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星微微直起身,正欲抬手扣住她手腕,温萝便骤然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向后猛地退了一步。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实在过激,温萝脸上显出片刻的空白,随即便毫无滞涩地飞快地爬起身,匆匆扔下一句“会将伤药调制好后送与他”便略显狼狈脚步凌乱地逃也是的冲出了大殿。
落空的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望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向来沉郁阴冷的黑眸仿佛溢满了细碎星光,笑意横溢出狭长上扬的眼眶。片刻后,南门星不自觉低低轻笑出声。
那笑却并非往日里甚至称得上诡谲的模样,反而真切得仿佛在心头扎了根,生出了喜意的果子。
她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讨厌他呢。
第90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三)
罕仕挑衅在前, 南门星负伤在后,近日封王台却莫名萦绕着一阵不合时宜的喜气。
一片深谙的幽蓝天幕之上,渐渐生出一条浅金色的细线, 自刺目的雪原尽头之上缓缓升起,掀起一片澄莹暖黄的光晕。
彻目的白色之中逐渐显出两个红色的小点,向着不远处巍峨辉煌的封王台行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入雪地之上高耸大殿自地面上投下的厚重的阴影, 穿过一道道金碧堂皇的殿门, 走入在这冰封飞霜之处仍存着葱翠绿意的回廊,在一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前停了下来。
一人抬手轻扣房门,仅三声便放下,低头恭敬道:“姜姑娘, 您吩咐要的东西已经备齐了。”
门内传来几声轻响,轻盈的脚步声随即响起, 两人向后退了几步, 便见面前的门被拉开, 露出一张纤弱苍白却楚楚动人的脸来。
微微一愣, 为首那人便低头将腰间储物袋解下, 双手捧起献上。
温萝垂眸盯着那枚赤红如烈火般的储物袋,片刻后伸手接过,抿唇一笑:“多谢。”
她这友好的善意却像是兜头淋下的热汤一般将对面两人烫得一跳, 连忙低头摆手, 低眉顺目:“不敢不敢,王上有令, 您的吩咐就是他的吩咐, 属下岂敢怠慢。”
说罢, 两人齐齐恭敬行了一礼,便如身后有食人猛兽追赶一般推搡着走了。
团子满足地咂咂嘴:“主人, 不得不说,你现在还真是有几分黑帮大佬的女人的样子啊,狐假虎威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很刺激?”
温萝抬手关门,将储物袋随手向床边一抛,回身在桌边坐好:“平心而论,还不错。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快帮我开启炼药技能,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得去找南门星了。”
昨日她“逃离”主殿回到房中之后,便打起了这个主意。
姜芊在她穿越来之前便已经掌握了极其高超的炼药诊脉技巧,因此她如今开启相关技能并不需要花费女主值兑换。
昨夜假意诊脉之时,她便以系统之中自带的诊断技能查探了他的身体状况。
不看不知道,他分明看起来十分闲适地倚靠在玉阶之下,比起平日里顶多多了几分细微的轻咳以及虚弱,却没想到他体内却似有万千匕首凌迟过一般千疮百孔,周身筋脉欲断不断,更是有一道霸道的魔气在其中横冲直撞,仿佛想要将最后藕断丝连的牵连彻底摧毁。
其中痛楚必然是常人所不能承受的。
先前南门星扮作钱星接近她时,曾三番五次置她于险境中后再出手相救,寄希望于她顾念着救命之恩而沦陷芳心。
如今她倒是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若是她先是替他解了困扰百年的火毒,此刻又可帮他将体内这痛楚难耐的魔气创伤医好……
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她还可以将他破碎五百年的心拼凑起来,并以温和的劝诫和陪伴填补这一片情感的偌大空白,成为那片点亮他无边永夜的明光。
猎手与猎物之间无声地调换,温萝一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床头歪倒的储物袋上。
这其中便是她今早要求的炼药所需的灵草。
实际上,姜芊本人是个十足的“仓鼠症”患者,储物袋中数十立方米的空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稀灵草。系统炼药机能之中给出的药方所需的灵草,她只随意扫了一眼便见到了七七八八。
不过,刷好感度这事却走不来捷径也偷不得懒,托他的人马去大肆寻药才能多少让他获得些参与感,顺带也可以试探一下他如今对她的容忍程度究竟有几分。
于是,她便开口列了一长串极其珍贵难求的灵草,得到的便是来人效率极高呈上的这一袋超额完成而塞得满满当当的储物袋,以及南门星轻飘飘仿佛随口一说般沉重的承诺。
团子化作光团飞出,圆滚滚的小胖手艰难地抓起同样圆滚滚的储物袋。
霎时间它身型暴涨,光芒大盛,光晕如水流般浅浅流动起来,逐渐一寸寸将赤红色的储物袋包裹进那阵大作的金光之中,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被彻底吞噬,仅余一阵朦胧的绯红。
似乎一口气吃得太撑,涨大了数倍的团子往回飞的动作明显吃力了几分。
温萝心下好笑,好心上前几步迎了迎它胖乎乎的身子,眨眼间屋内刺目的金光便随着这一步尽数钻进她体内。
炼药材料已尽数提交,不多时人物面板之中便出现了一枚新图标,一枚淡黄色的圆球赫然陈列在其中,看起来倒是与蛋黄颇有几分相似。
右下角是小到几乎看不出的“x10”。
团子嘻嘻笑道:“很人性化吧?这枚药丸是替南门星量身定制的,颜色绝配!
