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铭渊所说,如今柏己并无护心麟护体,要害随时面临着受制的风险,南门星重伤,顾光霁与墨修然显然也或多或少地挂了彩,可见下界战况激烈丝毫不输她与铭渊之间的殊死相搏。
她在他们身后前前后后零零总总度过了千年的岁月,如今应当是换她来保护他们的时候。
这才是她无论身为买股文亦或是大女主文女主应当留在这世界之中最为圆满的结局。
她腕间简单而微末的动作,在他掌心之中无限放大。
鸦羽般乌浓稠密的长睫轻轻下坠,南门星垂眸凝视着怀中仰着脸讶然望着他的女人。她精致的面容在这一瞬似是一把尖利的弯刀,一笔一划地将她深深刻印在他因三生契而颤栗魂灵之中,永生永世不可磨灭。
温萝只觉得视野之中一片混沌,大盛的光芒刺得她双眼生疼几乎张不开,生理性的泪水自眼尾下坠,在肩头无声地砸落,在她烟粉的衣襟之上洇开一片暗色的澜痕。身前传来一道巨大的推力,不知何时,腕间那铁箍一般紧紧烙印其上的五指早已悄无声息地松开,她不受控制地倒飞而出,只来得及下意识挥剑试图斩断那将他整个身体笼罩入内的绚目虹光。
温萝呼吸一滞。
原来,他方才那令她毛骨悚然的言语,根本从未在他心底当真。
三生契虽然赋予他与她息息相关的气息,但若他们二人相隔过远,这偷天换日的计划依旧难以顺利进展。他方才揽住她的动作,如今看来正是出于这种考虑。
只不过,口中却再一次下意识地为他心底甘愿赴死的柔软筑起坚不可摧的高墙,诡谲冷郁一如既往,恰到好处地掩下了他黑寂眸底几乎掩饰不住的眷恋与情真。
对上她不自觉睁大的双眸之中潋滟开来的细碎光亮,南门星竟勾起唇角缓缓笑开,吐出的字眼说不清是快意还是叹息:“真可惜,似乎我终究还是舍不得让你陪我一同共赴冥河呀……”
接下来的言语被洪流般汹涌的光芒彻底湮没在风中。
“若我当真遭遇不测,你可以记住我么,阿芊?”
直至这一刻,他也未曾相信过,她挣脱的动作并非为了逃生,而是为了寻来方法同时救下他们二人。
温萝:“不是说好了只有我一人前往上界与铭渊决战么?为什么他们还是出现了?!”
团子:“他们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提交了情况说明报告。总部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几位男配竟然能为你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事已至此,剧情已经无可挽回,也只能往别的方向找补——比如说,俗话说得好,‘男配祭天,法力无边’,这都是咱们在男频文里常见的套路了,换个频道性转一下而已,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来不及念出蕴满了浓浓古早味的“不会!我不要你死!”“你在说什么傻话”云云的无效台词,南门星推开她的力道实在太大,一时间竟无从抵消惯性只得不受控制地向后飞掠。温萝当机立断挥出一道剑气,剑罡化作一道绯红流光,眨眼间击落不远处隐约朦胧的山头,恰到好处地止歇了她不住向后俯冲的态势,腰间翻转,双足御空而立,温萝飞快地一道剑光斩出,试图将那扭动的明亮光带当空斩断。
几乎是同时,有人云袖浮动,衣袂翻飞之间,修长指节裹挟着森寒肃杀之气探入虚空。
随着白衣剑仙剑指轻点,剑光凝为数万光点在虚空之中汇聚沉浮,交汇成一条自天幕悬垂而下的星河般蜿蜒奔涌向前,一时间那绚烂的光晕甚至有一个瞬间使般若丝雷也黯然失色。
空气之中发出惊心动魄的爆鸣之声,顾光霁的剑意与典夏截然不同,锋芒的霜寒之气凝聚着上界浓郁充盈的天地灵气,打着气旋一般直向着南门星身侧愈发密集的咒印轰杀而去。
两道截然不同的剑意在半空之中相遇,分明应当是极为矛盾的存在,却在这一刻颇为默契地自发凝结成一股前所未有浩瀚的、几乎与天地同存的剑意,在天边拖拽出一片如迤逦云霞般美好的光痕,却裹挟着与那静谧相悖的滔天能量绞杀而下。
温萝不自觉抬了抬眸,正撞进他浸满霜雪疏寒之意的瞳眸之中。分明是如此遥远的距离,她却在其中清晰地望见了其中独属于她的那一道迎风仗剑而立的身影。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完成。”浸冰碎玉般冷冽悦耳的声线在她识海之中如惊雷般炸响,“哪怕是你想要救他。”
而这势不可挡的攻势却在下一秒肉眼可见地再度攀升,不成语调的尖利破空之声肆无忌惮地刮擦着耳膜,温萝似有所感地转身回眸,只见不远处的紫衣男人双手掐诀,修长五指在空气之中几乎快得掠出残影,身后数百张符箓泛着澄莹虹光环绕着他腾空而起,愈发快速地旋转,化作无数灿金光点散入虚空。
