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纶微一抬手,方才将姑获鸟一击毙命的傀儡便垂手退到了他身后,他向前缓缓踱了几步,在温萝身旁站定,眼睛微微一眯,视线对上正淡淡注视着他的顾光霁,扯了扯唇角:“我听闻姒柔仙子带了一批弟子下山在元和境内排查骨女下落,怎么就你一个人突然来了扶余?”
顾光霁眸光微沉,淡淡道:“与你无关。”
月纶抚了抚腰间的墨玉:“先前感受到那阵灵力波动,我便自作主张传讯通知了姒柔,想必他们明日便可赶到扶余。”
顾光霁眼神漠然,移开了视线。
见气氛不对,秦灵心下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先想想如何向储府解释储琦南已死的消息吧。”
月纶也转过头去,解释道:“之所以储家无人察觉此刻灵力异动,恐怕是因为骨女祭出的可以隐匿踪迹气息的结界。公叔阳冰此番并未跟来,我对阵法并不擅长,只能等明日他们正常转醒。”
说罢,他自出现后便从未光明正大落在温萝身上的视线终于转向了她,侧过头垂眸看向她:“喂,你刚才没事吧?”
“……没事。”
温萝怔了一怔,却见顾光霁突然上前,目光落在她颈间,自储物袋之中拿出一瓶伤药,右手微抬递到了她面前。
“你不是从不随身携带伤药吗?”
回想起当初两人在木舍之中凄惨的景象,温萝只觉得口中那股草药苦涩的味道再次席卷而来,带了几分诧异地看向他。
他并未开口,只是将瓷瓶塞进了她手中,全然忘记了她本人此刻早已与五年前不同,自行调配伤药尚且不在话下,更何况随身带上两瓶。
不过,男主的好意她当然是要手下,尤其是阔别五年之后他的主动示好。
温萝立马笑嘻嘻地接了过来,冲他眨了眨眼:“多谢。”
月纶斜睨了他们一眼,咬肌微微动了动,道:“距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你们就打算在这一直等着?”
他这话一出,屋内几人纷纷一怔,方才转醒的容玗沉吟片刻,道:“不如诸位随我们一同回无尽海休息一夜。”
“没错!”
秦灵眼前一亮,冲温萝挤了挤眼睛,视线落在了抿唇不语的顾光霁身上:“正好可以见见无尽海的美景,五年前我就邀请过你们,当时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这次总得赏脸了吧?”
她话音刚落,没等屋内一白一紫两道声音开口答话,屋外便传来一道清泠泠悦耳的女声。
“不知无尽海是否有多余的空房,能够让我等也一同凑个热闹?”
温萝只觉这道声音一出,顾光霁无波无澜的表情隐约冷了几分,月纶更是扬了扬眉,眼中显出几分戏谑地看向一身白衣的男人:“找你的。”心如电转,几乎是瞬间,温萝便了然了来者的身份。
白衣女子墨发飞扬,宽袖缓带,清冷如雪,身后跟着一列同样着白衣的青玄宗弟子,额头饱满,鼻头精致,一双细长如丝的双眼中闪着微弱的凌厉敌意,自门外踏入之后便定定地望向了她的方向。
“姒柔?”
秦灵微微一怔,听月纶之前所言,他发出传讯不过一个多时辰,姒柔那时应当远在元和,竟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便赶到了扶余。
姒柔向秦灵微微点头以示回礼,提剑的手微微抱拳,向在场众人见了礼,目光在顾光霁身上微微一顿,便看向了温萝。
“你……就是缪馨儿?”
