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王陵并非清风从府上请来的,而是从军营过来, 在路上和清风碰上的。
“温将军, 出事了!”王陵一脸急色。
“怎么了?”温顾眯了眯眼。
王陵遇事还算镇定, 很少有这般慌张的样子。
“温将军快去军营看看吧, 去晚了怕是要出人命!”王陵一路骑马过来, 见了温顾也顾不上解释, 只道一切路上再说。
萧惋见状,担心耽误要紧事, 说:“既有要事, 将军还是先去军营吧。”
于是,温顾与王陵去了军营,画扇被他忘在桌案上。
路上,王陵简单和温顾解释一二。
今日王将军去军营处理公务, 结果撞见四个士兵竟带娼妓回军营, 白日里便行淫乐之事。
靖国军规,军中禁止狎妓, 违者斩。
那四人破了军规被王将军撞见,吓得魂儿都没了,胡乱套了裤子只知求饶,又将所犯错误都推到那女子身上。
王将军怒不可遏,命人将那四人押了,当着众将士的面就要斩首。
王陵因为有事要找父亲商量,得知父亲去了军营,便去军营找人,正巧撞见了这一幕。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王陵知道那四人犯了错,受罚在所难免,可是等他见了那女子容颜,吓了一跳,这不是那个被他送走的姑娘吗?
从沧州跟到北羌还不够,竟然又跟到京城来了?
“爹,这女子要如何处置?”王陵问父亲。
王将军哼了一声,“自然和那四个蠢物一样,杀了了事。”
“可是父亲,这件事不能听那四人一面之词,按理来说,营中士兵平日里不许离开营地,他们是从何处带回了那名女子?若是那名女子真是个娼妓,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这儿?”王陵并不是想给谁求情,只是他识得那女子并非娼妓,这件事从头到尾还是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爹,那四人是温将军的人,就算要斩首,也要问过温将军的意思吧。”王陵看了他爹一眼。
王将军眼睛一瞪,看着儿子说:“温将军一向纪律严明,若他知道,也定会与我的想法一样。”
“那也得问过温将军才知道。”王陵说完,恳请父亲不要急于处置那几人,自己立刻骑马去找温顾。
温顾得知前因后果,眉头紧皱,“那女子是你救下来的那个?”
“是啊,虽然她心地不纯,但是也断不会短短几日就成了娼妓,温将军还是好好审问一番才好。”
重重叹了一口气,温顾想起青云兄的画,心里乱得很。
到了军营,那四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其余人以那四人为中心,围了个圈儿。
王将军手持大刀站在四人面前,任那四人痛哭流涕求饶,也毫不心软。
“温将军来了。”阿三率先看见了温顾,对着人群高喊一声。
众人给温顾让了一条路,王将军看了温顾一眼,对那四人说:“温将军来了,你们可还有什么遗言要说?”
“将军饶命,我们是被那女子蛊惑才犯下大错,求将军明鉴!”
“求将军饶我们一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错误是犯了,但是那女子勾引在先。
温顾冷冷看了那四人一眼,“明知敌人给你设下陷阱,也要往里跳不成?”
“既然犯了错,就别为错误找借口,尤其是明知故犯。”
王将军看温顾态度强硬,脸色缓了缓,他真怕温顾护着这四个混账,“温将军,既然你无异议,那就按照军规处置了。“
温顾点了点头,转而问王陵:“那女子在哪儿?”
“温将军随我来。”
王陵带着温顾到了一个角落的营帐,一掀开帘子,温顾脸色便沉下来。
里面衣物四散,男人的衣裳和女子的肚兜交叠在地上,屋内还有未散去的味道。
听见门口传来声响,女子转过头,双眼通红,面无表情,看清二人后,又机械地转回去。
这次,温顾看清了,此女与那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像。
“你叫什么名字?”温顾站在门口,并不进去。
女子像是没听见一样。
“你在这世上可还有亲人?”温顾又问。
王陵见那女子不言,说:“温将军问话,老实回答,若有冤屈,也可说出来。”
“你肩膀上,可有一块胎记?”温顾再问。
这一问,那女子身形一颤,王陵也诧异地看着温顾。
过了一会儿,那女子用身上盖着的衣衫裹紧自己,开口声音沙哑:“我无名无姓,无亲无故,经此一事,也不想活了,将军发发善心,赐我一死吧。”
温顾看了王陵一眼,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进去看看。”
王陵挤眉弄眼,“这不好吧。”
温顾转身往外走,王陵跟上。
“今日我在京城遇到了青云兄,他带着妹妹的画像,托我寻人,惋惋见画像,说画像女子瞧着像你救的人,我便想将此事交给你来办,这才让清风去寻你。”
听了这话,王陵惊讶非常,压低声音道:“将军的意思是,里面的女子,是……那人的妹妹?”
若是真的,那岂不就是……
“她自己不愿意说,我才让你进去瞧瞧,若是肩膀上真的有胎记,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王陵在心里骂人,转身进营帐的时候,在心底向老天爷乞求,“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她。”
“姑娘,在下冒犯了。”王陵说着,手指挑起女子肩头的衣裳,看见那个红色胎记的时候,瞳孔一缩,脑中冒出两个字。
完了。
*
萧惋在家等温顾回来,想着画像还在家里,王公子多半会和温顾一起回府,便让厨房多做了两个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也没等回人。
大人可以不吃饭,小孩子却等不得。
萧惋端着罗师傅做的米糊,给承欢喂食,承欢嘴壮,一顿能吃不少,一小碗吃完了,张着嘴还要。
“要是长成了个小胖丫头可怎么办?”萧惋命人再添半碗,笑着说。
“襁褓之中,孩子长得快,可不能缺了营养。”半香在一旁看着承欢,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承欢嘴里咿呀两声,抓住萧惋的衣袖,忽然蹦出了两个字,“爹爹……”
“……”
萧惋拿着碗的手顿了下,周围的丫鬟们也愣住。
其实小孩子的发音有点像“戴戴”,但是最近温顾一有空就抱着女儿,教她叫爹爹,这一声说不准就是在模仿。
“她刚刚是不是叫人了?”萧惋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转头问丫鬟。
几个丫鬟面露喜色,比萧惋还激动,用力点头,“是啊,小姐叫了爹爹。”
萧惋乐了一声,勾着女儿的手指说:“可惜了,你第一次唤人,你爹不在。”
承欢蹬了蹬腿儿,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惋手里的碗,什么爹爹、戴戴都不再说,只想让萧惋赶紧喂她吃饭。
饭后,萧惋将女儿的襁褓解开,让她穿着小衣裳在宽大的床上伸展四肢。
看了看夜色,萧惋嘀咕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来?”
