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的十分不留情面,刺耳至极,甚至“恨屋及乌”地把她也连带着一起骂了进去。
温萝小心地抬头观察身侧南门星的表情。
果然,他面上笑意更甚,眼底却一片冰寒之意,语气带笑仿佛老友相谈:“此地甚好,我很喜欢,更是有八宫封印阵眼在,让人很有安全感。若是你也感兴趣,不如我分你间房小住两日?何必大动肝火呢。“
“八宫封印阵”几个字一出,罕仕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南门星只是笑意盈盈地望着他,身体却寸步不离温萝身边,似乎提防他殃及她出手偷袭。
“可笑。”半晌,罕仕冷哼道,“不过铭渊脚边一条狗,你看起来,当得还挺开心。”
乌浓稠密的睫毛轻轻一颤,眸中寒芒四起仿佛沉寂万年化不开的冰川,隐隐透着霜寒杀气,南门星右手下意识地拢了拢,唇角却上扬,轻笑:“既然知道,你便不该来惹我。”
顿了顿,他左手微抬,右手指尖缓慢地张开,搭在左手中指处的青铜戒上,轻轻转了转,十足的炫耀模样,狭长的眸正对上罕仕眼中愤怒的烈火。
灼热之感骤然而起,浅紫色的火焰在他指尖跳跃,十分刻意地故作好奇一般将手指凑在眼前垂眸打量了一番。
南门星微微一偏头,如少年一般懵懂天真,言语却锥心刺骨:“狗嘛,若是能哄得主人开心,稍微摇摇尾巴便能得到不少赏赐。打狗也得看主人,你看,光是整日住在这阵眼之上什么事都不需做,我便轻松地获得了天下仅次于苍冥邺火的神火。说起来,我倒还有些苦恼,今日你正好在此,不如帮我参谋参谋。你说下一次……我该再要些什么好呀?”
似乎也没能料到他脸皮竟然能厚到如此地步,罕仕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几分,看起来更倾向于一种暴怒之后无处发泄而生成的无力和内伤。
温萝却明白,南门星看似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看门狗”的称谓,甚至带着笑迎面认下反将一军,其实却被他那句话气得极狠,自那以后,弯起的唇角便再也没有落下来过。
仿佛在以那抹笑意掩盖他内心因此鲜血淋漓的心伤,不叫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与痛楚,永远做那世上最恣意潇洒之人。
沉默将时间拉长,见他所言并未令面前之人流露出半分痛色,回想起南门星先前种种卑劣行迹,罕仕脸色愈发阴鸷。
“既如此,那就不必多说了。”
身着一身玄色盔甲的男人骤然在半空之中消失,猛烈的魔气却随之汹涌而来,嘹亮的龙吟声响彻天际,一只庞然硕大的骨龙在天边显出身型来,雪白森森的巨翼微微一震,巨大的气流随之席卷而来,巨翼遮天蔽日,整片空间的光线随即暗了下来。
“跟我来。”
骨龙开口,音波震得城墙上砖块片片剥离,向后倒飞直砸向严阵以待的红衣修士。这力道来的又快又猛,只听几声惊呼惨叫,便有几人应声而倒。
见此情形,温萝只得脚步微错,更向南门星身后挪了几分。
与周遭能倒拔参天古树的强烈风浪截然不同,他身后很静,静得仿佛无波无澜的古井,微风卷起落叶,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留下点点涟漪。
察觉到她的动作,右手微抬将她拢在身后,南门星嗤了一声:“年岁大了就如此健忘么?我可是看门狗呀,这还是你方才提醒我的,怎么现在却反过来要我违背主人的指令,随随便便私自离开此处?”
顿了顿,他夸张地笑了下,讶然道,“莫非……是看不惯我得了赏赐,实力精进后直接将你那宝贝的秘境也彻底据为己有?”
骨龙冷哼,气势再一次高涨,音浪横扫之处震飞城墙上一众修士,并未理会他的挑衅:“如果你想连封王台一同被我连根拔起,我也不介意继续留在此地。”
微微一顿,南门星偏过头,漆黑的眸转向身后的温萝:“阿芊,你先回去。”
说罢,他一个响指,回身轻轻抬手触上她纤弱的肩膀,目光撞见她写满忧虑的眸子,眸光微微一动,唇边那抹笑意浅了些,却无端更真实了几分:“不用担心。”
微微收敛了情绪,温萝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怎么会担心你?”
