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南门星低头扫了一眼脚下刺目的猩红,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指尖轻点在前额,隐隐发白,语气沉了下去,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捧在手心里都来不及的人,甫一回到她心心念念的宗门之中,竟然就成了这副模样了呀。”
指尖从额前移开,一声轻微的噼啪声响起,一抹三指宽的黑色雾气骤然出现在他冷白的指尖,在空气中微微跳跃着。
南门星笑起来,表面疑惑的语气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就因为这个么?看来,她对你们也没有那么重要嘛,仅仅一个小礼物而已,就吓得你们避她如蛇蝎……”
他眼神中萦绕着滔天的偏执与疯狂,一接触到他目光,谷雪身侧四位长老几乎同时心头一跳,心神剧烈激荡之间,恍惚中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是个死人。
一人干涩道:“我们没有……”
话未说完,就觉得一阵滔天魔气直向她冲撞而来,连忙运起浑身灵力抵挡,可却还是被那浩瀚无边、凌厉无匹裹挟着嗜血杀意的魔气掀得倒退了数步,冷汗涔涔地抬眸望向他。
与她的狼狈不同,南门星一身飞扬的淡黄锦衣,毫发无损、好整以暇地在原地笑盈盈地瞧着她,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抵在红艳的唇边:
“嘘,我现在呀,可没有在跟你说话哦。心情不好的时候,如果噪音太多,我会很容易失控的,万一因此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那应当怪谁好呢?”
许久并未出声的谷雪却突然上前一步,周身莹莹的青色光芒骤然扩散,轻盈地笼罩在身后众人身上。
几位长老只觉得身体倏地一轻,因南门星有意释放的威压而难以动弹的身体总算是找回了知觉,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起来。
舒出一口气,似是在叹息,谷雪对上南门星血红沉郁的眼,淡淡道:“你若是真的为她好,此刻就不应当出现在此处。”
南门星怒极反笑:“哦?那依你所见,我应当在苍梧冷眼旁观你们如此欺侮于她?
阿芊是你的弟子,不是我的,要论爱护信任,你倒是应当排在我前面,可如今情势却对调,实在是有趣得很呀。”
谷雪不应他,只是道:“芊芊清白与否也是无尽海门内之事,轮不到外人插手。
原本她体内的魔气便是你有意留下,想要引得我将她逐出师门。
如今发生的种种起因皆由你所生,此刻你更是为了她私闯入内,更是在景合台闹事不休,为乱伤人……你只会给她添更多麻烦。”
南门星轻嗤,手指却下意识蜷了蜷,面色微滞,随即冷笑道:“你说的不错。
不过,我也仅仅是想借你之手彻底打碎她对于你们这破地方最后的留恋,好乖乖全心全意地回到我身边,可不是叫你们随意欺负她的呀。
阿芊自小在你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究竟是何性情底蕴,会不会与我勾结反咬宗门一口,难道你们还没有我一个仅与她相处三月余的人看得清楚么?!
我此刻倒是觉得,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我就换个方式,干脆将这无趣又令她痛苦的地方彻底在五洲大陆之上除名,到那时,阿芊自然还是会回来……
被你们这帮有眼无珠的瞎子料理的宗门,想必日后也没多大长进,不如由我先来好心帮你们清理门户吧,你说如何?”
谷雪手中运气灵力,面色沉沉,淡淡道:“芊芊若是醒来,定然不会认可。”
“这就是你的回答么?”
