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四姐忙点头。
“对了,姐。”
我转身,拿出盒子松子,笑着问:“那日晓春园宴会,我听贵妃说了一嘴,你家大太太如今巴结着你,想让你给她孙女说亲,看上哪家了?”
“别提了。”
四姐动手帮我剥松子,打了下自己的侧脸,摇头无语道:“说起来我都臊得慌,我们家老二媳妇有个女儿,名唤兰姿,今年十四了,生的真是标致袅娜,去年元宵节逛花灯,可巧碰见睦儿带着旸旸、朏朏玩儿,都是亲戚,见面后点头寒暄了几句。
回家后兰姐儿跟前的嬷嬷同大太太说起此事,大太太还当瑞王看上她孙女,这不,如今见天地同我说,想让兰姐儿也去你府上的学里念书,还说什么德润和礼哥儿就是在学里结识的,没日没夜地往我院里送厚礼,说什么咱们孙家以后若是出个王妃,岂不好?这不,老大媳妇就不高兴了,嫌弃大太太只顾念老二家的女儿,不抬举她闺女,成日家嘀嘀咕咕地摆脸子,都不知在我这儿哭了多少回了。”
听见这事,我并未生气,只觉得好笑。
“我同你说句实话。”
我接过四姐递来的松子,凑近她,低声笑道:“陛下定了羊家的小姐。”
“那个叫川媚的姑娘?”
四姐轻呼了声。
“嗯。”
我点头微笑。
“那好啊。”四姐忙笑道:“那丫头我也曾见过的,模样气质都是拔尖的,很懂礼。”
“是不错,就怕我家那个小阎王不乐意。”
我摇头一笑,问道:“再过几年我也当旁人的婆母了,可是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你同德润婆媳相处的这么融洽,能不能给我传授几招?”
“喔呦,你这样的地位,以后还怕儿媳妇不敬爱你?”
四姐掩唇轻笑,遥遥看着远处的何德润,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德润这孩子脾气和心地本就好,其实把矛盾看透了,就没那么难相处的。我儿媳妇是大家闺秀,肯定是想做当家主母的,自然不想和孙家嫡房裹着过,头两年刚嫁进来,便想管家理事,帮我争颜面,我同她说,孙家轮不到咱们这房做主,你不用争强好胜,我这些年委屈不吭声,也是不想让老爷落得宠妾灭妻的名声,更不想让娘娘背了维护亲姐、打压□□房的恶名。我答应德润,一旦等礼哥儿高中,我们这房就搬出去另居,到时候内宅都是儿媳妇你说了算,也没那么多闲言碎语了。”
“她听了?”
我笑着问。
“嗯。”
四姐柔声道:“这小两口你敬我、我敬你,过得很好,平日里便是吵嘴有矛盾,我也不急着去调解掺和,让他们俩自己去沟通,也不让什么哥哥嫂嫂大太太劝解,一人一张嘴,本来好好的,兴许也被旁人劝说的有了新矛盾。”
正当我和四姐闲聊之际,忽然听到外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一个穿了蓝布短打的小厮骑着马,兴高采烈地奔向孙府。
那小厮跃马冲到何德润跟前,跪下报喜:“恭喜大小姐,咱们家公子中了二甲第三十五名,世子爷让小人过来同您说一声,过后请您带姑爷回国公府用饭。”
何德润大喜,高兴的俏脸通红,忙吩咐左右:“赏!”
紧接着,她手捂住心口,问:“姑爷呢?第、第几名?”
我感觉四姐这会儿紧张极了,身子不由得往前抻,侧耳听。
那小厮一拍脑门,嘿然笑道:“小人倒不知孙姑爷是第几名。”
也就在此时,远处行来个驴车,上头坐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着玄色直裰,头戴方巾,正是八弟府上的管事。
那管事跳下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冲孙御史打了个千儿,左顾右看,仿佛在找寻什么人,双手抱拳,笑道:“大人,老爷让小人过来给您和姑奶奶报喜,我家鲲哥儿这回殿试考取二甲第四,赐进士出身,老爷设了宴,请您和姑奶奶去府上一聚。”
我明显瞧见四姐夫愣住了,嘴张的老圆,不可置信地问了句:“鲲儿不是会试第一,怎、怎么殿试竟只是个二甲?”
四姐夫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往前走了几步,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那我儿子学礼呢?他是二甲还是三甲?第几?”
也就在此时,远处传来阵喧闹的敲锣声,我不禁探出头去看。
只见一个孙府下人模样的管事喜气洋洋地跑来,腰间系着条红绸子,不住地敲着锣,冲到孙府门口,跪下报喜,激动地口齿不清:
“恭喜老爷、太太,咱们礼哥儿这回蟾宫折桂,是、是陛下钦点的状元哪!”
