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极浅的瞳眸之中淡漠疏寒的霜雪之气,在望向她的一瞬间似初春融雪般化散开来,光华初绽动人不可方物。
温萝怔了下,下意识弯眸勾唇一笑,向他身边进了几步。很好,正巧他们两人同时出门,身边又并无另外三个男人的踪迹,此时不将她最后四分之一的试探计划推进完毕更待何时?
“我们一同前往议事厅吧。”极为自然地开口,温萝笑眯眯仰起脸,指尖顺应着缪馨儿与他相处时残存的习惯,不自觉揪住他手感格外滑腻微凉的袖摆,“真是巧。”
团子在她识海之中无声地撇了下嘴角。
作为开启上帝视角权限的高级助手,它不难知晓温萝身边这个看似出尘清冷的男人,究竟是如何在房中布下浩瀚无匹的神识之后静心等待,只待察觉温萝推门的细小声响之后,立即抬眸起身在房门前等她。
这都什么年代了,主人竟然还会相信“偶遇”。俗话说得好,“一切所谓的偶遇,不过是某个人精心准备的处心积虑”。
只不过,它先前倒是从未想象过,这句话竟然在顾光霁身上也有应验的一天。
“处心积虑”的男人面上无澜,只垂眸飞快地扫过落在袖间的莹白指尖,唇角极淡、极快地弯了下,薄唇轻启:“好。”
温萝却并不知晓团子心底腹诽。
自蔺妤院落行至议事厅的路程并不算长远,以他们二人的步速,哪怕刻意放慢,也绝不可能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更何况,她还得防备着不知何时便有可能神出鬼没至他们身侧的另外三位前任攻略对象、以及伊玥蔺睿禾等奚辞水榭资深八卦中人。
故而,她必须要速战速决,以最快且最为自然的方式切入话题,迅速了结这最后一桩心事。
绞尽脑汁地脑暴了许久,温萝才勉强自两人先前在顾光霁支线之中经历的剧情之中,勉强扯出一段四舍五入能够跟此刻情形挂上些关联的过往,极尽自然不做作地开口。
“不知为何,今日同你一起向议事厅走,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事。”
日光在枝叶之间不规则的零星缝隙之中倾落而下,在两人身体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变幻明昧的阴翳。而那清润的光泽落在她面上,更显得本便白如冷玉的皮肤似是泛着莹润的光泽,干净精致得不可思议。
顾光霁眸光微动,轻轻侧过脸,树影在他清澈的眸底切割出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无端显出几分平日里仙姿凌然之外的清俊。
温萝道:“那时我随你来青玄宗,实际上心中多有忐忑感慨。一方面,那曾是我父亲亲自一手创立的宗门,可那时却物是人非,以新迭旧,一时间令我感慨不已;另一方面,则是那时的我与你之间的关系实在于你无益,我只怕为你带来麻烦。”
顿了顿,她含笑抬眸,而那一瞬间肆无忌惮落在她面上的日光,更衬得笑靥艳极绚目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的你就这样走在我身边。分明并未与我多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心里却就这样平静了下来。”
说到这里,温萝话音微顿,似是想到什么一般,眉眼间染上几分灵动的促狭,小声道:“不过,我猜那时候的你,应当对我还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意吧?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时她还在始终不动如山的0%女主值的深渊里艰难挣扎,深知顾光霁苦修而成的无情道的厉害之处,虽说任务进展缓慢,倒是也并未生出什么多余的怨愤不满来。
不过,此刻将这句半嗔半怒的抱怨倾吐而出,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试探开局。
只要顾光霁回应一句“是”,她便可以顺水推舟佯装好奇地追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再之后,便是“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呀”一类无止境的连环夺命问,无限套娃。
思及此,温萝面上笑意无端更深了几分,眯了眯眼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顾光霁面上的神色,耐心等待他义无反顾地跳下她亲手为他挖的坑。
却没成想,鼻眉高挺的男人轻轻颤了颤睫羽,眸光璨若寒星,落在她面上时,却似蜻蜓点水般轻柔,却乍然惊起她心底沉静湖泊层层涟漪。
“或许,算不得‘自作多情’。”
第191章 掉马进行时(六十三)
苍翠绿意在一片倾落的日光之中格外耀目地伫立, 微风轻拂,在枝叶的缝隙之中无声地穿行,却似是留恋般拂动着枝叶, 掀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如海绿涛。
光影疏淡变幻,苍穹之上那抹金灿如轮的圆日却始终绚烂耀目得令人无法直视。
清风掠过鬓旁碎发,卷集着向后飞掠翩跹, 瞳孔因惊异而不自觉睁大, 温萝猛然抬眸,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那她先前纹丝不动的女主值是怎么一回事?
