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无论从她躲闪的眼神还是明显底气不足的声音来看,这话都没那么有说服力。
赫煜只当她是与南门星虐恋情深,懒得深究,接着道:“王上如今的伤势若是自愈,恐怕少说也要上月,你要是心里有他,就随我来。”话毕,似乎十分自信她会跟上,便直接转身让出了门。
见他明显是不相信的行径,团子幽幽叹口气:“主人,你真的太坏了。”
温萝弯眸一笑:“我可是说了实话,怎么就是没人信呢?”
第89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二)
南门星似乎当真受伤不轻, 随着赫煜跨出门外,满目皆是皑皑白雪,却并无腾挪黑雾的踪影。
温萝不得动用灵力无法御剑, 而她与南门星之间,种种纠葛复杂难辨如今已几乎没了最后一层遮羞,赫煜也没胆子再带她来自己剑身之上一同浮空而行, 只得耐着性子领着她向封王台主殿走。
偏殿与主殿之间距离颇远, 平日里有南门星指尖可以撕裂空间的黑雾相助,让她并未有明显体会,如今在飞雪漫天之中前行,温萝才知晓此路的长远, 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叹。
原来自她被他“强行”带回封王台之后,没有一天他没有花心思照顾着她。
思绪翻飞间, 两人不知不觉已行至殿门前。
手下纯金雕琢而成的曼陀罗花纹繁复古朴, 传来凹凸不平的坚硬冰冷触感。温萝深吸一口气, 手上微微用力。
随着一声沉闷厚重的轻响, 殿内景象便映入了眼帘。
大殿凄冷, 向来灯火盈盈的空间此刻竟并未燃灯,仅有四角之中伫立的镂空鹤形暖炉散发着幽幽的暖橙色光晕。
光线如墨迹肆意泼洒,在殿中各处纯金打制的摆饰上投下一片浅浅的朦胧, 渐渐消弭于大殿尽头高高的王座之上。
南门星却并未坐在其中。
温萝心下一惊, 此刻这大殿与平日里极尽奢靡竭力展现出艳俗的模样截然不同,反而像是四下无人寂静无声的阴暗角落。
心中似有所感, 她试探性地向王座之下拢拱的玉阶之后转去, 果然发现了一道蜷缩着的黑色剪影。
空气中弥漫着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剪影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好似十分难耐。
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 似乎是他感受到了她的靠近,自埋首于抱膝的双臂之间的姿势抬起了头来,墨发如瀑在微弱的亮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南门星声音低而微哑:“……阿芊?”
在距离他两步之处停下,温萝静了静,半晌道:“是我。”
轻笑了一下,南门星动了动,轻微抬头靠在脑后冰冷的玉阶之上。透过昏黄的炉光,依稀能见到他微微上扬的唇角,似是在嘲讽:“没想到,赫煜竟然真的能把你叫来,若是先前头脑一热与他打赌,如今可就是我输了呀。”
听起来像是埋怨,可语气轻缓却又似是旖旎。
南门星看起来并没有起身的打算,温萝在原地静立了片刻。
一片晦暗的光线之间,在她的角度,只能望见他浓密的发顶与俊俏高挺的鼻梁。
他脸型并不似平常男子那般方正,反而带着几分女子的柔和,此刻眼睑低垂,面色苍白,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温萝干脆就地盘膝而坐,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淡淡道:“你为何灭去了烛火?”
发丝与锦衣摩挲的“沙沙”声响起,南门星似是侧过了头,目光落在她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潋滟的双眸上,唇角依旧是上翘的,却并未回答,语气沉郁中带着隐秘的试探:“为什么要来,阿芊,你不是最恨我了么?”
这话欲扬先抑,含着隐隐的逼迫与期冀。
温萝却不打算跟着他的节奏继续顺下去,反倒是微微倾身向他靠近了几寸,感受到他骤然凌乱了几分的呼吸,垂眸道:“伸手给我,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了。”
微微向后靠了靠,他一手随意搭在膝上,微微仰起头侧了回去。
眼皮微沉,阴郁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不远处镂空的金雕壁灯上,语气带上了几分笑意,“我身上有一半的魔族血统,从不用医治。任何伤出现在我身上,只需要等上几天便会自动痊愈……阿芊,是不是很方便,很省事?”