而且他一身伤痛,若是只靠这一粒药丸就能医好,实在是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太过逆天,
所以我将总效用平均分配到了十粒相同的药丸之上,正好还能给你行个方便,光明正大地与他多见几次。”
*
这一次,封王台主殿内燃起了烛火。
金制镂空雕花壁灯两步一盏,此刻皆点着盈盈的烛光,暖黄色的光晕在空间中肆意延展着,倾洒在玉阶拱合的纯金王座之上。
南门星随意地倚靠在椅背之上,那温暖的色泽落在他冷白昳丽的脸上,去了阴鸷诡谲与虚假的笑意,只余一片淡淡的无波柔和。
一瞬间,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可止小儿夜啼的喜怒无常的男人,反倒多了几分上天眷顾一般的美好柔软,被一身在烛火映衬下微微闪着光亮的淡黄锦衣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矜贵而温柔。
听见她入内的动静,南门星自高处遥遥望了过来。
在距玉阶两步之处停下,温萝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治疗你伤势的药我已经炼好了,每日服用一次,只需十日便可痊愈。”
话毕,她在人物面板上轻点一下,手心便出现一粒直径约一寸的淡黄色丹药,面上些微流露出迟疑的神色。
两人之间隔着又长又高的玉阶,她无法动用灵力,实在不便将丹药送到他手中。
目光在她面上轻轻一扫,随着一声清脆的响指声,噼啪闪着电光的黑色雾气便在温萝身边升腾扭曲。
南门星:“过来吧,阿芊。”
语气含着难以掩饰的轻快,仿佛她的出现极好地取悦了他。
经过前一日的表明心迹,两人之间复杂纠缠的明暗交织的情绪更多了几分明朗。
现如今,应当是双方都知晓对方并非完全无情,却又放不下心中执念,皆不愿率先向前迈出那一步的僵持状态。
虽说看起来有几分幼稚青涩,可她作为整件事件情感纠葛最大的受害者,自然不会主动低这个头。
温萝唇角抿起,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望着他,闪过倔强清冷的光,定定地立在原地没有动作,任由黑雾腾起掀起的淡淡气流扫过她的裙摆,在空中翩跹飞舞。
空气在沉默中凝滞,碎发微微飞扬刺痛眼皮,南门星唇边的笑意淡了些,半晌认输一般起身,眨眼间他的气息便欺近了温萝,穿透黑雾出现在了她身后。
视野登时一暗,身后的男人清瘦却修长,原本流水般肆意倾洒的光线被他身体阻拦,在她身前投下一片浅浅的阴翳。
他身上幽幽的昙花香若有似无地如一缕可见的轻烟一般,缥缈窜入她鼻尖。
温萝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便转过了身,正对着他抬手:“给你。”
南门星看起来并不过分健硕,可如今在封闭的空间二人单独相对,近距离的接触之中,他因体内那一半魔族血脉而颇为修长的身量便显了出来。
如今他身体遮蔽了她视线中大半光源,居高临下地低着头瞧着她,无端令人生出几分压迫感来。
更何况他身居鬼王之位已有百年,上位者的气息浸淫全身,不知是否是被她方才的拒绝激得有几分不悦,此刻他下意识便流露出几分他平日刻意压抑的强硬。
视线范围内仅能望见他胸前以金线精致刺绣着的曼陀罗花纹,温萝扬起脸来对上他意味不明落在她身上刺人的目光,重复:“给你。”
面前的女人身材纤细苗条,被他的影子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娇小纤弱,此刻仰着一张带着几分常年病气的苍白的脸,那双眼却与她柔弱外表完全不同,坚定有力地直视着他。