黑色雾气铺天盖地涌动而来,与天边青色的光芒相遇,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隔绝了耀目的光明与晦涩的黑暗。
墨发无风自动,金冠承受不住如此澎湃的灵压应声碎裂,满头青丝随即在半空之中凌乱狂舞。
冷白的脸上挂着令人胆寒的邪狞笑意,南门星缓步而来,仿佛食人的恶兽般阴鸷带着嗜血的暗芒:“芊芊?从现在起,我不允许你再这样叫她。”
他说话间,一股强大的几乎撼天动地的霸道气势陡然破体而出,高台随着这一阵毁天灭地的气息在他足下寸寸龟裂,碎石浮空,却又被腾腾的黑雾挤压得爆裂开来。
与此同时,一片明紫色的焰火骤然如流水一般铺陈开来,瞬间弥漫扩散至每一寸角落,强大的炽热之意自南门星为中心向四处逸散,灼烧空间扭曲空气。
看着宛若地狱之中一步步踏着紫色烈焰而来恶鬼,那狂暴的热意在空气之中汇聚摇曳,渐渐形成数尺的火焰巨浪,磅礴的灼热之势将周围数十丈的空气灼烤得近乎凝滞,谷雪身后四名长老纷纷如临大敌,自魂灵深处传来恐惧的震颤。
温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每一寸骨头都如被小锤子敲打一般酸涩疼痛,胸口沉沉,一阵头晕眼花,耳边便传来惊天的爆鸣之声。
一团紫色的火海与青色的灵力光晕相撞,掀起汹涌的气浪向四处辐射而去,却在触到她衣料之前便被一层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吞噬了进去。
温萝勉强支起身,抬头望去,只见原本一片青翠的竹海此刻被一片浅紫色凝结的火光覆盖,炙热的空气中腾出成片成片的黑烟向阴沉天幕之上逸散,原本巍峨平整的高台如今仿佛一片废墟,除了她身下这一片仍完好无损以外,面上皆是碎石洞窟以及深深的划痕。
暴烈炽热的紫晔鬼火浮出他指间的青铜古戒,周围的空气仿佛一同被炙烤得扭曲挣扎。
姜佩远远地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在她身侧,原本五张灵石打成的宝座皆已被轰成碎渣,四散一地。
先前将处罚她喊得最凶的两名长老此刻竟也力竭瘫倒在地,仅余谷雪一人左右侍立两人勉强抵挡着滔天的黑雾与火浪。
南门星正横身拦在她身前,坚定地半步都未曾挪动,替她遮挡着一切风浪。
她动作之间,手腕处还未来得及解开的铁链碰撞发出尖锐而冰冷的声响,那道淡黄色的身影微微顿了顿,缓缓侧过头来睨向她。
原来是他来了。
这结果对她而言并不难猜,只是由一个传闻之中的邪魔在培养她长大的宗门之中守护着,这画面无端显出几分黑色幽默般的滑稽可笑。
无论是谷雪还是姜佩的心思,她多少都能够揣测一二,虽说不尽赞同,可却也没有一定要就此将无尽海灭门的意愿。
毕竟,几百年后的岁月之中,无尽海仍是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和势力。
女主值狂跌30%的后遗症仍在,唇畔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滑落,温萝看着他几乎欲杀人一般的邪狞暴戾神情,轻轻勾了勾唇:“我们回去吧……”
手上的动作猛地僵在了原处,唇角下意识抿起,南门星迟疑道:“阿芊?”
视线在姜佩身上最后顿了顿,温萝勉力抬起沉重的右臂,轻轻捉住他在她面前翩跹的衣摆,微微用力:“住手吧……我们离开这里,好吗?”
分明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结果,可心底依旧失了他预期之中的快意。
望着她染血的唇畔以及那张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他心头仿佛被一只手狠狠一攥,尖利的指甲刺入柔软脆弱的心房,鲜血淋漓。
不该如此的。
她明明应当已经服下了紫玉圣芽,可保性命无虞,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剑走偏锋,出此下策。
心底仿佛被挖了个窟窿,冷冽的狂风向里无尽地灌去,就连如山如海灼人的紫晔鬼火也分毫没能捂热分毫。
沉重的铁链在他脚下瞬间化为齑粉,随着盘旋的气浪在风中消散,南门星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白茶的清香气息被浓郁的血腥味掩盖得几乎就此沉寂下去,仿佛她的生命力也如此在沉重的审判之后如流沙一般流逝。
滔天的杀意在将她揽入怀中之时,仿佛凝滞了一般,周身沸腾的血液瞬间便平稳了下来,静得他几乎生出一种虚幻的错觉。
南门星垂眸看向她沉静无波的面容。
她面上那抹他熟悉的轻灵似乎消失了,仅余一片沉沉的郁涩,仿佛九天之上无欲无求的仙子骤然跌落凡尘,周身那抹纯净的白被浓郁的墨色沾染,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
恍惚间回忆起,这似乎是他最初的念头。
亦或者,是他最初为自己这令自己恐惧的变化寻到的合理理由。
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之际,那份骤然压在心头的重量却令他始料未及却又理所应当。
一道熟悉的女声骤然响起,带着轻颤:“芊芊……”
韵流不知何时已赶回无尽海,面对着这一地的惨状与紫色的火海,不由得微微发怔,视线在南门星脸上一扫而过,微微一顿,便落在他怀中虚弱苍白的温萝身上。
温萝淡淡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轻轻动了动,将脸深深地埋入面前带着幽幽昙花香气的怀抱之中。
她虽然并未开口,可这动作却是比任何言语都要清楚百倍的答案。
南门星身体一僵,面上下意识怔了怔。方才周身仍裹挟着杀伐之气的恶鬼,此刻却因她一个细微的举动而瞬间褪去了嗜血,温顺听话得不像话。
双手下意识将温萝拢得更紧了几分,南门星再也没有分给身后狼藉半分眼神,怀抱着她跨过那狰狞的黑色旋涡。
看似令人恐惧的外表背后,是与表象截然不同的温暖空间。
“阿芊,我带你回家。”
*
短暂的清醒过后,温萝便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将她唇畔刺眼的红清理干净,南门星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她。
床上的女人极其乖顺,双手合十放于小腹,面容舒展,除去她过分苍白的脸色,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没有如冰霜般的冷漠,没有灼人的厌恶憎恨,没有意欲离去的愧意,就这样乖巧地躺在原处,永远不会离开他。
永远。
长睫下垂,黑寂的眸中暗芒微闪。
她并没有服下紫玉圣芽,那么紫玉圣芽去了哪里?
