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小夜微冷
时间:2021-06-29 09:56:11

  大福子垂眸,厌恶地瞪了眼梅濂,不屑地讥讽:“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尚书大人养的好儿子!”
  说罢这话,大福子扬了下绣春刀,喝了声:“咱们走!”
  马车重新行在宽拓的街面上,卫军身上的铠甲发出嚓嚓刺耳声。
  我只觉得心烦,肚子也闷闷的。
  扭头朝侧边看去,大福子骑在高头大马上,护在我身侧,正如十多年前,他护着还是夫人的我。
  “娘娘莫要忧心。”
  大福子拇指摩了摩下巴的硬胡茬,方才的冷硬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柔。
  “您是天下最尊贵的人,只是偶遇些邪祟,不打紧的。”
  我皱眉道:“送我回府后,你尽快进宫,陛下今儿不舒服。”
  “陛下让臣守护在您跟前。”
  大福子抿了下唇,笑道:“最近宫里一直是抚鸾司上值,黄梅在陛下跟前侍奉,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本事比臣强多哩。”
  我笑了笑,扭头看着他,柔声道:“好兄弟,你也不小了,该成家了,黄梅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大福子没有回应我的话,他扭头朝宫殿的方向看了眼,双腿夹了下马肚子,朝前行去,低声说了句:“是,小人听夫人的。”
  我长叹了口气,懒懒地窝在软靠里,暗道:你若是真听我的,那就好了。
  就在此时,我感觉肚子一阵刺痛,像被针扎了似的,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我忙让云雀和秦嬷嬷将四处遮好,撩起裙子查验,赫然发现亵裤上有一小块血。
  云雀吓得惊呼了声,一时间竟忘记当年所发十年不说话的誓言,跪行到我跟前,环住我的身子,急道:“娘娘,你、你怎么了啊……”
  “莫慌。”
  我冲云雀一笑:“没事儿啊,别担心。”
  紧接着,我挣扎着从手腕上将玉镯子褪下,递给秦嬷嬷,皱眉道:“拿着去一趟城郊的鱼庄,把杜老爷子请回来,原本我年纪就大了,加上之前元气大伤,本就可能留不住,让老爷子来瞧瞧,尽力而为罢。”
  ……
  *
  天色渐晚,后半晌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到处都是泥腥味儿,让人难受。
  回府后,我立马宣府里侍奉的大夫诊了诊脉,喝了碗安胎药后,就挪到了床上,根本不敢动弹,说来也是奇了,后头没熏艾也没扎针,血只流了一点点就止住了。
  睦儿消失了一整日,想必是找人查问去了,哎,他素来和胡马好,也不知大伴能不能安抚住他,我只希望,我儿子别嫌弃我。
  傍晚的时候,四姐夫和武安公递进拜帖,过来探望了我,说他们离宫的时候,陛下正在训斥镇国公。
  四姐夫反复安慰我,二十几年前的旧事,知情的人都快死绝了,再说陛下早在当年就给娘娘您铺顺了背景,除了李璋和那个糊涂的梅家子,谁敢嘀咕?这回怕是陛下再不会容忍李璋了。
  我应了声,让他们回府去,暗中盯着镇国公府的动静,若是我这边有事,会立马宣他们来的。
  ……
  外头雨仍不绝如缕地下着,拍打着花瓣,发出戚戚沥沥的声音。金炉里点了些能让人凝神静气的香。
  我坐在床上,只觉得身上发寒,让云雀重新抱一块厚点的锦被来。饭菜早都做好了,有李昭喜欢吃的清炖鸭子,也有睦儿喜欢的炙牛肉,可是他们俩还未回来。
  我长叹了口气,吩咐云雀过来帮我揉揉肩。
  正在此时,我听见外头传来阵窸窣的脚步声,没多久,帘子被宫人挑开,秦嬷嬷带着杜老爷子来了,二人头发皆潮湿,略喘着粗气,看来是加快脚步赶回来的。
  杜老年过古稀,可身子骨依旧健朗,头发花白,脸上皮肤松弛,起了老人斑。
  他一进来就跪下给我磕头,眼里含泪,望着我:“老臣杜朝义,叩见皇后娘娘。”
  “快起来。”
  我身子前倾,虚扶了把杜老,让宫人去给老爷子端茶点来。
  杜老洗了手,将外头被雨水打湿的披风脱去,大步朝我这边走来,他坐到床边的小杌子上,接过热茶,连喝了数口,紧接着就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药枕等物,命云雀多端两盏蜡烛过来,说他老眼昏花,有些看不清。
  “老爷子,您近来可好?”