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目光在他微勾的唇角以及不打眼底的笑意上打了个转,温萝沉眉重新坐了回去:“你怎么了?”
“你不害怕么,阿芊?”
抬手理了理额前扎眼的碎发,南门星笑着,眼中却带着深重的困惑与墨色,“你应当听说过吧,我是半魔血统,常人致命的伤口放在我身上却会自己愈合,到最后,连一丁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可与真正的魔族相比,我那一半孱弱的人族血液,却给了我无尽可欺的软弱。”
顿了顿,狭长的眸子扫了过来,见温萝只是静坐在原地不语,唇角依旧并未落下,可他语气却不自觉地沉了下去:“我自出生那一刻便是个异类,做什么都是错。”
抬眸瞥了他一眼,温萝面上并未显出什么异色,仿佛他这一番言论对她没有造成任何的波动,只是如往常一般冷淡道:“南门星,你真的不累吗?不想笑便不要笑了。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不真切的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你身上究竟流着怎样的血,其实与我无关。不过,真正遇见你之前,虽说也听闻过你流传甚广的恶名,可我却从未真心将你当成恶人,可谁知……不提也罢。
多谢你今日在罕仕面前护了我,还有……那株紫玉圣芽。虽说你我之间龃龉丛生,可我并非知恩不图报之人。
以你身负的魔族血脉,虽然伤口会自己愈合,可终归过程缓慢又痛苦,平日你想要如何与我无关,可今日既然我在此,无尽海弟子素有医德仁心。仅是举手之劳,我不必吝啬,伸手吧。”
唇边的弧度陡然凝固在原处,她平静的言语却有着与表象截然不同的汹涌澎湃,仿若一支锋利的箭羽一般直插入他心脏,直教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战栗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便习惯于以笑示人。
或许是由于这番表现更容易讨人喜爱,以获得他自己都鄙夷的虚伪的好感与善意的表象,亦或许是如此这般,便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心底卑劣的脆弱,以及不愿面对的——
他的难过。
他应当变强,强到足以将所有人踩在脚下,强到任何曾经欺侮忽视他的人都能够抬头仰视他的存在,在他脚边跪拜臣服。
脆弱是不应当出现的东西。
这却是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会不会累。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所引以为傲的那副坚硬的面具,不好看。
前所未有的恐慌与他几乎克制不住的几乎在心口剧震的下意识的亲昵油然而生。
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五百年来摸爬滚打锻炼而来的本能慢了半拍地苏醒,一阵空前的盛怒如火焰的巨浪一般侵蚀着他的理智,直教他以一种冷冷的、头一次近乎于刻薄的语气道:
“医德仁心?”
艳红的薄唇轻启,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眸中闪过冷厉的光,哂笑:“阿芊,那为何我以如今的身份与你初次见面之时,你却又对我不讲半点医德仁心,只愿意冷眼旁观放任我在火毒苦海之中挣扎?
你心悦钱星,不过是被那副乖顺温良的表象所惑,仅仅是换了一个模样对你,你便态度大变,冷脸相待……”
说到这,他微微顿了顿,从善如流地将右臂抬起递至温萝身前,轻轻偏了偏头示意她抬手诊脉。听见“钱星”二字时,温萝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盯着眼下淡黄色锦衣之下那苍白纤瘦的手腕,稍默片刻,她努力放松身体抬起手,莹白指尖轻飘飘搭在他皮肤下青色的脉络之上,微微阖眸感受了起来。
那温热柔软的触感自腕间如电流一般传来,微痒的触觉瞬间席卷全身,仿佛周身寸寸肌理都张开嘴呼吸一般,似是在渴求更多。
南门星喉头微滚,视线在她因低头而垂下的碎发之间隐约可见的那抹白皙上流连。
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她为他诊脉时,他还在为了得到解药而煞费心机,扮作钱星的模样在与她一墙之隔那逼仄阴冷的囚牢中静候了数日。
他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足如此萧索冷清之地,却没想到身体的记忆远比他想象中强大,当真自罗云锦缎之中抽离出身在其中住下,他竟并未感受到过多的不适。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她会来。
那时她脸上写满了痛惜与情思,不顾后果地如扑火的飞蛾一般跌跌撞撞来到他身边,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仿佛生怕伤到了他。
铺天盖地的痛楚在那一刻,仿佛也曾有过瞬间的凝滞。
这一次,她却再也没有仰起那张动人的脸庞,以那样温柔缱绻的眼神注视着他。冰冷得仿佛不过是最陌生的医者与病患,除了这瞬息之间手腕上细微的接触以外,此生再无交点。
身体总是比意识行动得更快,干涩哑然的声音下一瞬便横空在大殿之中回荡,似乎是他的声音:“阿芊,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纤细的指尖微微蜷了蜷,温萝唇角紧抿,淡淡收回手,抬眸:“什么?”