不愿服用的原因又是什么……
而她身上这莫名的剧毒又是如何而来?
门被轻扣两声,赫煜并未抬步进入,只在门前垂首道:“王上,抓到了两名无尽海弟子,您想怎么处置?”
“我心里那么多疑问,都得仰仗着她们解答,自然是要好好照看着。”
南门星歪了歪头,一手执着温萝无力纤长的指尖,仿佛遇上了什么有趣的玩具一般在手中把玩着,淡淡,“她们……还算听话么?”
顾虑到温萝的身份,赫煜稍默,斟酌措辞道:“或许好生款待两日便会有好转。”
他话音刚落,却听南门星一声冷嗤,撇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赫煜,怎么最近你比起从前愚钝了不少,先前不是很会猜我心思么?我说的好生照看,可并不是这个意思哦。”
顿了顿,毫不掩饰的冷意似要冻结整片空间,他垂眸捏了捏温萝柔软的指腹,勾唇一笑:“无尽海……我可真是不喜欢这三个字呢。
算她们倒霉,触了我的霉头,又知道我想要了解的秘密,我只好稍微狠一狠心咯。
若是愿意乖乖听话还好,但万一她们没有眼色,那就先剁了她们一只手,要是还不听话,就把脚也剁了吧,直到她们愿意与我说实话,分享这个秘密。
我看无尽海对犯错的弟子都是类似这样惩罚的嘛,她们应当会感觉很亲切,很感激我的款待才是。“
一阵寒意自毛孔之中钻入五脏六腑,如电流一般窜上头顶,令人头皮发麻。
赫煜躬身行礼:“属下遵命。”
第93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六)
温萝睁开眼。
视线一片灰暗迷蒙, 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雾,黯淡而模糊,天花板上的精致雕花都一概瞧不清, 只能隐隐看个大致的横梁轮廓。
身侧依稀有个淡黄色的身影,身体骤然的变化她还来不及弄清缘由,便强自压在心头, 冲着光线倏地因遮挡而暗下的方向微微一笑。
她还未清醒时, 南门星便一直守在她身旁,此刻倒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面上终于显出了几分松快的神色,垂眸关切道:“阿芊, 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除了近乎失明以外,身体倒是并无其余的不适, 仿佛先前在景合台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暂且将目力受损一事按下不表, 温萝轻轻摇头:“我很好。”
话毕, 房中便蓦地陷入了一阵沉默之中。
一人一身锦缎罗衣, 撩起衣摆随意坐在床边回身望着她, 面上不复往日的阴鸷狠厉,反而带着几分安心之余蠢蠢欲动的疑问与质疑。
一人一身破损的琉璃色长裙,和衣仰躺在如云般柔软的锦被之中, 再无往日柔软轻灵的神色, 仅余一片死海般的沉寂与浅浅却不达眼底的笑意。
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并未提及先前在无尽海之中发生的一切,仿佛温萝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封王台。
对视半晌, 南门星微微动了动, 身体向温萝的方向倾了过来。
视野中原本便不明朗的光线瞬间更暗下了几分, 温萝下意识眯起眼睛,只能看见他发丝缝隙之中零星穿透的暖光以及他居高临下的复杂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