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他便在回房之后小心地在柏己房前下了禁制,且以机关鸟隐于林海之间防备观察,但凡房中之人生出异动亦或是离去,他便会立即收到讯息。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夫之前,柏己便自房中缓步而出,径自向师姐卧房的方向行去。
起初,他心下犹豫了片刻。毕竟,他与师姐如今的关系,并不足以支撑他以何种亲密的姿态前来隔绝她与旁人的接触。
甚至,师姐与柏己之间的牵连纠葛,甚至比起他还要看起来更为亲近深刻。
然而如狂潮般汹涌的感性却终究冲垮了零星挣扎的别扭与理智,不过短短时候,他便还是决定立即赶往师姐身侧阻断两人此刻的独处。
无论如何,他也不愿师姐与旁的男人亲近。
不过这些实情,显然不能够尽数一一向师姐诉说倾吐,否则定要在她心下留下小气计较的印象,更别提当着身边这个向来不喜争抢的男人。
思及此,墨修然心如电转,面上却不露声色地弯眸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师姐,我只是突然想起,既然你并未当真陨落,这消息是否应当向掌门透露一二?当年你在合黎山出事之后,他心情也低落了不短的时间。”
温萝微微一怔。
月纶?
虽说她并未理解此事究竟有什么值得紧迫到连夜与她相谈的地步,不过墨修然这话倒是提醒了她。既然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在四位男配面前暴露了个彻底,她倒不如顺水推舟,顺带着把她并未离世身死的消息透露给其余曾与她交好之人耳中。
她倒也的确不忍心看曾经的挚友为她的陨落而纠结痛苦,更不愿他们因此而与几位前任攻略对象起了争执冲突。
尤其是秦灵容玗与顾光霁之间,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裂痕龃龉。
说白了,以身祭剑是她当年为了完成任务而不得不逼迫顾光霁出手,于他而言,他倒反倒算得上半个受害者,不应替她的决绝任性买单。
只不过,月纶此人比起秦灵和容玗要更为复杂。
毕竟,无论是在墨修然支线还是顾光霁支线之中,她皆与他有过交往接触。还是关系存在着天壤之别的那种交往。
若是想要向他透露她并未离世的消息,她倒一时间拿不准应当认下哪一个身份。
思及此,温萝沉吟片刻,颔首道:“此事还容我再考虑一段时日……不过,他不过几日便可来奚辞水榭与我们会和,不如到时我便寻个机会与他坦白?”
话音微顿,视线转向另一侧并未开口言语的顾光霁,温萝狐疑道,“莫非,你也是来向我询问此事的?”
顾光霁淡淡抿了下唇角,双眉如剑,清俊的面容上掠过片刻的迟疑。
实际上,他在房中先后依稀听闻了两次旁人前来叩门的动静。
这本并非什么要事,况且,哪怕他心下不虞,却也依旧改变不了她曾与旁人拥有过亲近暧昧关联的事实,故而,起初他并未决定出门打断。
然而,时光流逝,烛火燃焚,他却自始至终并未察觉有人自她房中离开的动静。
如今夜幕悬垂,星月辉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放心得下的场面,更何况,若是从未有人离去,那么甚至她房中都未必仅有一个男人。
犹疑只是一瞬间,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早已提剑起身行至房门外数步。却正望见另一人正负手立于她房前,抬手轻扣。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
那么先前进入她房中的那两人此刻又身在何处?
自然而然的 ,顾光霁心下明了墨修然这番说辞不过是掩饰心底真正意图的借口。——他多半也是察觉了柏己和南门星的异动,才自偏房赶至此处。
只不过,既然墨修然开口并未陈述实情,他此刻却也不好过多纠缠逼问她先前那两人的去向、以及方才他们究竟做了何事。
更何况,月纶对她的心思……虽说她多半并未察觉知晓,可他却不愿她在月纶面前表露出半点馨儿的模样。
思及此,顾光霁轻轻颔首,却若有似无地将话题自月纶身上拉扯开来:“的确,秦灵与容玗对你极为关心爱护,若是因月纶而心生繁杂,倒不如先向这两人报一声平安。”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侧了侧脸,清淡眸光在虚掩的门扉之上一扫而过,“你方才在回想典夏留下的剑意?”
“……是啊。”温萝不着痕迹地转了转身,回眸睨向略有几分凌乱的床榻和已被她归拢至原位的红木座椅,“只是临睡前随性而为罢了,既然‘要事’也商议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们这便各自回房休息?”