清风朗月,春日融融,可被她那双淬着寒意与莫名敌意的眸子盯着,温萝只觉得周身一冷,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是我。”
姒柔打量着面前一身琉璃色长裙的少女,只见她一头浓密乌黑的长发如浓云一般,在屋外倾泻而入的月色映衬下微微闪耀着莹润的光泽,面庞圆润向尖处收,眉眼精致,尤其是一双天生含媚的丹凤眼,此刻正微微斜着视线凝视着她,通身皆是横生而不自知的瑰艳与娇媚。
饶是她自诩美人这么多年,甫一见到这张脸,心中也是下意识生出了几分自惭形秽来。
姒柔定了定心神,眼前场景她只需扫一眼便知道姑获鸟与骨女皆已被众人斩于剑下,既然危机已经解除,那么顾师兄便也没了留在扶余的理由,不由得将视线落在他身上,道:“师兄,既然邪祟已除,我们便立刻回元和吧。”
秦灵瞥了一旁静默不语的温萝一眼,下意识维护道:“这么晚了,又不急于这一时半会,无尽海也不缺这几间房。”
姒柔被她柔中带刚的话怼得一梗,下意识抬眸看向垂眸而立的顾光霁,向来清冷的面上显出几分无措来,直惹人垂怜:“师兄……”
然而此刻站在她对面的却是一名无情道大成的剑修,心中全无旖旎暧昧的心思,看到她面上那几分柔弱面色变也未变,只是淡淡道:“明日还需与储家交代,师妹若是心急,不妨先行回宗门。”
姒柔面色微微一沉,沉默片刻道:“是我考虑不周,既然如此,就得麻烦缪师妹了。”
“主人,她为什么光提你,却不提秦灵和容玗?”
温萝心下冷笑一声:“你说呢?观察了这么久,秦灵与容玗看起来基本上是无尽海内部自产自销的CP,姒柔对他们又没什么兴趣,要抢的可是缪馨儿的未婚夫。”
想茶她?
那她恐怕是找错对象了。
温萝面上仿佛并未感受到姒柔几乎掩饰不了的敌意,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十分善意的笑容,道:“不麻烦,姒柔师姐既然是顾光霁的同门师妹,那便也是我敬重的人。”
姒柔黛眉一拧,对面女子原本便艳光四射的那张脸,因着她此刻那抹柔和的笑意更显出了几分娇弱来,且话里话外皆是在炫耀她与顾师兄的亲密无间,仿佛女主人一般全然没有把她这个人放在眼里,下意识开口要回怼,却听月纶轻“啧”了一声,不由得微微顿住向他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他双手松松背在身后,眼中闪烁着些微的戏谑与不悦,斜斜地睨了过来,道:“姒柔,叫你来是干正事的,又不是想看你们在这耍嘴皮子,差不多行了。”
他这一番话夹枪带棍,从语气到内容皆没有为她留任何情面,话音入耳的瞬间,姒柔只觉得心底隐秘的心思似乎被他扒光看了个干净,不由得心头一跳,又惊又怒地住了嘴。
随即,她心下又立刻油然而生一股愤懑恼怒来。
顾师兄也就罢了,月纶是什么人?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藏月门下一任掌门,天资极高,生的也是天命风流,可就是性格古怪,向来对人不假辞色。
就连他,也会如此不加掩饰地替缪馨儿说话?!
姒柔咬了咬牙,正待说些什么,就见顾光霁轻飘飘一眼扫了过来,心下无端一凉,彻底歇了心思,安静立在一边。
温萝心下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她倒是没想到,连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就率先有两人坐不住一般替她解决了这个小麻烦。
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玛丽苏小说女主的爽感。
以后若是有类似的任务公布在公告栏,她一定得想个办法抢过来……
心下天马行空,温萝笑意更深了几分,瞥了面沉如水的姒柔一眼,故作单纯无辜道:“姒柔师姐随我走吧,不过,你脸色为什么突然这么难看?是不是赶得太急太过劳累了?”