繁复的纹路在虚空之中拓下一道道鲜亮的剪影,自他足下庞大神秘的阵法之中蜿蜒而出,无声无息地没入温萝与顾光霁后心之中。
而他则微微一震袖摆,骨节分明的指尖凌空点出。随即,身侧沉浮的光点骤然一改先前温和绚目的模样,以摧枯拉朽之势朝着般若丝雷轰杀而出。
团子:“好一个又能输出又能叠buff的神仙队友!两个前任某点男主和一个现任某江女主合在一起,这逼格加一块抵挡铭渊的攻势应当不成问题,当然,若是接下来柏己也能够出手相助就更加保险了。况且,这还是铭渊极为阴狠的杀招,你看他现在的状态——想必若是我们能够挺过这一关,接下来杀他简直是轻而易举,这是我们需要坚持的最后一步了!”
柏己……
温萝轻轻抿了下唇角。
这一瞬,她心下莫名升腾起一抹没来由的迟疑。
柏己当真会出手相助么?面对着这个千年前险些害得他就此陨落的叛徒,南门星在他心目中所扮演的角色多半与铭渊相差无几,甚至厌恶更甚——毕竟他们之间还牵连着与她相关的朦胧与暧昧的关联。
要她如何才能说出口,劝他为了甚至根本不知真相的任务,而出手救下曾经背叛自己的部下兼觊觎自己老婆的情敌?她已亏欠他许多。
只要他此刻不出手阻拦,她便不再为难他做出这等艰难的抉择,尽力以这一记剑意击碎般若丝雷。
而在这短暂的须臾,那股凝结了三人全力的攻势已轰然杀至,与那道古朴危险的咒印狠狠相撞。
璀璨的剑光光华流转,当空飞掠而过,与漫天晶莹沉浮的光点纠缠着呈扇形扩散开去,所过之处,虚空凹陷,空气似乎在某些角度生出一瞬间的扭曲,而那耀目的咒印则在这一道浩瀚无匹的剑风之下痛苦地呜咽着震颤,一时间竟陷入凝滞的僵持之中。
见柏己静立原地并未出手,铭渊似是回想起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一般,冷不丁笑了下,薄唇轻启:“何必反抗?横竖他不会立刻死去。相反,他身体之中拥有的一切——修为、知觉、意识将会一点一点流逝,而他则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逐渐失去一切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失去一切。
温萝深吸一口气。
那与八百年前姜芊的经历何其相似。
这过程于修士而言,无异于这世间最为残忍的刑罚。
而铭渊却在这一瞬微微侧了侧脸望过来,眸光幽邃莫测:“这原本应当是为你准备的,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痴情’,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成全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团子惊恐道:“主人,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铭渊这是在明晃晃地挑拨你和柏己之间的关系?!强行给他戴绿帽?!”
温萝沉眉,心下催促道:“快些帮我查出来,解除这所谓的般若丝雷,究竟有什么办法?这其中蕴含的能量实在太过浩大,一时间我与顾光霁和墨修然定然无法成功破解——我只怕再拖下去,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话毕,她便强作镇定地抬眸,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玄衣男人。
一片狼藉的殿宇之中,日光与虹光交织着在他一身华贵的龙鳞玄衣之上拖拽出一片朦胧澄莹的光泽,拢于袖间的指尖不自觉摩挲着掌心玄铁扇骨之上精美的雕花。
他双眸颇有几分冷淡地微微阖拢,仅余一双如利刃出鞘般凌厉的剑眉横亘于高挺的眉骨之上,因天边云翳翻涌而变幻的光影自精致鼻骨倾泻而下,在他深邃眼窝拓下一片浅浅的阴翳,罡风肆虐拂动他鬓旁的碎发在脸侧轻扫。
蓦地,那双乌浓纤长的睫羽轻轻颤了下,柏己缓缓张开双眸,神色辨不清喜怒。
良久,他缓缓吐出两个字:“过来。”
他并未看她,但他这二字究竟对谁所言,如今已是呼之欲出之事。
温萝迟疑了下,一时间并未动作。下一瞬,柏己便微微侧过脸来,遥遥掀起眼皮朝她的方向睨来。
那双色泽浓郁的眼眸似是化不开的浓稠血色,洇开圈圈点点难辨的晦涩。
温萝面上怔了怔。
不对。虽说柏己神色看似不虞,可以她对他的了解,此刻的他甚至连动怒都谈不上。
团子:“查到了!《封神:洪荒之主》第四卷 第两千三百六十八章的第五段第九行曾经写到过‘般若丝雷’的解除方法……”温萝:“快!说重点!”
