雪很厚,几乎没过脚踝,踩进去仿佛陷进绵软的云层中一般,发出轻微的声响。
似乎担心她脚下不稳而摔跤,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搭在她肩头。
凭着直觉扭头看向南门星,他身后的茫茫白雪在她视线中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纱,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温萝淡笑,睁眼说瞎话:“真美,扶余向来不下雪,想要见到如此雪景简直难于登天。”
说着她向前快走了几步,轻轻弯下腰,伸手在地上一抓,冰凉湿润的触感瞬间传递至她脑中。
温萝双手将雪团压得紧了紧,回身望去身型却微微有些凝滞。
铺天盖地的白与南门星一身淡黄的锦衣,在她如今能见度极低的视野之中几乎融为一体。生怕被他发现端倪而影响计划,温萝心中忙道:“南门星在哪,快告诉我一个具体方位。”
“向右四十五度左右,距离你大约四五步。”
角度偏差几分无所谓,但力道必须用对,不然一定会引他生疑。
并未再犹豫,温萝自然地错开脚步向右微微一转,心中斟酌着力道,抬手便将手中雪球向前抛出。
一声清脆的声音入耳,唇角不自觉上扬,温萝眼睛一眯:砸中了,没出错!
南门星被温萝突如其来的“挑衅”惊得一时愣在原地。
雪球砸到他胸前带来细微的力道,雪花在他胸前绽放的金纹曼陀罗之前散落,簌簌顺着滑顺的衣袍向下坠落。雪水印在衣料之上浸染着微暗的色泽,凉凉的触感后知后觉地透过薄薄的衣襟入侵上他的身体。
视线中是她如弯月一般朦胧动人的眼眸,清澈如水的眼波之中蕴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偷吃了糖的孩子一般带着他从未见过的些微狡黠。
墨发在空中飞舞,衬着她身后茫茫的雪原,黑的愈黑,白的愈白,极具对比度的攻击性却又被她樱粉唇畔挂着的笑意悄然击碎,仅余一片平静的温柔。
心跳骤然快了起来,南门星垂眸盯着身前的水渍,长睫如蝶翅一般颤了颤,仿佛她方才那一击打中的不是他胸口,而是隔着他温热肌理内的心房。
这阵异样的情绪,自与她相识以来便如心房的常客,虽然陌生,他却并不排斥。
南门星笑起来:“阿芊,接下来我可是要躲了,看看你能打中我几次。”
温萝:……
他真的不是发现了真相有意为难她吗。
……
日子过得飞快,时间仿佛一条被拉长的线,只需轻轻一跃便可跨越悠长岁月。
温萝的视线已完全暗了下去,平日与南门星的相处全靠团子在她识海内作弊才勉强未让他起疑。
可她也不敢过分依赖团子在脑内的指示。
南门星性情缜密多疑,尤其在对待她有关的事情上更显出几分细心警觉,在他的眼前,即使是千分之一秒的犹疑也很有可能成为放大的细节,令他发现端倪。
无奈,温萝便整个人都静了下来,大部分时间都选择窝在一处不动,视线目光也鲜少变换方位,一时间竟然与南门星相安无事又过了半月。
维序者执行任务可能遇见的危机困难远比常人想象中要多,因此早在实习阶段,温萝便早早接受了封闭五感的训练。
虽说当时煎熬痛苦,可如今却令她对于眼前一片漆黑的状况分外熟悉,极大地稳定了她的情绪,以辅助她更好地、坚定地完成任务。
这一次,她失去的是触觉。
那时她正一手提着一温热的白瓷茶壶,一手虚虚地捧着杯子,准备跟着团子的指示往里斟茶。
下一秒,她便猝不及防地感觉周身骤然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仿佛失去了身体一般,仅剩飞速运转的大脑意识以及耳畔传来的轻响提醒她还存在于世。
手中下意识一松,一阵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响起,南门星的声音贴近耳畔,温萝猜测她耳畔此刻理应感受到他温热的唇风。
他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手上滑了一下。”
温萝感受不到声带的震动,全凭残存习惯的惯性答话。
想要牵动唇角的肌肉笑一笑,却不知最终的效果究竟如何,她用力地驱动着意念做出抬手的动作。
然而,耳畔南门星的声音却突然变了调,沉沉如暮,风雨欲来:“阿芊,你究竟怎么了?”
眸底是浓重的暗色,南门星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毫无察觉伸入一片碎片之中,自顾自握紧而鲜血淋漓的手,一把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抬眸凝视着她平静的表情。
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痛楚一般……
失去五感的恐慌是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排遣的,即使是曾经接受过专业训练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