她眼中隐约闪动着什么,南门星却无意再作分辨。
动用了柏己的遗物,罕仕的盛怒并非作假,出手毫不留情。
虽说他全力阻挠并未让他染指封王台分毫,可却依旧受了不轻的伤,此刻仿佛在身体每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叫嚣、抽痛,袭击着他本就敏感脆弱的神经。
对视不过片刻,他便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这一次并未流露出半分笑意,神情清淡得近乎阴郁:“骗了你。”
那是一种类似于叹息的语气,他似乎瞬间便脱了力,动作轻缓地收回手。
动作之间似是牵扯到伤口,他轻咳了两声,恹恹地倚靠在原地,近乎于呢喃地自言自语道,“若非错了,为何我却不如想象中那般畅快,反而如此难过……”
唇畔动了动,似乎有着冲动,想说些什么却又在最后一刻咽下,温萝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尾音微微发颤:“所以,那一日你留在我房中未走,是因为不放心我?”
垂眸把玩着中指上的青铜古戒,拇指无意识地揉搓旋转着,南门星轻笑一声,这一次并未回避,淡淡:“或许吧。”
话毕,他面上浮现出颓然之色,略带着几分破罐破摔的决绝,仰头闭目,眼尾带着绯色的濡湿,无端显出几分破碎的美感来,纤长的脖颈自衣领之中伸展,微微突起性感的喉结滚动。
半晌,南门星哑声道:“阿芊,或许现在说这些已经有些晚了……对不起,我骗了你。
说来可笑,这五百年来,整日整夜陪伴我的都是无止境的欺凌与厌弃,我从未体会过你先前待我那般温和得令人着迷的柔情,更是从未经历过如今心头这种滋味。
如果这种难以自控的情绪便是所谓的喜欢,那或许,在这场我自以为必胜的游戏之中,我早已不知不觉……心悦于你。”
他开口的这一瞬间,心下不愿承认却始终屹立的心防骤然坍塌,周身阴戾沉郁的气质便倏然开始变化,仿佛伫立多年早已风化的石像,那一层龟裂如鱼鳞般的石壳却开始一寸寸碎裂,焕发出崭新而柔软的生机。
提示音随之响起:“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获得女主值15%,当前女主值70%。”
下一秒,团子便狐疑道:“咦?他分明已经表白得如此明显,可女主值却还是没有加满??”
温萝眸光微动。
她心下了然,南门星这番言论其实并非有意哄骗于她,而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可他身上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五百年的经历却像是一层厚厚的壳,仿佛刺猬身上那尖利扎人的刺,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日复一日地重复至如今,几乎已成为后天习得的近乎于生存本能一般的习惯。
南门星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信任她。
他加注于她身上的情感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是如溺者手中陡然抓住的救命稻草,纵然扎得他鲜血淋漓,也绝不愿松手。
他心中所想却多半并非旖旎暧昧之事,反倒是期待已久骤然获得至宝之后,对于失去的极度恐慌与规避,是一种随着本能而生的近乎于神经质的占有欲。
这是一种极为类似爱情,却又并非单纯爱情的情感。
女主值自然不会加到满格。
不过,此刻他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已经十分不易,至于这份浓烈灼人的情感究竟要如何转化,她还需要其他的契机。
思及此,她便用力将浑身肌肉绷紧,直至微微颤抖了起来,才故作一副隐忍的样子,倔强抬头:“……此言当真?”
见她这般反应,联想起她先前接连问了两次的疑问,一种直教他欣喜若狂的猜测在心头生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