  我柔声问。
  “都好都好。”
  杜老往我腕子上放了块丝帕,两指按上去听脉,笑道:“老臣得娘娘厚待,在风景秀丽的鱼庄安度晚年,闲时垂钓读书,日子过得很顺遂。这不,小友陈砚松最近来探望老臣,我俩多年未见……”
  说到这儿,杜老忽然停住,扭头吩咐云雀:“云姑娘,你在外头守着。”
  杜老的言外之意,是让云雀看住外头,莫要放人进来。
  待云雀走后,秦嬷嬷蹲到床边,低声问:“怎么杜老,皇后娘娘胎象不好么?”
  杜老摇头,手捻须沉吟了片刻,问:“娘娘是不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
  “没有啊。”
  我一脸诧异,和秦嬷嬷大眼瞪小眼。
  “自打怀孕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忌口,从不吃损伤胎儿的东西。”
  “那兴许是老臣瞧错了。”
  杜老皱眉道:“臣实话实说,娘娘年纪稍大,本就过了生育的最佳时机,这胎不太稳,千万不能再忧思过度,臣待会儿给您开个方子,再佐以膳食,休息数日便好。”
  “嗯。”
  我点点头,有杜老这话,我悬着的心登时放下。
  “还有一事。”
  我叹了口气:“陛下这些年在社稷上劳心劳力,身子本就不太好,多亏院判大人悉心伺候着,谁知今儿又被镇国公气着了,吐血昏迷,您老这些天就住在府上,给陛下也调养调养。”
  正在我和杜老说话的时候,我听见外头传来云雀的惊呼声:“王爷,你回来啊。”
  我心里一咯噔,顿时坐直了身子,睦儿回来了?
  不多时,我看见从外边一前一后进来两人,正是睦儿和胡马。
  睦儿身上湿漉漉的,黑发粘在脸上,睫毛上不知挂着雨珠还是泪珠,这孩子低着头,杵在原地,拳头紧紧地攥住。
  看到他这般,我的心也揪得难受。
  这时,胡马从背后环住睦儿,爱怜地望着孩子,柔声道:“莫要从旁人嘴里认识你母亲,因为小人三言两语忤逆母亲,那才是糊涂,大伴今儿犯上一回,冒死命令你一次,过去给娘娘磕头认错。”
  睦儿沉默了良久,道:“你们都出去,我和我娘单独说几句话。”
  待人都走后,屋里就只剩下我们娘儿俩。
  灰白的香从金炉中静静地散发出来,冲走一室的药味儿。
  睦儿低着头,一步步走到我跟前,坐到床边。
  他没有看我,盯着自己掌心发呆。
  我抬眼瞧去,儿子手心有道很深的红痕,似乎是握棍棒的痕迹。
  “怎么了?”
  我立马抓住儿子的手,紧张得问:“怎么弄得?”
  “去诏狱,打了一顿梅鉴容。”
  睦儿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蓦地,儿子仰头瞪着我,问:“娘,我要你说实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梅濂的?”
  这事我一直瞒着儿子,但愿一辈子都不要提。
  可……李昭今日劝我,让我好好地与儿子沟通。
  “是。”
  我重重地点头。
  “原来是真的。”
  睦儿嗤笑了声,热泪从眼中夺眶而出,他使劲儿地搓着掌心的红痕,不住地抽泣,忽然重重地用拳头砸了下旁边的小杌子,问:“您当年真毒杀了梅鉴容的母亲?”
  “是。”
  我闭眼,将眼泪咽回去,承认。
  睦儿用袖子擦了下眼泪,仰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害怕他这样的眼神,忙低下头。
  我们娘儿俩就这么沉默着。
  良久,睦儿哽咽道:“我相信我娘不是毒杀亲妹妹的人,若是害那个刘氏,也必事出有因。娘,你到底为什么会嫁给梅濂,您,会告诉儿子么?”
  我一直没抬头,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被子上,最后,我深呼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睦儿,点点头:“好,娘都告诉你。”
  我毫不保留地将当年先帝赐婚、家败入狱,丽华被毒杀,而我被从狱中“救走”的事告诉儿子。
  我又把李昭跪求张致庸,后被那个老东西残忍拒绝说给儿子;
  我更把自己最不堪的记忆--被张家那两个恶奴羞辱,路上被押送官银的官差羞辱告诉儿子;
  我将如何遇到梅濂,如何和他过了艰难十二年讲述给儿子;
  我更把如何接近李昭,如何有你和你两个弟弟,你小时候如何被毒害,还有勤政殿废后前因后果全都说给儿子。
  原本我以为,儿子会愤怒,或者会有什么大的反应,可从头到尾,他都很安静地听,没有打断我。
  我发现,儿子的目光越来越坚毅,越来越狠,人也越来越冷静。
  说完后,我沉默,他也不语。
  末了,我苦笑了声,几乎泣不成声:“孩子,你,会不会以有这样的娘亲而感到羞耻?”