就是那一双眼,令他一再心软,一再退让,直至寸寸妥协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底线。
南门星无法解释为何他此刻会依着她的性子,强忍浑身伤病痛楚,自那高高的王座之上来到她身边。
第一次心软,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只是自那次无声无息的动摇起,仿佛她在他心头开了道口子,留给他的退路便只剩下步步退避,再无其他。
因他愈发无法自控的情绪而生的尖锐暴怒在心口沸腾。他知道,在那盆沸水之下的情绪,名为恐惧。
而她那一抹柔弱而有力的目光却将这一切都平静却坚定地死死压制着,教他无处可逃,也无处宣泄,只得一口口吞吃入腹,疼痛之中却带着灵魂深处的餍足。
她真像是一种毒.药,无声无息地入侵,搅乱他浑身的防备与警惕,在他心底最深处蛰伏,直到那份毒性爆发出尖利的疼痛,他才后知后觉。
可那时,他却早已退无可退。
分明了然只要轻轻一动手,这个病弱娇气的女人便能被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从此以后,这一切令他燥郁至极的烦恼与痛楚都会随之烟消云散。
可连这最后的退路,却都被他自己亲手斩断。
舍不得,便落入了被动,只得任由心绪跟随着她的情绪与一颦一笑沉浮,再无挣扎翻身的余地。
明明是他最痛恨厌恶的身不由己,可令他恐惧的是,这一次他竟然像是上了瘾,次次将自己亲手击碎,又因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片片粘连,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下意识地蹙眉,南门星接过那枚淡黄色的丹药,指尖隐约擦过她柔软温热的手心时,不自觉地蜷了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犹豫只是一瞬,仿佛被灼伤的恐惧驱使着他收回了手,红润艳丽的唇微微张合似乎想说什么,开口时却又化为无声。
见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温萝撇开脸去,视线虚虚地落在一旁的空地上,声音平淡:“那我回去了。”
说罢,她便向殿中一角始终升腾旋转着的黑雾旁行去。
——今日她拜托封王台修士去外寻灵草不久,她房中也出现了一抹同样的空间裂缝。
两团黑雾连接着两片空间,她只需一步跨入,便可以穿梭上百丈的距离,在主殿和偏殿之中来去自如。
靠近那团墨色,气流掀起她鬓边轻柔的长发,正欲抬脚前行,南门星却突然道:“等等。”
身型微滞,温萝转身回望,满头青丝随风向前飞跃,在半空之中飘扬:“怎么了?”
“你方才说,连服十日便可痊愈,可你却只给了我一枚丹药。”
黑寂的眸映着暖色的烛光,驱散了其中的冰冷沉郁,显出几分悸动的试探来。南门星一错不错地瞧着她,似乎生怕遗漏她面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阿芊,为什么?”
抿了抿唇,视线下意识地闪躲,温萝道:“我……”
“你明日还会来,对么?”
她未说完的话被他略显急切地打断。
橙黄色的烛火之下,南门星唇边噙着不自觉的弧度缓步而来,似乎生怕她下一瞬便会借着空间裂缝如上次一般落荒而逃。
他抬手一把扣住她纤细的手腕,力道仿佛要将她捏碎融入指缝之中,“你是愿意见我的,我说的对不对?”
“……放手!”温萝蹙眉欲抽手,可她越是用力,南门星便也随着她使力。
他手上微微一拉,她脚下便一个趔趄,顺着惯性扑进他怀中,只好用剩余的一只手扶住他坚硬的胸口维持平衡,愤怒抬头,“做什么?很痛,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