第182章 显摆 护驾(微修)
礼哥儿中状元这事, 我是又惊又喜。
猛地记起那日晓春园宴会,我同郑贵妃闲聊,当时鲲儿会试第一, 海尚书家的公子位列第二。
我说海家公子想必会在殿试折桂罢, 贵妃当时笑了笑,别有意味地说了句:会试榜上有名不见得多厉害, 羊羽棠的这三个学生,必定有一个在前三。
如今再回味贵妃的这番话, 我仿佛也能品咂出点什么。
今年的三鼎甲, 状元是孙学礼, 榜眼和探花皆是地方考上来的举人, 说白了,这次的科举进士, 是给东宫挑选合适的班子,海家的孩子就算再优秀,也不能往睦儿身侧放, 鲲儿学识品性皆好,独独少了一股子狠劲儿和拼劲儿, 再者乃我亲侄儿, 在立后和立储之际, 还是该避避风头。
反观学礼, 喜怒不形于色, 出身累世官宦之家, 多年来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 政事素养高,朝廷可以减少栽培时间,而他心机城府也不缺, 又是睦儿的亲表哥,在将来会是太子的好助力。
……
大太太的儿媳妇说的没错,考取一个进士没什么得意的,可是中了状元,那可了不得,他孙家阖族几代嫡子贤孙科考,成就最高是老太爷,乃二甲传胪,而四姐夫孙储心也不过是个二甲第十名。
记得当时报喜后,四姐夫高兴得老泪纵横,那沉稳老成了一辈子的男人,逢人就说我儿子中状元了,看见下人就大把大把地赏钱。
而四姐则挺胸抬头地从正门走进去,这回呢,大太太和她儿媳妇,还有孙家亲族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偷摸嘲讽讪笑,自觉地让出条道儿,给四姐屈膝见礼,因为这个女人养出了一个状元儿子,可远远比她是元妃的姐姐、瑞王的姨妈都让人敬重!
有时候我会站在四姐的立场去想年轻时候的事,固然,祁二爷是毕生的遗憾,孙储心最初的强占是种恨,可是有这样孝顺争气的儿子,若是人生能重来一次,让她去选这两个男人,我就在想,她会选谁?
……
我迫不及待地想同亲友共享这份喜悦,于是特特向李昭请了个旨,今晚在八弟府里设宴,高、孙、何三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聚聚。
我怕他们因为要接凤驾,又大把地花银子去准备,闹得阖家不宁,于是直接从府里调去数个太监、宫女和御厨,提前布置摆弄,紧接着又给孙、何两家下了帖子,请他们过高府小聚片刻。
申时,我陪李昭用过晚饭,跟他下了会儿棋,便带着两个小儿子出门了。
入夜后的长安是另一个繁盛人间,街面上充满了瓦市丝竹悦耳声和异域烤馕的香味。
今日最时兴的话题,就是殿试放榜了。
茶楼里欢笑声此起彼伏,说什么那些豪门大户本想着榜下捉婿,没想到三鼎甲皆已成婚,榜眼三十多岁,而那探花连孙子都有了。
还有人说今年的状元郎乃本朝最年轻的魁首,真是了不起哪,一个妾室之子,竟也能走到如今这步,上一个最厉害的妾生子,就是张家那位大理寺卿……
酉时的时候,我们的车驾到了高府门口。
不出意外,府内外早都被清洗干净了,空中弥漫着鲜花的香气,众人都守着朝礼,按照官职高低和有无诰命,默立在道路两旁接驾。
我坐着辇轿入府,四下打量,八弟的府宅并不大,但胜在雅致,凉亭里总放着一把琴,用他的话说,就是愿“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府中挂着喜庆的各色花灯,披坚执锐的侍卫四处巡视,宫女们端着美味佳肴在花荫小径中穿梭。
进入花厅后,我坐到了最上首,说这是家宴,莫要太拘束了,可众人还是恭恭敬敬地给我行礼问安。
借着喝茶的空儿,我扫了眼底下。
左边坐着何家人。
最前面的是武安公何明,老爷子当年同肃王私交甚好,也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六十多的人了,头发虽说白了些,可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他跟前坐着世子夫妇。
世子乃国公爷的嫡长子,名唤何寄,此人少年有战功,膂力过人,这个年纪还能开三石弓,如今乃五军营的中军都督。他因擅弓,故而先帝亲赐字“惊弦”,即取辛弃疾那句“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寄希望他能了却君王天下事。
他夫人马氏乃长公主女儿,先帝时封元嘉县主,世子和县主跟前坐着他们儿子何道远夫妇。
右边呢,坐着孙家人。
四姐夫孙储心和阿姐姝华,还有礼哥儿和他媳妇何德润。
最下边则坐的是八弟夫妇,鲲儿和朱璧心夫妇。
此时乐师奏着《秦风 -蒹葭》,府里的女先生喃喃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我给身侧的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传膳了。
宫女们端着漆盘鱼贯进入花厅,我举起装了参汤的酒杯,笑道:“今儿三个哥儿高中,来,本宫以此薄酒给诸位道喜了。”
众人忙举杯满饮。
我往下看去,正好与四姐四目相对,四姐今儿打扮得特隆重,难得化了红妆,头上戴着金凤钗,她美眸含泪,抿唇冲我点位微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目光下移,望向八弟,牧言正巧也在看我,他这些年无甚变化,一如年轻时俊逸出尘,他此时连酒窝里都洋溢着高兴,直接抓起酒壶,冲我举起,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
一切尽在无言中。
大人们言笑晏晏,我的小儿子也不闲着。
这不,七郎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他舅舅认识撰写《洛阳剑侠录》的人,这会儿和牛皮糖似的缠住舅舅,撒痴撒赖地求舅舅给他引荐那位先生。
六郎今儿着凉了,身上有些发热,原本不想带他出门的,非要跟着来。
他到底还小,尤其病着时候就更恋我,这会儿坐在小杌子上,紧紧地靠在我身边。
“让嬷嬷带你家去。”
我俯身,手附上儿子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不要。”
六郎吸溜着鼻子,索性趴在我腿面上,病蔫蔫地撒娇:“娘,我吃过药了,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待你跟前。”
“身上难不难受?”
