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母亲,她希望儿子能够健健康康成长,而不是成长在勾心斗角的大宅子里。
可阿笙还小,哪里会懂宝珊的苦心,见她不理自己,就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陆喻舟拍着小家伙的后背,淡淡道:“适可而止,你儿子不都跟你道过歉了。”
刚刚他在西卧更衣,就听见东卧传来阿笙的声音,一口一个“娘吃包子”,讨好意味十足,换作别人,早就萌化了心,也就屋里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会无动于衷。
宝珊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翻着书页。
陆喻舟走到书案前,强硬地掰开宝珊的手,将医书合上,“别装了。”
宝珊抬眸,眸光带着淡淡疏离,“我的家务事,大人也要插一脚?”
“你让阿笙害怕了。”
“跟大人没关系。”
原本是来劝说她的,结果被气了一顿,陆喻舟冷笑一声,“行,你也别想要回儿子了。”
说罢,抱着阿笙走向西卧。
宝珊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双眼,心里不是滋味,闷疼闷疼的。
西卧内,陆喻舟把抽泣的阿笙放在椅子上,蹲在他面前,试着哄道:“别怕,你娘不要你,有叔叔呢,叔叔不会丢下你。”
这是尊贵的世子爷第一次哄人,哪知小团子张开嘴,哭得更大声了。
陆喻舟揪住他的小粉舌,“别哭了。”
“呜呜呜——”嫌他指尖咸,阿笙略略略几下,挣脱开他的手,继续哭。
陆喻舟拿出从街市上买来的糖果,往他嘴里塞,“别哭了,男子汉要坚强。”
阿笙用手背抹眼睛,他不想当男子汉了,只想回到娘亲怀里,听娘亲温声细语地同自己讲话。
晚膳时分,因陆喻舟特意吩咐,厨役做的全是阿笙爱吃的饭菜,满满一桌子。
可珍馐美味换不来阿笙的欢喜,阿笙趴在桌子上,扭头盯着紧闭的东卧隔扇,泪眼汪汪,一双小手抠着桌沿,无论陆喻舟喂什么,他都不吃。
夜里,陆喻舟把孩子交给小桃,自己去往东卧,叩门道:“开门。”
屋里没有反应,陆喻舟走到窗前,发现窗户也被锁了,就好像府中的女主人发了脾气,将相公和儿子都撵出去了似的。
“宝珊。”
陆喻舟忍着火气叩了叩窗棂,“你把阿笙吓到了。”
回应他的是一阵静默。
陆喻舟心里窝火,走回客堂,一脚蹬折了隔扇的门栓,连带着隔扇也歪斜了一半。
听见动静,宝珊从书桌前抬眸,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继续翻看医书,好似医书里有黄金屋一样。
走上前,陆喻舟扼住她的腕子,将人提溜起来,“阿笙不睡,你去看看。”
宝珊挣开,一言不发地坐回圈椅。
见她如此,陆喻舟猜透了她的心思,无非是担心阿笙亲近自己、离不开自己。
薄唇掀起一抹讥嘲,陆喻舟忽然搂住她的腰,将人扛起,扔在了大床上,随即倾覆而下。
没想到他会胡来,眼底闪过一抹惊恐,宝珊推搡道:“我没心情。”
陆喻舟按住她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安心跟着我?”
还用问么,宝珊扭头看向一旁,用沉默代替回答。
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陆喻舟问到:“我若八抬大轿迎娶你过门呢?”
除了宝珊,没人能给他那种超乎控制的悸动,和甘愿打破自持的沉沦。
宝珊费力道:“我不...要。”
陆喻舟哂笑,附耳道:“我非娶你呢?”
“我会永远消失在你的面前。”宝珊忽然冷静,任他褰起裾摆。
经年之后不复相见,是最绝情的话语,如一根无形的针,刺入陆喻舟的心口,使他心里产生了难以言说的空虚。
他抬高宝珊的后颈,低头吻住她,缠绵中带着较劲儿。
“唔......”
呼吸不顺,宝珊用圆润的指甲刮了一下他的侧颈,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西卧再次传出阿笙的哭声,宝珊心烦意乱,刚要推开身上的人,陆喻舟先一步撤离开,仰坐在床边平复着呼吸,“去看看阿笙,他快哭哑了,你我之间的事,别牵扯孩子。”
孩子是娘亲心头肉,宝珊哪舍得凶阿笙啊,可她怕离开时,小家伙对陆喻舟的感情已经收不回来了。
坐起身,整理好衣襟,宝珊趿上休息走向西卧,挥退了小桃,看着趴在榻上呜呜哭泣的小家伙。
阿笙很熟悉娘亲身上淡淡的玉兰香,一闻到味道立马抬起头,眼中溢出惊喜,又被委屈取代,咧着嘴吸了吸鼻子,趴回榻上,等着娘亲来哄自己。
可娘亲迟迟过来,小家伙可怜巴巴地爬下榻,揉着眼睛走过去,绣着小老虎的兜衣有点小了,遮不住胖胖的肚子。
低挡不住他的服软,宝珊默叹一声,蹲下来搂住发抖的小家伙,“别哭了,娘过来了,再哭眼睛坏了。”
听见娘亲温柔的声音,阿笙哭得更凶了,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颤音:“别...不...要...阿...笙...”