然而她紧跟着他自舒适温暖的池水之中来到危机四伏的此处,却比起万语千言更加真实。
眼底漾开笑意,南门星并未再多说什么,手心微微用力。
温萝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吸力,耳畔是噼啪作响的电流声,眼前一花,那张脸和着飞扬的淡黄色袍角便在视线中瞬间远去,转而被合拢的腾腾黑雾吞噬。
惯性却并未就此消退,温萝倒退几步,脚下触到坚硬的物体发出“咚”的一声巨响,重心后移,她便倒在了一片绵软的云被之中。
望着熟悉的床顶,温萝心下微怔,她竟就这样被南门星送回了房中。
他似乎是计算好了一般,连力道都用得恰到好处,直将她安稳地推至床边躺好,半点伤害也没有经受。
窗外龙吟声震天,房中香鼎与桌面发出细微的震颤碰撞之声,温萝干脆蹬掉鞋子爬进被窝,将团子从识海之中捏了出来:“南门星如今究竟是什么境界?当真能打得过罕仕?”
圆滚滚的光团滚到她脚边,在柔软的锦被之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团起来,快乐地嘤了一声,团子道:“够呛。
其实南门星与姜芊的状态十分类似,由于中了火毒,即使每月才发作一次,可平时毒性也并未减少半分,毒血常年积累在他身体之中——可是有一百年之久,比姜芊还要严重许多倍!身体的自动保护机制会分配不少灵力作用给压制毒性,换句话说,他体内有一大部分的灵力都被火毒封印了,如今刚刚解除火毒,恐怕运用起来还多少有几分滞涩。
可罕仕不一样啊,你也知道,柏己就是罕仕的逆鳞,南门星先前背叛柏己,已经触了他的霉头,恐怕他此刻恨不得将南门星千刀万剐,此刻更是发现柏己留下的秘宝被他私自吞下去了一株,新仇旧恨夹杂在一处,他说不定还能因着这份盛怒而超水平发挥呢。
一个还没完全解封,一个火力全开,结果怎么样已经很显然了。”
如此看来,南门星此番至少也得伤筋动骨,免不了受一番皮肉之苦了……
温萝眼前一亮,她现下的身份不正是五洲闻名的“南海医仙”么?虽说从南门星的角度看来得吃些苦头,但这对她来说倒真像是上天恩赐给她的机缘。
团子看出她心中所想,提醒道:“南门星身负一半的魔族血统,自愈能力极强,况且他的性格向来是不愿意让任何人看到他受伤脆弱的一面的,所以封王台的确没有与你身份相撞的人。不过……即使是这样,主人,你想要在南门星受伤之后接近他,也并不是容易的事啊。”
温萝翻了个身,回想起方才他最后望来的那一眼,其中绵绵情意几乎难以掩饰,亦或是并未有意遮掩,就这样赤裸裸的呈现在她眼前。
看来,南门星这七日倒并非如表面上一般将她冷落,反倒为了她的事辗转反侧,如今似乎已有了与先前堪称脱胎换骨的变化。
既然如此,她倒是不该吝啬对他的回应与反馈。
只不过,这回应也得合乎她此刻的人设才行。
想必,爱恨交织之下,姜芊本该因受情人哄骗而痛苦生厌,可感情上却又无法瞬间抽离,心中更是犹疑南门星对待她的种种究竟存在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可无论是先前在池中的情形还是方才城楼之上他不假思索的保护,都应当在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投下涟漪。
但这还不足以驱使她主动去关心南门星的安危。
可联系到方才致使她“误入”禁地温泉之中的始作俑者,温萝心下微微一笑。
总会有人希望她多去关心探望南门星的。
她只需假意犹豫片刻,便可顺水推舟而为。
思及此,她便不再理会窗外传来的阵阵轰鸣巨响以及细微的震荡之气,安心地阖眸放缓了呼吸,沉沉地睡了过去。
团子在她身上翻滚一阵,见温萝毫无反应,只得恋恋不舍地飞回了她识海之中,腹诽道:“女人真是无情,南门星当初可是为了你——虽说那时也有想要欺骗你的成分,但多少是为了你用去了唯一的保命魔晶,替你斩杀了钩蛇夺了紫玉圣芽,这才招来罕仕的穷追猛打,现在家都要被拆了,你却竟然在这里安心睡觉……”
温萝卷了卷被子,调整至更舒服的睡姿,随口咕哝道:“养足精神才好在他面前飙演技,要是赫煜过来找我,记得叫醒我,乖~”
团子:“……”这工具人一般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独自在她识海之中无聊地漂浮一阵,门外竟真的传来了一阵沉沉略重的脚步声,主人似乎心下带着怒气埋怨。
团子微微一愣,连忙打开上帝视角,只见一身红衣的赫煜衣衫破损,脸上似乎也挂了彩,正快步往回廊尽头赶来。
团子:!!!