“铭渊身为施术者,般若丝雷所需要的血引皆是从他体内供给的,若是他死了,般若丝雷便似是断了养分,自然就没有作用了。”团子挥舞起双手,“冲鸭主人,说白了还是一件事,只要杀了铭渊,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温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铭渊的神色。
那张冰冷淡漠却俊美异常的面容之上,写满了久居上位的傲慢和自负,施展般若丝雷之后,分明应当亏空得厉害的身体挺拔地立在原地,唇畔血渍却半分也未能折损他看起来格外强横无匹的气息,不似是个已将自己逼入死局的困兽,反倒显出几分游刃有余的自信之感。
见他反应,温萝心如电转,瞬间便明了他如此平静的缘由。想必,解除般若丝雷的方式极为隐秘,甚至极有可能除他本人以外并无第二人知晓。
如今南门星命门受制,几乎在场所有人的视线皆自铭渊身上不由自主地移开,一时间竟无一人向他出手,反倒拼尽全力试图解救南门星于水火。而铭渊竟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之中,仍匀得出心神几乎称得上胸有成竹地玩弄心计,只待他们自相残杀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电光火石之间,温萝猛然领会了柏己方才轻描淡写二字之下深掩的用意。
——他想助她就此一击斩杀铭渊。
温萝假意为难地拧眉,似是犹豫似是不甘地向他行了两步,正欲靠近他身侧,掌心长恨剑却似是察觉到她略显收敛的剑意,在她手中嗡鸣着颤抖了下,似是在催促她专注破局。
温萝飞快地抬眸。
顾光霁与墨修然状态显然算不上好,周身质感极佳的外衫皆有不同程度的损毁,殷红血渍没入色泽厚重的绛紫衣襟之中并不起眼,在顾光霁通身雪白的道袍之上却刺目得过分。
若她此刻抽身而退,或许仅凭他们二人,并不足以与般若丝雷拮抗。
届时,哪怕她与柏己合力击杀了铭渊,南门星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顾光霁清瘦俊逸的侧脸。现在的他失去了相伴五百年的本命灵剑,哪怕堕魔之后实力飙升翻倍,想必此刻依旧并未发挥出十成实力。
而墨修然似是顾忌她的心情,自从与她相认之后,便极少将傀儡殷和玉带出来在她身侧活动。
换句话说,由于她此刻重新书写而成的剧情的蝴蝶效应,这两名前任点家男主,皆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削弱。
温萝紧了紧掌心圆润的剑柄。
首先,这把长恨剑,她必须要还给顾光霁。有了本命灵剑,想必他能够在她离开之后替她拖延一时半会的时间。
在这之后,只希望墨修然能够领会她此举的深意。
思及此,温萝当机立断松开五指,腕间顺着惯性将长恨剑掷向不远处云袖翻飞的白衣男人,足尖轻点,朝着柏己的方向飞掠而去。
长恨剑在空气中铿然旋转着与浩瀚的灵风碰撞,化作一道雪亮残影在光柱旁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盘桓,下一瞬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接在掌心。
在温萝掌心黯淡无华的剑身在接触他指尖的那一瞬间,便骤然焕发起惊人的雪白虹光,几乎能够洞穿一切的霜寒剑气节节攀升,清寒霜花与无数星辰落叶般沉浮的光点在虚空之中凝集,渐次向着长恨剑尖之上汇聚涌动而去。登时,一股不同于温萝掌心那宁静沉然却极富力量的剑意暴涌而出,毫无遮掩的锐利与迫人自长恨剑身之上迸射而出,呼吸之间席卷八方。
两人手中灵剑交接只是一瞬间,墨修然只觉得威压如山呼海啸般侵袭了一瞬,下一刻便被身侧男人无声地承受了大半,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梗。
虽说他此刻并不知晓温萝陡然离去的用意,可他却明了,她并非亲眼目睹南门星此刻为她身陷囹圄却能够狠心见死不救之人。
不论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他定然要替她解决后顾之忧。尤其是不能输给身边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