“等等。”“且慢。”
她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便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眸光在空气之中无声地碰撞。
眉峰微敛,乌木般黑寂的瞳孔微转,在门扉缝隙之中间或倾落而出的火光映衬下,更是如墨玉玛瑙般流光溢彩。墨修然微微顿了下,便极为自然地勾唇:“师姐,如今情势紧张,不知铭渊何时会再次派兵下界,安全起见,我还是在你房中布置些防御阵法,以免整日担忧。”
布置防御阵法?那岂不是要进门?
温萝干笑了下,下意识转过脸望向另一侧负手不语的白衣剑仙。
说句话吧!白天不是明争暗斗得厉害么?这种时候,快点替她想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把墨修然拦在外面!
却没成想,顾光霁只是平静地扫了身侧眉眼含笑的男人一眼,便极为冷静地开口:“他所言有理。”
话毕,两个男人无声地对视一眼,片刻后皆是若有所思地挪开了视线。
温萝:???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吧?
然而墨修然这理由实在是太过冠冕堂皇,此时若是再百般拒绝,反倒怪异得惹人生疑。
反正柏己如今化作小龙缩在她床榻云被之间,且以他隐匿气息的能力,即便是墨修然和顾光霁一同入内查探,多半也未必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
思及此,温萝极为自然地展颜一笑,似是极为受用惊喜一般:“你真是有心了,那便快些进来吧。”顿了顿,她微微偏过头对上顾光霁沉凝的眸光,“一起进来吧。”
团子目光惊奇道:“主人,你在干什么!放墨修然一个进去已经很危险了,你竟然还主动邀请顾光霁一同入内?!万一被他们发现柏己的气息,你就真的可以直接通宵摆麻将桌了!”
温萝面上笑意不变,毫无滞涩地转身抬手将门推开,领着两人踏入房中,心下幽幽道:“没用的。很显然,墨修然和顾光霁在这种时辰来我房前,压根不是为了和我商量是否要在旁人面前暴露身份的事情。
——他们恐怕都已经察觉了先前南门星和柏己的动静。此番不过是借口入内查看状况罢了,来一个也是来,来两个也是来,这样大方的态度反倒能够打消几分他们心底的怀疑。”
果不其然,见她态度如此自然,顾光霁面色稍霁,右臂微抬替她撑住门框,轻声道:“你先进去。”
闻言,墨修然面上笑意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
分明是他借故令师姐开口引他们二人入内,顾光霁倒好,不仅沾着他“布置阵法”的由头一同进了房,还有意留心替师姐扶门、嘘寒问暖,实在是狡猾至极。
心下腹诽,唇角却下意识在一瞬间的僵硬之后更向上扬了几分,墨修然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不偏不倚地拦在温萝和顾光霁正中,垂首偏向她身侧:“师姐,此处毕竟是你的卧房,可否替我在前领路?”
说罢,他轻笑着侧了侧身,意有所指道:“劳烦前辈将房门关好。”
顾光霁抬了抬眸,轻扣门沿的指尖无意识地紧了紧。墨修然眸光微动,自然垂落身侧的指节不自觉捻了捻。
温萝难耐地扶额。
飞快地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被褥之上一扫而过,她略有几分安心地松了口气,强作自然地向床畔行了两步,以身体将那团云被隐约掩在身后,话里有话地道:“这房中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有需要,大可随意布置安排。”
指尖自绛紫色繁复衣摆之中探出,在空气中虚划而过,灿金色符光在指尖湮灭逸散,墨修然沉了沉眉,狐疑视线在房中寸寸角落掠过。
竟然并未查探到柏己的气息。
可若是柏己出门并未前来此处,他又会去何处?
心下狐疑间,手上动作却并未停顿,指尖飞快地掐诀,秾丽袖摆在虚空之中化作云霞般瑰丽的残影,虹光登时自他足畔如水银般缓缓荡漾开来的古朴阵法纹案之中扩散弥漫至整个空间。
灿金色的光点自地面之上如萤火般升腾而起,裹挟着微弱的气流卷集着他足畔翻飞的衣摆,在空气之中沉浮爆裂开来,化作朦胧的光晕乍然笼罩至每一寸角落。
“这样便好了?”金光渐次在摇曳的火光之中消弭无踪,温萝试探着下逐客令,“那你们……也早些休息?”