姒柔脸色一僵,面无表情道:“多谢师妹关心,无碍。”
随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缪馨儿来到无尽海的,只觉得在这个女人身边,她的意识仿佛被封存在透明罐之中一般,分明有着知觉,却迷迷蒙蒙如游魂一般,身体只能随着下意识驱使行动。
几人回到无尽海之后已是三更,刚来到永泽院门前,便见韵流一身繁复长裙,面上含着隐隐的忧虑望了过来,容玗一愣,连忙上前道:“母亲,我们都没事,有惊无险。”
韵流目光如柔波般扫了他身后几人一眼,道:“嗯,灵儿已传讯给我,说今夜会来些客人。”
温萝只觉得身边两道清风拂过,月纶与顾光霁同时上前一步行礼道:“晚辈见过韵流掌门。”
韵流微微一笑:“不必多礼,不嫌弃的话,今夜你们就宿在永泽院吧。”
说罢,她视线在秦灵与温萝身上转了一圈,最终定在了一脸平静的温萝身上:“馨儿,交给你来安排。”
*
温萝怎么也没想到,十分钟之后,她会躺在床上与姒柔大眼瞪小眼。
永泽院虽说不小,可突然多出十几号人来,剩余的空房也确实不够分。
在让顾光霁和月纶“同床共枕”一晚和她与姒柔“交流感情”之间,温萝挣扎了半天,还是盯着压力,迎着姒柔黑如墨的脸色将她拉近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是顾光霁和月纶“表面兄弟”的塑料关系,她早就看在眼里,想必要是真的让他们睡在一起,她严重怀疑会出大事。
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精致完美的脸,姒柔只觉得浑身僵硬。
虽说顾师兄风光霁月,她心中不愿他与他人同房,即使那个人是月纶也不行,可她也完全没有想要付出与面前这个女人同床这样惨痛的代价来交换呀!
近距离观察这张脸,姒柔只觉得对方那张令人艳羡的脸上,皮肤比方才遥遥看来还要细腻,那双眼角微勾眼尾上扬的眸子带着淡淡的媚意,而其中那双如水的瞳孔却毫无勾人之意,反倒带着几分隐约的无辜纯良,这两种格外矛盾的气质同时出现在同一双眼眸之中,令人格外着迷沉醉。
眼见着那双眼睛微微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睫毛仿佛在她心上扫过,带起微痒的错觉,姒柔晃了晃神,心下一惊。
她在想什么呢!
这是她毕生最大的情敌!
温萝只见面前姿容清丽的少女绷着一张脸,视线虽说落在她身上,可又似乎没有焦距一般,反而不断变换着神色,心下生出些好笑来,主动开口道:“姒柔师姐,你没事吧?”
姒柔面色微微一顿,视线下意识自她双眸上飘移而下,落在两人之间宛如楚河汉界一般泾渭分明的空隙中撒欢的阿萝身上,似是也无法忍耐空气中诡谲沉默的气氛,木着一张俏脸,没话找话道:“这玉胭兔是你养的?”
“是呀。”
温萝面上露出一个十分纯良的笑容,假意娇羞道:“这是五年前顾光霁替我找来的,很可爱吧?”
闻言,一声清浅的呼气声在寂静如死的空间中响起,姒柔翻了个身,平躺在松软中散发着淡淡馨香的枕头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还是别说话了。
不然早晚要被这个女人气死。
*
翌日清晨,月纶推门而出之时,正巧见到顾光霁早已一袭清冷白衣静立在温萝房前不远处,听见他的动静后微微动了动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冷淡地望了过来。
月纶扬眉:“你怎么在这?”
顾光霁掀起眼皮:“这话该我问你。”
时隔五年,两人再一次单独对视在一处,心下敌意与试探却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冲淡,反而莫名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沉默片刻,月纶转身和上门,三两步踱到顾光霁身畔,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道:“你是担心姒柔和她相处不来?”
顾光霁破天荒地微微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略带些讽刺的笑,冷淡道:“你传讯将她叫来,难道并非出此考虑?”
月纶讶然地看他一眼,轻笑出声:“你倒是清醒。不过,我本来只打算借她之手逼你回元和,却没想到出了差错,反而把她给留了下来。”
说到“差错”两个字,他扫了面前男人漠然无波的面容,轻哼了一声。
“我回元和于你有何益处。”
顾光霁微微转过身,上前两步平视着月纶,道,“为了让你有机会与她独处?”
没有想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月纶面上愣了一愣,一手下意识摸了摸下颌,道:“既然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走?你修无情道这点人尽皆知,和她即使有着一层未婚夫妻的关系,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何必非要拦在她心门外面不让人进?”
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思绪瞬间抽离,飘忽之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夜少女面上带笑眼中却含着隐忍悲伤的脸,漫天星辰之下,微风拂过她细碎飘逸的墨发,她微微侧过头来笑着问他:“如果要你在我和青玄宗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那时他并未说出口便被她打断的答案,在他心头千回百转却随风般消散。
向来平静的眸中陡然寒意肆虐蔓延,顾光霁冷冷注视着他,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