这不就是她们所在的方向吗!
手中狂按系统提示音,它在温萝识海之中尖叫起来:“主人主人!快醒醒,赫煜真的来了!”
脑海之中一阵急促的“叮”声,温萝几乎下一秒便被它吵得睡意全无,迅速起身坐了起来。
她睡前并未更衣,此刻眉目清醒,仅仅是下床将鞋穿好便如从未入睡一般。
在桌边坐好,温萝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湛蓝色天幕之中稀疏的云层,稍稍仰头,红润的唇瓣微张。
团子傻眼:“主人,你干什么呢?”
温萝心下白它一眼,下一瞬便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小声地打了个哈欠。
登时,她本就盈着水光的双眸更是氤氲上了一层水汽,眼尾染上绯色,衬着一张冷白病弱的小脸更显得羸弱娇气,仿佛有什么心事一般沉静中含着微微的忧怯。
这时候,温萝才腾出时间回答:“演技还没有炉火纯青到那种程度,只能借助外力作个小弊。”
还没等团子回应,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
温萝欲哭不哭、盈盈垂泪的那双眼,正与赫煜隐含不悦的眼神对上。
陡然见她这副模样,似乎赫煜也有几分讶异,面上显出片刻的空白,随即很快地调整了神情。
然而,这一次对视,他面上先前那抹不悦已很好地隐去,不着痕迹地扫了她微红的眼尾一眼,淡淡道:“王上受伤,你不去看看?”
身体微微一僵,温萝飞速地低头,抬手抹了一把湿润的眼尾,转过头来冷淡道:“是他叫我去的?”
“……不是。”沉默片刻,赫煜面带复杂。
回想起淡黄锦衣的年轻男人,冷白的面色因如今的伤势而更显出几分孱弱的苍白,红艳的唇边染着殷红血渍,合该是狼狈的模样,却在他面上无端显出几分昳丽妖艳来。
而那双狭长的寂黑瞳中却闪烁着冰冷的嘲弄,唇角微勾:“你最近是不是过得太清闲了些,倒是比起先前更多了几分揣摩我心思的闲情逸致呢。”
如芒刺背,一阵冰寒之意席卷全身,赫煜嘴唇抖了抖,却在他那张与往日几乎无异的脸上看不出他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只低声道:“属下罪该万死,请王上责罚。”
绣着精致曼陀罗的淡黄色锦衣之上并无血渍,可胸口血意却滔天翻滚,南门星支持不住地轻咳两声,面色白得几乎透明,淡淡睨了他一眼,不辨喜怒:“下不为例。”
南门星实力强横,周身常年黑雾萦绕,更是有紫晔鬼火加身,教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略显单薄瘦弱的身躯。此刻他唇畔染血,口中话语也并无往日令人汗毛直立的诡谲,平常得不像他,反倒让人将注意力重新移回了他看起来极为年轻阴柔的身体上。
赫煜微微蹙眉,担忧:“王上,您伤势不轻,要不要请姜芊姑娘来……”
话还未说完,身前便掀起浓浓的墨色雾气,南门星微侧过头,下颌微微上扬,视线向下落在他脸上,眸光晦暗,唇角却上扬:“她?你想得倒是周到,只可惜她多半不会如你所愿乖乖听话呢。”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呆愣原地的赫煜,一脚跨入了撕裂的空间裂缝之中,黄色的衣摆轻盈地在空气中划过,消失了踪影。
并未同意,却也并未拒绝……
而他推开门时望见的那双微红盈泪的眼,其中溢满的细碎微光与压抑的忧虑,绝不是他的错觉。
这姜芊的反应,看起来倒并非心中全无王上。
迟疑了半晌,赫煜盯着她眼角残存的薄红以及睫毛上微弱湿润的晶亮,道:“你哭了?为什么?”
面上怔了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掩饰般低下头,温萝道:“我没有。”半晌,似乎觉得这毫不犹豫的否认十分没有说服力,她才缓缓抬头,视线游弋着飘过来,声音细弱蚊吟:“我只是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