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墨发玄衣, 身型挺拔,裹挟着满身浓郁的血腥之气, 正缓缓朝着青玄宗正门行来。
直觉地感受到来者不善,两人铿然拔剑,喝道:“来者何人?!”
来人闻声淡淡抬起头,眼皮一掀。
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仿佛淬着万年不化的冰川,直将人周身血液冻结凝固,两人一时间竟下意识愣在了原地。
被他那一眼冰封千里的眼神扫过,两名守夜弟子竟不合时宜地感到几分灼热得近乎融化的触感。
下一秒,却见那人淡淡收回视线,自阴影之中走进月色倾洒的空地。银镜一般的光辉在他一身覆着薄薄龙鳞的玄衣上肆意铺陈。
分明是极为傲然凌霜的姿态,可他腹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处,却也随着光亮而陡然清晰地展露在两人眼前,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气瞬间跟随着他的靠近而将两人团团包裹。
两人皆下意识感到腹部一阵隐痛,怔在原地没说话。
“庄栾何在?”
他本人却仿佛感受不到痛楚一般,声音低沉带着沙哑的磁性,语气淡淡。
然而,尽管他语气如山间清风一般浅淡,其中幽凉杀意却依旧穿透他淡色的薄唇,激得对面两人警惕地拔剑相对。
“你是谁,找庄师兄何事?”
下一瞬,两人便不约而同地感到喉头仿佛被什么狠狠攥住,收紧,呼吸瞬间仿佛塞进了体内一般憋闷,体内灵力陡然凝滞,仿佛有千万根钢针不断碾压一般刺痛难忍。
当即支持不住地跪地双双喷出一口鲜血,被身上如岳般令人灵魂都在战栗的威压震慑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温萝一直跟在柏己身后,见此情形也是不禁心头一凉。
却见他慢悠悠勾唇低笑一声,一双暗红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两人伏地不起的惨状,气定神闲地复又开口。
“现在可以告诉我,庄栾在哪里了么?”
“魔……魔气,你是魔族人……”
其中一人已就此昏死过去,仅剩的白衣弟子前襟染血,挣扎着以剑尖支地,自储物袋之中摸出信号弹强忍浑身经脉的痛楚催动灵力。
绚烂的烟花瞬间自他手心发出,在熹微的天幕之中炸开绮丽的形状,火星如雨。
柏己竟就这样微微仰起头,喉头性感的凸起就这样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空气之中,迎着对面戒备恐惧的眼神和一身血腥寒凉,轻轻笑了一下。“看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
他话音刚落,一股强横的魔气瞬间自他身上爆发,虚空凹陷,他身前整个空间都似乎被这股力量挤压得扭曲了起来。
白衣弟子无力阻拦,只得眼睁睁望着他血染玄袍,一步一步裹挟着滔天的能量踏入青玄宗大门。
公羽川这一夜并不在青玄宗内,如今宗门之内地位最高的当属公羽川道侣兼弟子庄鸾,其次便是方才风尘仆仆赶回的大师兄庄栾。
望见夜幕之中骤然升起的焰火,众弟子无奈之下只得去找庄鸾与庄栾两兄妹。
庄栾不知经历了什么事,回到洞府之后便惨白着一张脸不发一言,任由庄鸾怎么旁敲侧击都问不出半个字。
此刻见门外围了不少惊慌的弟子,庄鸾只好提剑跨门而出,当先御剑向山下掠去。
漫长得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登天梯之上,一人脊背挺拔仿若出鞘的利剑,步履沉稳缓慢地拾级而上。
周围环绕的魔气好似将四周地面都击打得震荡了起来,随着他一步一步的前行在他身侧盘旋激荡,隐隐形成一道墨色的龙卷。
眼见着他体内魔气汹涌隐约有失控的趋势,庄鸾咬牙按剑下行,横身拦在他身前三尺处的半空之中,冷声道:
“魔族人?你如今擅闯我青玄宗有何贵干?”
柏己抬眸,唇角上扬,弧度冰凉。
分明是仰视着她,且身体微晃看起来有几分虚弱之态,可通身气度却令庄鸾有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
“庄栾,在哪?”