宝珊心疼不已,抱起他在屋子里轻哄:“娘最喜欢阿笙了,怎会不要阿笙呢,但阿笙不听娘的话,娘很伤心。”
“阿笙听话。”阿笙软趴趴地靠在宝珊身上。
宝珊抱着他走回东卧,瞥了陆喻舟一眼,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不想打扰母子俩的温馨,陆喻舟上前揉揉阿笙的胖脸蛋,大步离开。
把儿子放在床上,宝珊揉着阿笙饿瘪的肚子,“饿了?”
阿笙这才想起吃饭,努着小嘴点点头,可等宝珊将饭菜端来,小家伙已经酣然入睡了。
凝着儿子的睡靥,宝珊亲了亲他的额头,没忍住,又亲了亲他的小手、小脚,在他耳边温柔道:“娘最爱你。”
第46章 阿笙:我想要爹爹
翌日清早, 大雨瓢泼,宝珊被闷雷扰醒,下意识去摸身侧的阿笙。
阿笙睡得安稳, 没有受雷声影响。
屋外紫雷滚滚, 衬得屋内黑沉沉的。宝珊趿上绣鞋, 走到屏风后洗漱,等来到客堂取饭菜时,发现陆喻舟已经收拾妥当, 撑起油纸伞准备去堤坝那边。
雷雨交加的天气,堤坝并不安全, 宝珊站在男人背后, 那句“当心些”哽在嗓眼,始终没有说出口。
屋外风太大,根本打不了伞, 陆喻舟让人取来蓑衣和斗笠, 转眸看了宝珊一眼, “走了。”
宝珊点点头, 目送他清隽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端起托盘,宝珊回到东卧, 发现阿笙有醒来的迹象,悄悄走到床边,静静看着小家伙爬起来。
“阿笙醒啦。”宝珊温柔笑道。
见到娘亲的笑靥,阿笙害羞地趴在被子上一动不动, 可乱蹬的小短腿显示出他的开心。
“咱们去洗漱好不好?”宝珊拍拍他的后背, 把他抱起来。
阿笙吧唧亲了一下娘亲的脸颊,红着脸窝进她怀里,“阿笙听话。”
宝珊心里涩然, 亲了亲他的额头,“娘知道,阿笙最懂事。”
母子俩静静相依,小孩子很快忘记了不愉快,没一会儿就在屋里跑来跑去,发出咯咯的笑声。
码头。
由于大雨倾注,船工们躲进漂台的棚子里,拥挤在一起聊着闲嗑。
站在最里面的鸢儿嫌他们身上汗味重,把痴女拉过来,挡在自己面前,“天天给你好吃好喝,现在帮我挡挡气味。”
痴女嘀咕道:“就让我吃了一天的饭。”
“你再抱怨?”鸢儿抬手就打,凶憨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对待家人。
有船工看不下去了,劝了几句,被鸢儿一脚蹬出棚子。
倏然,漂台因过于承重,咔地一下断裂开,河水很快漫过众人的脚面。
反应快的迅速朝石头垒的岸边跑,反应慢的如下水饺一般噗通噗通掉进河里。
一时间,惨叫连连。
鸢儿也不慎落水,末了还不忘拽住欲跑的痴女,两人一同坠入水中。
码头发生事故,官府和方圆几里的医者们纷纷赶去救援。
听闻消息,宝珊把阿笙交给小桃,提起药箱也要去救援,却被嬷嬷拦下,“没有相爷的首肯,老奴不能放行。”
金丝雀就是如此,受人牵制,没有自由,宝珊心中着急,淡声道:“阿笙在你们手中,我还能逃跑不成?”