  睦儿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身子剧烈颤抖,他忽然直起身子,朝我跪着爬过来,抱住我的双腿,望着我,大哭:“儿只恨晚生了十几年,未、未能亲手解救出娘,娘,你受苦了。”
  我不安的心总算落下,儿子并未以我为耻。
  我摩挲着儿子的微湿的黑发,安抚着他。
  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阵指结叩窗声,紧接着,胡马沉厚的声音响起:
  “娘娘,老奴的干儿子胡寂递来消息,宫里仿佛不太平。”
 
 
第186章 手谕   手谕
  宫里不太平?
  我一听见这话, 仿佛迎头被人来了一闷棍,立马坐直了身子,冲窗子那边扬声道:“进来说话。”
  没一会儿, 胡马就和杜朝义、秦嬷嬷等人进来了, 后头还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正是胡马的干儿子胡寂。
  这小太监生的瘦高白净, 浓眉大眼,看着很机灵, 进来后守着规矩没敢抬头直视我, 跪到大屏风前头, 他浑身湿透, 雨水从黑发里往下淌,汇聚成一条小水流, 沿着侧脸滴滴掉落。
  “怎么回事,快说。”
  我手按住砰砰直跳的心口,忙问。
  这个叫胡寂的小太监身子直打哆嗦, 用肩膀蹭了下脸上的雨水,望了眼身边立着的干爷胡马, 惊慌道:“回娘娘, 奴婢在司礼监当差, 今儿和小全子跟着干爷出宫伺候王爷, 傍晚的时候, 干爷命我俩先回宫, 奴婢忽然内急, 想着进宫后要侍奉陛下,好几个时辰不能随意走动,便让小全子先走一步, 约定在永安门会和。”
  胡寂咽了口唾沫,略喘着粗气,接着道:“等奴婢拾掇完,带着底下人奔赴永安门时,远远地瞧见几个卫军蛮横地将小全子等四人扣下,为了不让他们叫喊,直接上了棍棒,打晕后全都扔进马车,拉进宫里,动作太快了,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我心一惊。
  胡寂、小全子这些人全都是司礼监的,乃胡马的心腹,平日里便是朝臣都要礼让一两分,这些卫军居然敢动这些有品阶的宦官,看来真是出事了。
  “然后呢?”
  我身子往前倾,紧着问:“宫里怎么了?陛下呢?”
  胡寂跪着前行了两步,急道:“奴婢一开始只当守门卫军看不惯我们兄弟平素里的言行,刻意报复,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儿,没敢上前去,忙脱去内官衣帽,趁着夜色模糊,又绕道其他几个门看了圈,果然是出事了,原本最近当值的卫军是抚鸾司,可今晚全都换成了北镇抚司沈无汪的人,所有的门紧锁,进不来也出不去。”
  沈无汪?
  我记起之前张韵微招供后,李昭狠狠地责骂了沈无汪,把他从御前调离,让他全力去彻查张达齐的行踪。
  按理来说,处置问话镇国公用不了这么久,李昭应该早都回府了,怎地这么久没消息。
  这大半夜的人事调动,很不寻常哪。
  这时,胡马上前一步,躬身对我道:“娘娘,老奴得赶紧回宫一趟了,您千万别出……”
  胡马的话还未说完,外头就传来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云雀等宫人喝骂的声:
  “蔡公公你好大的胆子,未经通传竟敢随意惊扰皇后娘娘!”
  蔡居嚣张的声音传来:“咱家是拿了陛下的手谕来的,便是外头看门的路大人都不敢拦,各位姑姑还是站远些。”
  我登时怔住,李昭的谕旨?
  我立马看向底下的胡马,胡马这会儿眉头深锁,对我道:“老奴先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说罢这话,胡马迅速在他干儿子胡寂耳边低语了几句,手紧紧攥住拂尘,从内间走了出去。
  我这会儿也顾不上卧床养胎,一把掀开被子,踩着绣鞋疾步行到小门跟前,透过雕花木墙的缝隙往外看。
  此时外间站满了人。
  有我府上的宫人,门外站着剑拔弩张的大福子等卫军,他是外官,没敢带人进来,可手已经握住了绣春刀,而门口则站了七八个内官,为首的那个就是蔡居。
  蔡居一手拿着拂尘,另一手高举起封折好的绢帛,他全然没有往日做小伏低的谦恭样儿,站得笔直挺拔,高昂起下巴,将拂尘扔给随行来的内官,眼珠转动,打量了圈四周,倨傲地盯着胡马,冷笑数声,直接往前冲,问:
  “娘娘和瑞王呢?怎么不出来接陛下的手谕?”
  胡马上前一步,挡住蔡居的去路,用拂尘抽了下蔡居,冷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直闯皇后的内室!”
  “是,是奴婢冒失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