庄鸾心头一跳,回想起庄栾格外反常的模样,心如电转,瞬间明白过来这两人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什么。但其中具体状况她并不知晓,在面前高大男人腹部伤处扫了一眼,庄鸾抿唇道:“即使你与他有私事未了,也不该如此莽撞地私闯青玄宗。
你即刻退出我宗门地界,改日我定带着庄栾去寻你,到时你们之间恩怨自了,不必如现在这般殃及无辜。”
温萝跟在柏己身后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只见她一身精致华贵的象征宗主夫人身份的雪白道袍,在这通身高洁的白色之中,更显得肤色雪白,容貌昳丽倾城,面上的明艳动人丝毫并未因素色衣裙而打折扣,反倒显出几分独特的风采气度。
是个一等一的美人。
柏己却仿佛感受不到美人妥协的退让,眉梢一挑,竟是颇有几分轻狂地轻哂了下。
“可笑,我为何要替青玄宗考虑?
他身上有我需要拿回来的东西,在他做下那些令人作呕之事时,就早该预料到此时此刻会迎来这种后果。”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猩红的眸子微微阖拢,身周魔气瞬间便剧烈地沉浮躁动起来,隐约有赤红的火焰如流水一般覆盖他身周猎猎的龙卷,魔气与火焰碰撞之时发出阵阵沉闷的轰鸣之声。
而那凶猛的火浪则仿佛受着指引一般靠上他的身体,接触到他一身龙鳞玄衣的一瞬间,一改危险的气息,温顺地如游蛇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薄薄的火焰逐渐在他身上蔓延,逐渐覆盖了每一寸衣袂,聚拢,凝结成了一条巨龙的形状。
吼——
嘹亮的龙吟声响彻云霄,几乎将整片青玄山脉齐齐震荡起来。
炽热的烈焰与威压随着这一声怒吼而在整个空间弥散传荡,磅礴无匹的音浪直向着后山禁地席卷而去,撕裂空气,来自上古魔龙的威压让其中尽数妖兽皆闻声恭顺地匍匐而下。
柏己漫不经心地勾着唇角,眸中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沉郁:
“如果不想我干脆将整个青玄宗焚尽,就让庄栾出来见我。”
看来这事无法善了,她必须得拖到公羽川返回才行。
庄鸾咬了咬唇,侧头冲身后严阵以待的弟子吩咐道:“去请你们庄师兄来。”
而柏己身后盘旋于上空的火龙则猖狂地甩起长达数十丈的巨尾,狠狠向下砸落,激起千层碎石土浪。
罡风骤起,震耳欲聋。
他腹部的伤口早已随着他丝毫并未顾忌的动作而再一次撕裂开来,汩汩向下流淌着鲜血,不多时便将他脚下土地染上了一层血腥的薄红。
双方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温萝本以为庄栾没胆子在这时现身,却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竟当真望见他脸色苍白地跟在两名弟子身后御剑而来。
他似乎比起仓皇跑路之时更冷静了几分,望着柏己的眼神不闪不避,虽依旧稍有些心虚,却仍是郑重道了一句:“……抱歉。”
回答他的是空气中骤然响起的一声冷哼。
“抱歉?”柏己玩味地勾了勾唇,吐出的言语似是淬了冰锥般毫不留情地狠狠扎向庄栾。
“你也配?”
话毕,他堪称冷淡地扫了庄鸾一眼,缓缓道:“若是不想死,就不要插手。”
闻言,庄鸾额角一跳,下意识拦在庄栾身前。
“你想做什么?!若是他身上有你想要取回的东西,你只需拿回即可,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柏己一掌平举身侧,其中瞬间翻腾燃起赤红的火焰,炽热的温度直欲将整个空间的空气都灼烧得扭曲挣扎起来。
仿佛能够毁灭一切的热量与盛怒自其中扩散而出,他轻笑一声。
“若是我说,我想要的,就是他的命呢?”
他话音刚落,温萝只觉得整片虚无似乎都随着他手中跃动的火焰而摇曳起来,仿佛深秋潭面上丝丝缕缕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无声无息的扩散。
心下似有所感,下一瞬她便只闻一声轰鸣巨响。
不远处一处峰顶骤然仿佛被什么点燃了一般,如天幕上炸开的焰火一般轰然爆裂,巨石顺着仅剩的山脊滚落,重重砸落地面,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浪。
不等在场众人反应过来,绚烂的赤红焰火便在将近破晓的晨光之中爆炸开来,巨龙吞吐着火浪瞬间席卷整片天幕,向着被众弟子牢牢护在身后的庄栾席卷而去。
倏地白光一闪,火浪与刺目的白光碰撞在一处,直欲将人碾压进尘埃之中的恐怖气势滔天而起,瞬间蔓延至百里开外。
柏己身型微顿,掀起眼皮“哦”了下,唇畔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尘烟散去,一名白衣男人的身型渐渐显了出来。
男人一袭银纹滚边的青玄宗宗主服饰,面容年轻俊秀,雪白的腰封旁,悬着一柄雪亮的长剑。
温萝微微一怔,此人正是她穿越至这一时间点时第一眼望见的那个白衣男人。
只见他一双冷淡沉静的眸子淡淡向柏己扫来,淡淡浮空几步拦在庄鸾身前,回身关切:“没事吧?”
