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阵失落,原来儿子还未回来,不过也欢喜得紧,难得睦儿顾虑得这样周全。
“呈上来,让本宫瞧瞧。”
我坐直了身子,去端量锦盒里的厚礼,原来是三份一模一样的蓝田玉佩、沉水木镇纸还有龙眼般大小的夜明珠,的确价值不菲,孩子有心了。
我扫了眼底下,武安公父子和四姐夫也是满眼欢喜,连声谢瑞王殿下赏赐。
那小太监上前一步,躬身笑道:“王爷给娘娘也准备了一份礼呢。”
“本宫也有?”
我心里一喜,笑道:“是什么呀。”
就在此时,我瞧见那小太监避开人,往边上横跨数步,站在空阔之地,他高高举起只陶壶,刹那间,只听一阵破风之声响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瞧见从花厅外飞进枝羽箭,咚地一声,径直射穿陶壶,后力度不减,直接钉入花厅里的一个木屏风摆件上。
花厅里护驾声顿时响起来,武安公和何都督瞬间弹起,护在我身前。
我下意识将怀里的六郎抱紧,扭头瞧去,那只羽箭上仿佛绑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那东西啪地一声散开,原来是张大红的缎子,上头写了几个字:“弟恭贺三位兄长蟾宫折桂,惊吓到娘亲,儿子抱歉抱歉,儿子给娘的厚礼,即刻就到!”
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我纳闷之际,忽然听到外头传来声少年人的爽朗笑声,紧接着,我就看见从外走进来个挺拔俊帅的小将军,他穿着银鳞铠甲,手里拿着把大弓,眉眼神似李昭,唇角噙着抹自信的笑,正是我的大儿子,李睦。
“娘!”
睦儿兴奋地冲我挥舞着弓,高昂着下巴,大步走了进来。
原来他给娘的厚礼,竟是自己呀。
嘿,这厚脸皮!
第183章 掰手腕 野狐禅
不是说, 还有几日才能回来么?
我心里难掩激动,恨不得立马冲下去搂住我儿狠狠亲两口,可想死老娘了。奈何这儿人多, 睦儿又到了要面子的年纪, 我只能强忍住老母亲的喜悦之情,坐定在篾席上, 面带微笑,打量我儿。
近半年没见, 这小子的个头蹿高不少, 晒黑了, 眼睛明亮而坚毅, 头发上蒙了层尘,显然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他身上穿的那身银鳞铠甲瞧着重的很,脚蹬牛皮靴,鞋底积了圈泥, 真是挺拔又英气,哪儿是李璋能比得上的。
睦儿随手将大弓扔给一旁的小太监, 笑着同舅舅和表哥们略见了一礼, 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行到我跟前, 跪下的时候, 铠甲发出飒飒声。
“娘, 孩儿回来啦。”
睦儿给我磕了一头, 手伸进袖中, 仿佛在掏什么,这小子皱眉,急吼吼得在怀里胡乱翻, 嘴里嘟囔着:“咦?哪去了?”
我知道儿子定是在找送我的小礼,忙笑道:“找不到就算了,快起来。”
“在哪儿哩?”
睦儿一脸的诧异,忽然手朝我的头伸过来,凭空抓了一把,忽然就变出一朵开得正艳的大红牡丹。
我不禁“哎呦”叫了声,从儿子手里接过牡丹,垂眸瞧了眼,花瓣层层叠叠,上头还有几滴小水珠,清香迎面袭来,我顿时心花怒放,笑道:“什么时候学会变戏法的?”
“您猜?”
睦儿眨眨眼,双手在我面前划过,忽然攥紧拳头,朝手吹了口气,这回变出枝非常精致的珠花银钗。
这小子唇角上扬,双手将钗捧上来。
“真好看。”
我忙接过钗,将簪在发髻上,再次垂眸打量,儿子双手粗糙了很多,手背上横七竖八布满了小血口子。
“见过你爹爹了么?”
我顺口问了句。
“嗯。”
睦儿笑道:“回府后听爹说,您今晚在舅舅家设宴,这不,我忙不迭地就赶了来。”
说到这里,睦儿低头望向我怀里的六郎,手覆上他弟弟的额头,轻声问:“旸旸咋了?脸红成这样。”
“着凉了。”
我柔声道:“刚吃了些散热汤,趴在我腿上睡着了。”
“那还是让他回去休养罢,您抱着他忒累了。”
睦儿说话间,就将睡熟的六郎横抱起,给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命人将六郎背回府去。
这时,七郎看见他哥哥回来了,花蝴蝶似的飞来了,一把抱住他哥的腰,手伸得老长:“他们都有礼,我的呢?”
睦儿啪地打了下七郎的手心:“没有你的!”他将七郎的小脑袋夹在腋下,攥起拳头,佯装要揍,笑骂:“说,我不在的这半年,你是不是又不听话了?嗯?”