团子:“主人,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无情道也不是一日崩碎的。当时你们之间已经经历过你舍命在赫煜面前护他的生死桥段, 他对你多几分关照也是自然的。”
顿了顿,它暗戳戳小声道,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你还记得当时, 你们与月纶一同结伴向无尽海走的时候, 他们曾经轮番为了给你那具肉体凡胎的身体取暖, 却险些把你烤干的事么?那时候我便发现了, 其实我们以为的‘女主值并无变化’,只是因为他心下的波澜在无情道的作用下最终归为平静,并非是他从始至终都并未动过心。如今他无情道彻底崩碎, 再次回首前尘往事, 那些曾在功法作用之下看似无情的过往,便有了另一种更为真实的解读。”
温萝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虽说与她起初的预判产生了细微的偏差, 不过殊途同归, 接下来她准备的问题倒是依旧派的上用场。
“竟会如此?你的无情道……”温萝半是佯装半是真心地惊异抬头, 试探着道,“莫非是因为我们少年时曾短暂地交好过几日?”
顾光霁缓缓摇头。
不是?可分明【哆啦B梦的时光机】替她解锁了不少好感度啊!
温萝狐疑地蹙眉, 猜测道:“那……是因为先前我曾拼死守在突破时无力反抗的你身边并未离开?”
闻言,顾光霁并未再次摇头,却也并未立即作答,似是回想起什么一般,云袖浮动之下抬手轻抚过温萝光洁白皙的掌心。
“是。”浸冰碎玉般冷冽悦耳的声线在日光之中融化,“却也不是。”
温萝:???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她每个字都听懂了,合在一起时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一瞬她面上闪过的错愕和茫然并未作假:“为什么这么说?”
“舍命相护,虽令人感激赞叹,却不足以令我动心。如若换作旁人,他活,我自当千百倍偿还,他死,我定然尽全力替他雪恨。”
温热的指腹在她并无伤痕的掌心摩挲,分明是极为细微的动作,却在他挺拔身体之上若有似无逸散而来的冷香沉浸下,隐约激起一阵极为令人难以忽视的痒意。
温萝不自觉垂眸,望向两人交叠的双手,以及紧紧拂落至一处的衣袖。
“真正令我开始对你上心的,是你不甘之际流露的决绝与平静。”指尖动作一顿,五指轻轻收拢,将两人紧扣的指节掩于交织在一处的袖摆,顾光霁缓声道,“那样的你,很耀眼。”
温萝微微一怔。
顾光霁口中所言的她,以毫无灵力修为的大小姐的娇弱身体,被修为皆在化神以上的封王台修士团团围在正中。
无人想象过,她竟会在他们手下强撑那么久的时候,恐怕就连赫煜也并未想到,她甚至宁可以手掌狠狠攥紧剑身,也不愿就这样狼狈地跌落在地。
那时的她,满心满意都是不可在此陨落身死。她要完成任务。
实际上,披着缪馨儿马甲之时,半是出于人设,半是出于“因材施教”的打算,她没少向顾光霁撒娇讨巧。甚至,在她的预料猜想之中,顾光霁应当正是被她仗着身份便利,软磨硬泡之后拿下的高岭之花。
却没成想,她的预测打从一开始便跑了偏。
真正吸引顾光霁的,并非她想象中娇柔咸鱼的菟丝花人设,却恰恰是她无论转变为何种身份,都从未有一时半刻改变过的坚韧与力量。
这是独属于在虚空边境之中,几乎已经被神化的那个名字的骨子里无法磨灭的坚持与性情。
这一刻,除去起初的讶然之外,温萝心下反倒生出几分辨不清来由的了然和理所当然之感。似乎在先前的三次试探皆得到如今这种结果之后,顾光霁的答案也在冥冥之中成了必然。
思绪翻飞间,一道尾音略略上扬的悦耳声线却自身后传来。
“你们这是在聊些什么?”