嬷嬷和小桃对视一眼,软了口气,“那夫人早去早回,别让我们为难。”
宝珊应下,披上蓑衣赶往城外。
此时的码头上伤患众多,医者人手不够,官府派人去附近几座城池调遣了军医,可军医赶来还需要一些时间。
宝珊赶到时,就瞧见许多骨折的伤患正在排队等待担架。
天空放晴,官府让负责的人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几人,想是顺着水流被冲走了。官兵立马沿着河畔搜索起来。
而此时,陆喻舟等官员也匆忙赶来,加入救治队伍。
虽然不懂医术,但还是掌握一些正骨、止血的技能,是以,陆喻舟拿起药膏和白布,沿途为伤患包扎伤口。视线不经意瞥向折断的漂台,发现宝珊和几名医者正架着落水者往岸边走。
无暇他顾,陆喻舟全身心投入到了救治中,没再去关注宝珊的一举一动。
在距离码头很远的支流上,一匹骏马俯低脖子饮水。这是一匹汗血宝马,通体没有一根杂毛。
刚刚抵达这里的慕时清还不知码头那边发生的事,正拿着毛刷给马匹清洗。男子身量颀长,依然穿着一身胜雪白袍,无论年过几旬,温润不变,从容淡然。
“噗——”
马匹吹了一下鼻子,哒哒哒原地转圈。
慕时清淡笑,抚抚它的鬃毛,刚要收拾好褡裢准备出发,忽然听见上游传来争吵声。
“给我站住!”
“我好饿啊,想吃野果。”
“我让你站住!”
“你别掐我。”
慕时清心口蓦地一缩,第二道声音似从心底萌发而出,带着击破雾霭的威力,冲击他的心房。
脚步不自觉追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在拨开丛丛灌木时,在一处岸边发现了两名年轻女子。
一名女子背对着他,正在烧火晾衣,另一名女子爬上树干摘野果。
慕时清只瞧清了爬树的女子,眸光一敛,世间竟会有与婉儿如此相像的人......
可就在他怔愣时,树上的女子将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砸在了烧火女子的头顶。
烧火的女子揉揉头,抱怨道:“你给我砸迷糊了。”
这道清甜的声音......
瞳孔微震,高大的身躯竟被风吹动,慕时清甚至忘记了呼吸。
鸢儿察觉到灌木丛那边传来细碎声响,眼一横,赶忙躲进茂密的树冠中,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若是追兵来了,她决定丢弃痴女,自己逃走。若不是官兵,她会要了闯入者的命。
视线中出现一名白衣男子,仪表堂堂、面如冠玉,一步步走到痴女的身后。
鸢儿没见过慕时清,自然不清楚他的身份,见他只有一个人,准备伺机而动。
而毫不知情的痴女正在小口啃着野果,酸得她皱了皱眉头,刚要起身去河边舀水,却被人扣住肩膀扳过身子。
“嗯?”痴女眉头紧皱,愣愣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
凝着这张时常入梦的娇靥,慕时清几近哽咽,“是你...婉儿...”
那个令他相思成疾的女子,竟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向他干涸的心湖注入了水源。
可她为何容颜未变,亦如初见?
面对陌生人,痴女有些害怕,扭头看向树杈,却未见到鸢儿的身影。
因为太过激动,慕时清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子身上,疏忽了提防,以致于挨了鸢儿一刀。
鸢儿以为得手,心中一喜,却不想被男人一脚踹飞。
后背抵在树干上,鸢儿吐出一口血,深知不敌对方,握着匕首逃跑。
没掌控周遭的情形,慕时清不会贸然去追,可当他转身时,发现痴女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开了。
心头一紧,再顾不得其他,慕时清追过去,一把将她拽至跟前,“婉儿!”
痴女挣了挣,没挣开,“你放开我,我不吉利。”
不吉利?
慕时清扣住她的后脑勺和腰肢,将人牢牢梏在怀里,即便年纪对不上,他也能确定她就是他的婉儿,“说清楚,为何说自己不吉利?”
挣不过他,痴女泄了力气,“季筱说我是个不吉利的人,谁遇到我都会倒霉。”
季筱......
这是一个多么久远的名字。
肩膀传来痛感,拉回了思绪,慕时清“嘶”一声,脸色逐渐苍白。
痴女疑惑,“你怎么了?”
“伤了。”
适才那一幕,她明明瞧了整个过程,却问他怎么了?
凝着她清澈的眼眸,慕时清心口一滞,感觉她的神情有些古怪,像是不谙世事的痴儿。
*
夜暮沉沉,将最后一名伤患送上担架后,陆喻舟和钦差们拍拍衙役和医者的肩,道着“辛苦”的话。
搜救人员返回,将被河水冲走的船工们也全部带回,因鸢儿和痴女不在名册上,除了辰王的眼线,无人在意她们。
众人散去,陆喻舟跟同僚们打声招呼,径自朝宝珊走去。
宝珊坐在码头前的石墩上,正在教一名船工的幼子折纸蚂蚱,见男人走来,将纸蚂蚱塞到男娃手里,揉揉他的头,背起药箱,“可以走了?”
“嗯。”陆喻舟极其自然地接过药箱,背在一侧肩头,也不嫌人多口杂,牵起她的手往回走。
宝珊收了几次,没有如愿,也就由着他了。
两人今日都穿着浅色衣衫,一个清隽如风,一个温蕴如阳,并肩走在一起时很像从云岫中走出的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