他身后,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几分呆滞的青玄宗弟子们,瞬间被他这道沉稳的声音拽回了神,一口一个“宗主”,活像是拯救众人于水火之中的天神降世。
庄鸾心下松了口气,双眸含情地望了过去,微微摇了摇头。
得到她的答案,公羽川才转回头沉眉望向一旁面色因失血过多而白得过分的玄衣青年。
视线在他英挺的脸廓上停顿片刻,公羽川似乎认出了什么一般,略有几分疑惑地吐出两个字:“柏己?”
没等柏己回应,他身后的一群白衣少年就率先惊呼起来。
“柏己?”
“是我想象中那个柏己吗?”
“魔族少君?他怎么会在这?”
“庄师兄跟他会有什么过节……”
“魔君血脉不是很少踏足五洲,大多在苍梧足不出户地度过一生么?他却如此高调想独闯我们青玄宗?”
议论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
“魔族少君”四个字甫一入耳,庄栾脸色便瞬间更惨白了几分。
是了,他化名“木白”,拼在一起不正是一个“柏”字吗?
原来那通身如上古神祗般神秘强大的气息,统统是源自于,他本就是这五洲大陆之中地位身份最为尊贵的几人之一。
他这一次,当真是冒犯了招惹不起的人。
这一刻,懊悔如浪潮一般拍打过他心底每一寸,直将他晃得身形不稳,险些就此跌落在地。
柏己随意扭了扭脖子,随手弹了下掌心厚重的玄铁扇骨,笑:“原来你认识我,那就更加好办了。”
公羽川不动声色地回眸看向失魂落魄的庄栾,心下了然。多半是自己的弟子不知如何惹怒了这尊煞神。
可在自己的地盘上乖乖听话将亲传弟子交出,对他乃至整个青玄宗来说,却又是奇耻大辱,万万不可如此行事。
况且,他身为青玄宗宗主,面对魔族少君之时,身负的不仅仅是庄栾师尊的身份,更多的,他与柏己二人如今的一言一行,皆要为人魔两族肩负责任。
即便庄栾犯了错,那也是青玄宗的家务事,哪里轮得到旁人,甚至魔族少君插手代他清理门户?
——那与人族向魔族屈从臣服又有何分别?
沉吟片刻,公羽川道:“你父君上千年苦苦维系的平衡,莫非你今日一夜之间便要亲手打破?
现在退出去,我可以当作今日之事从未发生,改日必带着栾儿让他登门请罪。”
柏己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嗤笑出声:“打破?若真论打破平衡,你是不是应当问问自己的好徒儿,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
顿了顿,他目光微凛,扯了扯唇角,冷笑:“事不过三,我已给了你们三次机会。”
随着他落下的尾音,赤红色的火焰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掀起数丈高,来势汹涌地朝着青玄宗众人轰然压下。
零星的火焰自空气之中飘落,瞬间便点燃周遭数十米高的参天古树,瞬息之间便如一张火红的巨口一般将其吞噬殆尽,连半分灰烬都并未逸散,巨树便在众人骇然的视线之下化为一片虚无。
这一次几乎遮天蔽日的火海来势比起上一次更迅猛几分,公羽川心下微沉,抬手以剑意凝出广辽坚硬的防御结界。
玄衣在罡风之下肆意翻飞,柏己并不阻拦他的抵抗,薄唇勾起一抹凉意彻骨的弧度。
只见一片赤红的火焰瞬间便化作流水一般,在那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灵力结界之上均匀地铺陈开来,只听声声清脆的碎裂之声,在火龙的寸寸啃噬侵蚀下,防御结界一寸一寸摧枯拉朽般尽数碎裂,剑意凝成的灵力碎片被火焰争先恐后地上前吞噬殆尽。
见状,庄鸾连忙冲一旁愣神的庄栾道:“哥,趁现在,快些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