“没有。”
七郎小手挡在脸前,忙辩解:“我乖得很,不信你问娘。”
说到这儿,七郎灵巧地挣脱开,好奇得打量哥哥身上的盔甲,摸了又摸,痴缠撒娇:“哥,你脱下来让我穿穿嘛,这套甲太威风了。”
睦儿嘴上说滚蛋,可还是由着七郎把他身上的盔甲、佩剑全都解下,他吹了声口哨,立马有宫人捧上件秋香色的家常锦袍,伺候他换上。
睦儿略整理了下仪容,大步行到场子中间,抱拳给礼哥儿等人略见了一礼,笑道:“弟再次恭喜三位哥哥科举夺魁。”
言及此,这小子冲武安公父子深深弯腰,笑道:“方才小王顽劣,没惊吓到老爷子罢?”
武安公大手一挥,看向地上的碎瓷片,转头,又看了眼钉在屏风上的羽箭,眼里尽是喜欢,忙笑道:“王爷哪里的话,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臂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班门弄斧,让老爷子见笑了。”
说到这儿,睦儿眉梢微挑,小孩子似的半蹲在世子何都督对面,狡黠笑道:“小王打小就听说何将军乃我朝第一勇武之人,小王不才,这次去洛阳时跟着荣国公老爷子学了两手射箭的功夫,今儿大伙儿都高兴,便想同您掰个手腕,请您指点下小王的武艺,如何?”
我掩唇轻笑,嗔道:“刚回来就调皮,何都督是你的长辈,快,给将军倒杯酒赔罪。”
何都督也是来了兴致,笑道:“娘娘言重了,既然小王爷有如此雅兴,末将自当奉陪,指点不敢当,切磋一下便好。”
说到这儿,何都督将席面上的菜肴碗碟往边上推了下,右臂放在桌上,饶是他穿着宽袖大袍,依旧能看出此人胳膊粗壮,富有勇力。
睦儿剑眉微蹙,眼里闪着兴奋,上前握住何都督的手,这一老一少这便开始掰起手腕。
二人不约而同用力,睦儿牙关紧咬,额上青筋已然冒了出来,而何都督神色轻松,面带微笑。
就在此时,睦儿脸色大变,扭头望向花厅口,惊诧道:“咦,爹爹您怎么来了。”
我一怔,李昭来了?
我忙往前望去,谁知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也就在这时,何都督分神儿了,睦儿使劲儿,轻喝了声,竟生生将何都督的手按了下去。
其实我知道,便是睦儿使诈也不可能赢得过何都督,人家知道他这点小心思,故意让着他小孩子罢了。
“小王爷赢了。”
何都督笑着抱拳,冲睦儿莞尔。
睦儿顽皮坏笑:“承让了,这叫兵不厌诈!”
“哈哈哈哈。”
武安公大笑:“好一个兵不厌诈。”
老人爱怜地轻抚着睦儿的头,笑着问:“小王爷这回出去,果然长了不少见识,荣国公那老不死的还活着?”
睦儿端起酒壶,给武安公父子斟了杯酒,笑道:“谢爷爷身子硬朗,精神头和您一样好。”
说到这儿,睦儿端起茶杯,向何都督举起,笑道:“因陛下不许小王饮酒,小王便以茶代酒,一则贺喜伯父,今次科举爱子和女婿皆高中,双喜临门,二则多谢将军方才手下留情。”
何都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笑得温和:“王爷太过谦了,您的臂力比起去年,着实进步不少。”
“可同您比还是差远了。”
睦儿又给何都督满了杯酒,笑道:“小王这回在洛阳抚慰阵亡将士遗孀孤子,顺带组建了支威风营,这些个山野村夫比起正规军,质素还是差太远,方才既侥幸赢了您,小王便厚着脸皮讨个彩头,请您帮着多多指点训练下他们,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我摇头一笑,我就说嘛,这小子刚才人没到,羽箭先来,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何都督比掰手腕,原来是在这儿给人家挖坑呢。
何都督垂眸细思片刻,没拒绝,也没答应,笑道:“末将只忠陛下一人,若是陛下同意……”
“放心,我爹一准答应。”
睦儿忙道。
“那……”何都督眼珠转了几遭思索,笑道:“既如此,末将定不负圣恩,竭力为小王爷调.教威风营,顺带给营里的将士添置些刀枪盔甲,如何?”
“哎呦,那真是多谢何伯父啦。”
睦儿激动地捂住何都督的手,忽而皱起眉,叹了口气:“如此甚好,只是小王不知往哪儿安置着些兄弟。”
何都督反握住睦儿的手,重重地拍了下,笑道:“末将在五军营跟前划出一块营地,怎样?”