听见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温萝条件反射性一个激灵,转身回眸望去。
一袭淡黄锦衣的少年正负手立于不远处,满身滚着暗纹的曼陀罗花案几乎与倾落而下的日光融为一体,绚烂耀目得似是当真要自那质地上佳的衣料之中盛放而出,不知在一旁看了他们多久。
而那瑰靡鲜艳的颜色却不及他一张精致俊美得过分的容颜的万分之一,此时一双狭长的黑寂眼眸若有所思地在两人自然垂落身侧的袖间一扫而过,似是浸着血般殷红的唇勾了勾,似笑非笑地遥遥对上温萝视线。
温萝:淦!
见他反应,多半是察觉了她正跟顾光霁暗戳戳地牵手。她到底是放手还是不放手?!
正迟疑间,两个男人皆是微微变了脸色。
顾光霁不自觉紧锁的眉眼略略舒展了几分,一双半遮着的琥珀色眸底流转着粼粼湖光般细碎的光晕。
她并未松开他的手。她心下定然是向着他的。
与顾光霁相反,南门星一张漂亮昳丽的面上,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狠狠沉了下去,眸底星芒般闪跃的光晕渐次被愈发翻涌的沉郁湮没替代。
昨日让顾光霁宿在她隔壁便罢了,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手气不佳,改变不了什么结果。可就在此刻,她竟并未放开那个男人的手。
在他早年不知情之时,放任她在顾光霁身边对着他同仇敌忾,已是他每每回忆起便似有烈火炙烤心房般煎熬之事,今日既然他已知晓一切真相,又如何能够放任顾光霁在他面前与她亲近?
拇指在左手中指指节佩戴的青铜古戒之上狠狠按下,南门星怒极反笑,那张本便摄人心魄的容颜更是盛极,和着他指尖暴涌而出的明紫色火焰,裹挟着令人心悸的热意与瑰靡,朝着顾光霁轻扣温萝指尖的手臂席卷而来。
温萝:!!!
她并非看不出,南门星此刻面上几乎无意掩盖的薄怒并非佯装作假,他当真是想要以紫晔鬼火逼迫顾光霁放手,否则便在此毫不留情地断他一臂。
手中下意识挣了挣,然而覆于手背之上的温热掌心却不仅并未就此抽离,反倒更用力地收紧。
温萝讶然抬眸,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流云般飘逸的广袖翻飞飘扬,几乎攫住她所有的视线。
长恨剑在顾光霁掌心流转,虽并未出鞘,凛冽剑意却已在他指尖紧扣剑鞘的动作中无声无息地向整片空间纷扬逸散,气温似是骤然降了几度,就连澄湛天幕之中耀眼的圆日也似是在这拔地而起的剑光之下黯淡了几分。
雪亮长剑在腕间绽出一片如花苞盛放般绚丽的虚影,横拦于两人身前,顾光霁淡淡抬眸,唇畔迅速地闪过一丝不屑讥诮的弧度。
“阁下不论缘由地出手,实在失了风度。”
南门星眯了眯眼,红艳的唇微微张合,语气却冷得似是淬了霜雪:“不论缘由?究竟论没论,我想你自己心里应当比谁都要清楚才对呀。”
眼见着两人之间陡然辐射开来的□□味,温萝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硬着头皮打圆场道:“……有话好说,你们不要在我奚辞水榭之中闹事斗殴。”
话音刚落,便感到两道灼灼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温萝:“……”夭寿,是真的夭寿。
她必须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缘由将顾光霁死死扣在她腕间的手甩开。
不知是否天道都不忍继续看她如此尴尬难堪,正脑暴着究竟应当寻个什么由头,温萝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串由远及近的轻快脚步声。
听起来,来人定然是个身姿轻盈的女修。这很好,是友非敌,不会加大她此刻几乎难以处理的修罗场的难度。
心下已隐隐有了猜测,温萝难掩激动地抬眸,果然不出她所料,不过片刻便望见伊玥远远快步行了过来。
这一刻,温萝险些感动得热泪盈眶。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有这位资深磕学家在此,她为避嫌而松手便显得再顺理成章不过。
和顾光霁对视一眼,温萝试探着再次使了使力。
先前顾光霁也曾亲眼见证奚辞水榭弟子的脑补能力,再加上她曾无数次在他耳畔重申“不欲暴露身份”,虽说如今谎言被拆穿之后,这句叮嘱多少显得有几分尴尬,但在此刻却能够恰到好处地救她一条性命。
果然,仅仅停顿了一瞬,箍在她腕间的手便一点一点缓缓放松了力道。
感受着他不甘不愿、如树懒一般迟缓的动作,温萝心下无声尖叫。快快快,麻烦再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