我柔声问。
六郎摇摇头。
我转身嘱咐云雀:“去端些散热汤,再把旸儿的小披风拿来,虽说五月了,夜里到底冷。”
我轻轻地摩挲着旸旸的背,让儿子舒服些,打算再坐一会子就走。
正在此时,我瞧见孙储心连喝了好几盅酒,他似乎在家中时就喝多了,这会儿酒已经上脸了,言语也有点飘,扭头对八弟笑道:“我是真没想到礼儿能考到状元!”
说到这儿,他抻长脖子,大手一摆,对鲲儿笑道:“鲲哥儿也别难过,二甲第四也很了不起了!”
鲲儿神色愉悦,并未有任何失望伤心之色,笑道:“今儿放榜时孩儿看见表哥夺魁,是真的替您和姨妈高兴。”
孙储心满意地点头,连声说好孩子,紧接着,他又喝了杯,望向对面的武安公和世子夫妇,抱拳笑道:“恭喜亲家双喜临门哪,道远贤侄高中二甲进士,女婿又中了状元!”
状元二字,他刻意说得很大声,生怕在场的人听不到似的。
犹记得当年礼哥儿求娶德润,何家百般不愿,十分看不上礼哥儿的庶子出身,更看不上孙家这摊浑水浊泥,老国公甚至当面喝骂四姐夫和礼哥儿其心可诛。
其实怨不得武安公这般,着实是人何家门第实在太高,他姐姐是太妃,儿子是都督,儿媳妇是县主,说句难听的,何德润便是配睦儿,都配得起。
如今不一样了,礼哥儿出人头地了,孙储心可谓是解了口大气,自然要在亲家跟前趾高气昂一番了!
四姐讪讪一笑,忙去拉老孙的袖子,低声道:“少喝几杯,你也是朝中重臣,莫要在娘娘和亲家跟前失礼。”
孙储心将袖子拉回来,故意板着脸:“我儿子高中,你还拘着我?”
说到这儿,四姐夫看着何都督,笑道:“将军好家教,听说今儿殿试,陛下问象州周边部族如何治理,道远贤侄侃侃而谈,言惊四座,这孩子日后必是名垂千古的封疆大吏!”
只见何都督举起酒杯,遥遥敬向孙储心,亦笑道:“御史大人家学渊源,今儿殿上,学礼这孩子那番“开平过后,当思虑如何升平,再开盛世”之言,真真是振聋发聩,他那升平十策赢得满堂彩哪,便是陛下都高兴得拊掌大赞。这孩子日后定能出将入相,成为国之栋梁。”
这对亲家,毫不吝惜地吹捧对方,将道远和学礼两个说得脸通红,皆劝:爹爹少喝两杯罢。
我掩唇轻笑,父亲通常是不夸儿子的,一旦夸耀起来,那要多肉麻有多肉麻。譬如李昭,当日就趁睦儿不注意,偷亲了儿子一口。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
只听阵杂乱的脚步声想起,从外头跑进来数个太监,这些端着大小不一锦盒,笑着跪下给我和众贵人磕头行礼。
最前头那个小太监甩了下拂尘,笑道:“启禀娘娘,这些都是瑞王殿下让奴婢给三位爷送来的贺礼,恭祝孙、高、何三位公子高中。”
我一惊,忙问:“王爷回来了?”
小太监笑道:“回娘娘的话,王爷并未回来,这是他半年前走得时候备下的。”
说这话的时候,小太监吩咐底下人一一打开锦盒,笑道:“王爷说了,若是三位爷都考中,便让奴婢将礼物呈上,但凡有一人落榜,就不用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