睦儿登时喜上眉梢,谢了又谢,亲自帮何都督斟酒,夹菜。
最后,这小子索性盘腿而坐,兴冲冲地同武安公父子聊起这回攻打越国先锋一事。
……
没过多久,宫里的内侍官就来催促,说时辰到了,加之天色已晚,陛下让娘娘和王爷尽快回府。
我同四姐又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睦儿家去了。
刚出了高府,就看见外头停着辆帝王才能用的车驾,而胡马和蔡居也随侍在侧,瞧见此我便知道,李昭来接我们母子了。
我和睦儿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往里一瞧,李昭此时懒懒地斜倚在软靠上,斯条慢理地摇着折扇,他面前支了张小木桌,上头布满了珍馐美食,还冒着热气儿。
这人自打看见睦儿,两眼就盯住不放,可偏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用折扇指了下菜饭,笑道:“一回来就往这儿蹿,喏,赶紧咥,都是你平日里喜欢吃的。”
“哎。”
睦儿应了声,立马就要动手吃。
我见状,忙拍了下他的手,从怀里掏出帕子,用清水浸湿了,给他擦手:“爪子不洗洗就吃,这回外头玩野了,素日的规矩都忘了。”
睦儿冲我做了个鬼脸,抓起块炖肘子,大口嚼,没成想吃噎住了,急得忙用拳头砸自己胸口。
“又没人同你抢。”
李昭忙倒了碗汤,给儿子递过去。
“今儿赶了一整日的路,一口都没吃呢。”
睦儿就着汤,咕咚一声将肉咽下去,傻笑道:“饿狠了,哎呦,这肘子真香哪,是不是樊记的?”
我坐在李昭身边,不约而同地看着儿子大快朵颐,看他吃得这么香,咋就那么高兴呢?
“咥慢些。”
李昭拿起筷子,往儿子碗中夹了炙羊肉、清炒菜心,白了眼睦儿,冷哼了声:“你这厚脸皮,居然让五军营中军都督给你练兵,就你那些杂丘八、野狐禅,咋好意思领到何大将军跟前儿,还跟人家抖机灵、掰手腕,哼,亏你想得出来。”
“他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答应我了。”
睦儿将碗里的菜心剔出来,不服气地对他爹道:“您可别小看我的威风营,我们兄弟这回可是把越狗的前锋杀得落花流水呢。”
“你就吹吧。”
李昭嘴上虽说奚落,可眼中的得意和欣慰早都出卖了他。
他见儿子不吃菜,板起脸,训斥:“你现而今正长身体,肉和菜都得吃,否则永远像只钻地蘑菇似的,就这点个子了。”
“嘿!”
睦儿放下碗筷,手背擦了下嘴,笑道:“我现在比娘都高了,兴许都追上您了。”
“吹。”
李昭抿唇笑,折扇打了下儿子的头。
“不信咱比比。”
睦儿将小桌推到边上,索性挤到我和李昭中间,他坐直了身子,伸长了腿,斜眼看他爹:“瞧见了没,爹,我的腿比你俩的都长。”
“胡说。”
我玩心大起,索性将腿并在儿子跟前:“我的最长。”
“去去去。”
李昭白了我俩一眼,将他的老腿儿伸长,得意洋洋道:“就你俩这小短腿儿,还敢跟朕比。”
好像……的确……貌似是人家皇帝老爷的更长些。
我不服气,妖娆地扶了下发髻,将那枚珠花拔下,在李昭面前显摆:“瞧见了没,睦儿千里迢迢从洛阳给我带回来的,羡慕吗?”
李昭哼了声,转身从箱笼里拿出只小玉枕,上头雕刻了栩栩如生的二龙戏珠,他摩挲着玉枕,得意笑道:“你那算什么,儿子晓得朕素来喜欢玉器,巴巴儿地给朕寻了这只玉枕,据说是杨贵妃当年枕过的呢,他还知道朕喜欢饮茶,又搜罗了好些名茶哩。”
我不禁醋劲儿大发,瞪了眼睦儿:“小子,你可是从娘肚子里生出来的,不能这么偏心。”
睦儿嘿嘿偷笑,不理我和李昭“争风吃醋”,挪到前头继续吃菜。
我猛地记起他这回在北疆似乎受了伤,忙凑上前去,挽起儿子的裤脚,一瞧,左小腿果然有一道指头般粗的伤口,
我心疼的要命,眼泪登时就掉下了,忙问:“怎么弄的啊,疼不疼?”
“都好了,没事的娘。”
睦儿赶忙盘起腿,不让我和李昭看到他的伤,刻意岔开这个话头,笑道:“对了,娘您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小心提防陈爷爷给我做媒,嘿,老爷子果然偷偷问我喜不喜欢颜妹妹,这不,被盈袖小姨知道了,把他一顿臭骂,他再也不敢提了。这次我回长安,他又偷偷将左笠弟弟带了出来,说是要领小外孙去长安见见世面,多结识一下高门豪贵,以后对小外孙好,哪知又被盈袖小姨知道了,骑马追了出来,把左笠弟弟抢了回去,骂陈爷爷:要去你自己去,别带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