墨修然却并未立即回应,反而瞳孔微转,瞥向身侧不远处面上无澜的顾光霁,意有所指道:“前辈,你觉得如何?”
半遮着的琥珀色瞳眸此刻正微微阖拢,似是在凝神感受着什么,良久,顾光霁眉头微皱,缓缓张开双眼,如高山冷雪般清润清寒的眸底闪过一瞬的狐疑。的确并未查探到旁人的气息。不论是柏己,亦或是南门星。
可反倒是这样,此事才显得格外惹人生疑。——他分明先后两次察觉到了旁人叩门后入内的动静,可如今房中却并无这两人踪迹。
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房中布局之上一扫而过。
门外夜风萧索,裹挟着凄清寒凉的风打着旋轻拍在不远处紧闭的窗棂之上,激起一阵细细密密、此起彼伏的碰撞声响,复又在一片风过安宁的空气中重归平静。
极为巧合的是,整个卧房之上的窗棂皆与正门朝向相同,哪怕柏己隐匿气息的能力再过强横,也绝无可能在他与墨修然两人视野之中离开。
南门星拥有撕裂空间的能力暂且不谈,可柏己此刻理应正在房中某处。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心下不约而同地暂时摒弃了前尘过往,视线先后落在温萝身后半步云被堆积的床榻之上。
宽大流云般垂顺如水波般坠于身侧的袖摆间,骨节分明的指尖无声地收拢,一道剑意凝集而成如青丝般纤细的银线自指尖席卷而出,激起一阵微弱的气流拂动案边摇曳的烛火,绕过温萝飞扬的裙摆,向她身后堆卷得极为刻意的锦被之上狠狠抽落。
还没等温萝来得及反应,墨修然便瞬间动了。
足尖微转,身体骤然闪至温萝正欲转身与床榻之间的间隙,那张向来俊美风流的面容之上,此刻浮现起一抹极为自然的惊愕与关切。墨修然抬手轻揽温萝肩头,看似极为暧昧旖旎的动作,却恰到好处地阻隔了她回身救场的意图,口中却难掩讶然道:“师姐,你先退后,你床榻之上似是有什么飞虫或是邪祟,方才我竟望见这锦被竟然无风自动。”
温萝:“……”
她该好好夸赞夸赞这两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和演技么?
唇畔挂着完美的假笑,温萝半步不愿退让地抬手扣住墨修然轻搭于她肩头的手腕,似是有几分难以启齿的羞赧一般,暗戳戳警告道:“你我男女有别,怎么能随便妄动我床榻之上的东西?再说,我如今已有大乘期的修为,就算当真有邪祟侵扰,也没道理躲在你身后。”
墨修然面色微顿,抬眸望向两人身侧不远处的白衣男人。
他与师姐之间无名无实,此刻的确在她言语之下进退两难,但顾光霁与她之间曾有着明媒正娶的关联,此事交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虽然他也不甘在此事之上退让,可一时的下风,却总好过留其余男人在她房中过夜。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萝只觉得肩头那只手格外顺从地应着她的力道向后撤了撤,身侧在这种咫尺的距离和站位之下,几乎将她半拥在怀中的男人也登时从善如流地顺着她推拒的方向退了半步。然而与此同时,另一侧脊背挺直负手而立的白衣男人,却在这一瞬缓步踢开飘逸的雪白衣摆,瞬息间便欺近了她临出门时将柏己包了个严严实实的锦被。
温萝:!!!
她心下最可怕的预言成真了!!这两人当真联合在一处与她斗智斗勇了!!确切地说,他们当真同仇敌忾地开始统一战线,实施“捉奸”大业了!!
然而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还没待她说出一个“等”字,那只修长的手便已自袖摆之下伸出,不偏不倚地在泛着莹润光泽的锦缎之上收拢。
温萝:……天要亡她。
第190章 掉马进行时(六十二)
装潢典雅精致的屋舍之内, 火光摇曳着穿过三人纠缠的站位,在墙面上拖拽出一片凌乱的阴翳。
光泽莹润、色泽鲜亮的锦被之下,是绣满百花纹案的床褥, 其上洁净空旷,并无任何异样,更遑论旁人留下的痕迹。
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围拢在床畔的三人面色皆是一怔。
温萝垂眸仔仔细细地将锦被前后打量一遍, 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庆幸柏己并未好端端在床上待着, 还是惊异他莫名隐匿的踪迹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