“也许是事情还未处理完,夫人是否先用膳?”画扇问。
“不了,再等等。”
半个时辰之后,温顾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饭菜还热着,净手用膳吧。”
“以后再有这种事,不用等我回来,你先吃。”见萧惋一直未用膳,温顾后悔在路上没骑得再快些。
“你若是真有事回不来,定会派人和家里说的,我没等到你的消息,便知你一定会回来。”
下人们摆桌,萧惋问:“王公子为何不随你一起?”
“他有其它事要办。”温顾让王陵把那女子接到一处宅子中,还给她请了个大夫。
萧惋并未细问今日发生了何时,温顾的公事,她从不过问。
“南下的行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明日我想进宫去看看嘉安郡主。”萧惋说。
嘉安郡主是元阳公主的女儿,入宫第二日,皇上便封为郡主。
如今皇后娘娘,元阳公主和太子殿下相继离世,皇上终成了孤家寡人。自睿王一事后,皇上伤了身体,也不再留恋后宫了,后宫如今是容妃娘娘在掌管,嘉安郡主也是容妃娘娘抚养。容妃娘娘性格敦厚,是个和善的人,皇上不去后宫,后宫女子没有了争风吃醋的理由,也都安分,再也没出过像张美人那样的荒唐事。
张美人……
萧惋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宫里见过张美人一面,还是在皇太孙满月宴上,在嫔妃堆里看过一眼。
“也好,承欢今日如何?”温顾点头,见萧惋似乎想起了什么,沉浸在思绪里没理会他。
萧惋仔细回忆起张美人的长相,突然明白,为何自己在沧州,第一次见那个被王陵救下的女子,就觉得她面熟了。
只是,张美人不是被皇上送到庵子上了吗?
“想什么这么入神?”温顾捏了捏萧惋的手问。
萧惋看像温顾:“你可见过张美人?”
“不曾见过。”他只有早朝或者与皇上议事的时候才入宫,和那张美人从未碰见过。
“我觉得,那个被王公子救下的女子,也就是青云公子画像上的人,和张美人很像。”
第67章 六十七枝
张美人被送到庵子之后不久, 就逃走了,皇上派人寻找过,只是一直没有找到。
没想到, 张美人居然逃到了沧州,又被王陵救下。
“这也太巧了, 张美人竟然就是你朋友的妹妹。”萧惋惊叹。
温顾倒是觉得这件事有点难办。
张美人是钱尚书特意送到宫里的,为的就是迷惑皇上,所以在入宫之前,张美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更别说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
青云苦寻妹妹多年无果, 若是知道自己的亲妹妹流落在外过得是这样的日子……
他已经告知了青云找到和画像上相像的人,一切且等明日两人见了面再说吧。
*
第二日, 温顾一大早就去了安置张美人的宅院, 昨夜王陵怕那女子做傻事, 在门外守了一夜, 见温顾来了, 上前说:“那人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一会儿人就来了。”温顾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她怎么样?”
“还行吧,饭菜正常吃, 就是不说话。”王陵看着房门皱了皱眉, 凑近温顾小声说,“一会儿那人来了,见到他妹妹这个样子,不会对靖国心生怨恨, 影响了两国邦交吧。”
王陵还不知屋内的就是张美人, 等温顾和他说明之后,他更是忧心。
“他是个理智的人, 再说了,若是想给他妹妹报仇,那把张美人送进宫的钱尚书已被满门抄斩,欺辱她的几个人都已经军法处置,若是想为妹妹出气,我任他处置便是。”温顾说。
王陵叹口气说:“这件事又和温将军你没什么关系,咱们好歹也帮他找到人了啊。”
昨日雇的厨娘将做好的饭端进屋子,两人没再继续聊,看着房门开了又合上。
等张美人吃过饭,敲门声起。
王陵开门便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
“人呢?”面具后的目光深邃,声音低沉。
“在里面呢,您请。”王陵心中惴惴,让开身子。
抬脚进门,见了温顾,两人互相颔首打过招呼,温顾朝房门扬了扬下巴,“刚刚用过早膳,只是不肯与人说话,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不过和画像上的人有七八分像,肩膀上也有胎记,很有可能是你一直要找的人。”
“我知道了,多谢。”
*
张美人躺在床上,双眼盯着房顶,看着房顶角落的蜘蛛网,听见房门被人推开,闭上眼睛。
来人停在床边,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时间久了,张美人忍不住睁开眼,看见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这人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人的眼神冷漠,声音也淬着一股冷,她可以不和王陵说话,但是在这人面前,她不敢不回答。
“我叫,张离。”一开口,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昨日的种种在脑中浮现。
“几岁了?”
“十八。”
那人沉默片刻,随即把自己的面具摘下来,张离看见了眼前人的脸,她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是面前这个,她觉得见过一面,这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