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气的是,教司坊位于城西,而国公府则位于城东,大安国建国百余年来,已经把京都城池修建的恢弘壮阔,便是从城西驾马到城东,都要至少半个时辰。
而现在,李云深抱着秦云柔,用比行人走路还要慢的速度驾马,周茂苦恼地按着额头替他家主子担忧,也不知能否赶在午膳之前,抵达国公府。
足足的两个时辰。
连着周茂都诧异于自家主子的耐心,虽说主子查案的时候,也是耐心十足的,可平时却有些急性子,更不喜欢把自己宝贵的时候浪费在任何无用的事情上,今日,竟是花了两个时辰从城西骑到城东,当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眼见着国公府黑色的宽阔匾额越来越近,李云深难得好脾气的同怀中的秦云柔介绍:“这便是我家了,以后,也是你家,可明白?”
“明白的。”秦云柔颔首应下。
“嗯。”李云深勾了勾唇,嘴角压着笑意,可眼中却是含笑的。
李云深贵为大理寺卿,有时候碰到棘手的案子,便会在大理寺旁购置的别院住下,只有休沐或者不忙的时候,才会偶尔回国公府。
今日正值李云深休沐,长公主提前算好日子,便安排了周嬷嬷和林嬷嬷等在国公府的大门口。
晌午之时,厨房那头已经来询了好多次,因着嬷嬷们始终没有等来李云深,便只能让厨房先把饭菜热着,等着少主子归来后,才可开膳。
左盼右盼的,好不容易在未时三刻,才终于盼到了李云深。
周嬷嬷眼尖,打远便看见了坐在马上矜贵英俊的少主子,便激动地同身旁林嬷嬷道:“快看,世子爷回来了!”
林嬷嬷比周嬷嬷大出五岁,已经是四十五的人了,是长公主当年出嫁的时候,从宫廷里带出来的,也是跟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最久的,可谓是忠心耿耿。
她虽然眼睛没有周嬷嬷好使,可是在定睛看清楚后,原本因着世子爷归来的笑容,却在瞧见世子爷马上还坐着个女子的时候,那笑容便很快的淡了下去。
周嬷嬷这会儿也瞧见了,便皱眉同林嬷嬷问道:“世子爷向来最讨厌女子碰他的爱马,怎的……如今还坐上了?”
林嬷嬷老沉的目光一顿,倒是没有回周嬷嬷的嘴,而是领了身后的两个守门小斯,朝李云深停马的方向迎去。
这会儿,林嬷嬷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世子爷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叫嬷嬷好等,长公主殿下一早便吩咐厨房备上你最爱吃的酒席,这会儿都在膳房里热着呢!便是等着世子爷回来一道吃。”
李云深从马上翻身下来,同林嬷嬷礼貌了一句辛苦,便没有再看她们,而是抬了双手朝着秦云柔的方向,勾唇道:“跳下来。”
秦云柔有些怕高,可看着李云深鼓励的眼神,还有他那双朝自己张开的有力臂膀,到底还是信任盖过了惧意,便果真从马上跳了下来。
李云深很轻易地便接住了她,又把她缓缓放到地下:“可还稳当?”
“稳当的。”秦云柔回道:“谢大人了。”
“不必如此客气。”李云深上下打量秦云柔一遍,见她气色比晨起的时候好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同嬷嬷一起来的两个小斯已经等候多时,李云深和周茂分别把缰绳交到他们二人手中,两个小斯一人牵着一匹骏马,这便朝马厩走去。
林嬷嬷见李云深的目光这会儿还黏在那不知来历的美貌女子身上,便赶紧上前一步,同李云深道:“世子爷,已是未时三刻了,长公主殿下还在花厅等着你一道用膳呢!”
李云深是独子,母亲虽是贵为长公主,可在生他的时候大出血,虽然后来平安产下李云深,可自个儿的身子到底亏损的狠了,便再也无法生育,镇国公李显对妻子情深,也未再纳偏房,这便偌大的国公府,只有李云深一个少主子。
李云深打小对母亲感到愧疚,虽不至于言听计从,可却是极孝顺的。
这会儿听得林嬷嬷说母亲为了等他,连着午膳都没有用,到底生出些懊恼来,便拉过秦云柔的手,跟在林嬷嬷身边,朝用膳的花厅疾步而去。
秦云柔虽然气色恢复了不少,可两腿到底是酸痛的,尤其是小腹,更是酸胀难消,这下被李云深有些粗暴地扯着往前大步的走,好几次都跟不上对方的步子,又因每每踩到过长的大氅下摆,差点摔倒。
好在,每次李云深都及时扶住了她。
秦云柔解下大氅递到李云深手中:“大人,这大氅太长了,走路很是不便。”
“嗯。”李云深收回大氅,握着秦云柔的手问:“可会冷?”
“走得快些,便不冷了。”
国公府很大,花厅在前院,是做用膳的场所,但是从正门过去,也是要走上一时半刻的,秦云柔跟着李云深穿过好几条红漆长廊,又过了前院的亭台水榭,下了石桥,这才入了花厅。
花厅雅致,垮过一尺高的门槛,这才进到里面,四周摆台上都是精致的小盆景,中央搁着个梨花木的八仙桌。
长公主安容见到宝贝儿子回来,眼睛慈爱的弯起,她身子骨孱弱,便是由林嬷嬷搀扶着,走到李云深跟前来。
“母亲下回可别等我用午膳了,我若是归的晚了,母亲就先用膳,待我回府自会去养心院给母亲请安。”李云深放开秦云柔的手,双手扶了长公主安容的手肘,扶她坐回八仙桌旁。
长公主坐下后,便令人让厨房传膳。
很快,八仙桌上便被摆了满满一桌子热腾腾的菜,都是李云深日常爱吃的菜,也都是冬季的时令菜,有鹅肫掌汤齑,鸳鸯炸肚,羊舌签,猪肚假江鳐,丝鹅粉汤,玲珑时蔬,四喜乾果等。
长公主亲自替李云深布菜:“自从你升了大理寺卿后,公务比之前更是繁忙,连着每月六日的休沐如今都只剩下四日了,你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对这食物最是挑剔不过了,为娘总担心你吃不惯外头的菜。”
李云深眼看着小碗里已经被母亲夹的快满出来的菜,便赶紧出声阻止:“够了够了,娘要是再夹下去,我这碗怕是要撑破了!”
安容被儿子逗的发笑,李云深见气氛好了些,便同安容道:“娘,我今日带了一个女子回来。”
安容朝秦云柔站的方向瞥了一眼,收了脸上笑意道:“刚才你一进屋,我便看见了。”
“她是……”李云深准备介绍一下,却被安容意外地打断了。
“前淮安侯府的千金,以往官家宴请的时候,见过几回。”安容情绪不明地说完,便又道:“食不言寝不语,用膳吧。”
李云深吃了几口菜,眼角余光瞥到秦云柔站在角落里,大约是刚才走的太过急了,她这会儿雪白的额头和小巧的鼻头上都沁了汗珠,也不知是肚子饿了还是怎的,李云深见秦云柔伸出右手握成一个小拳拳抵在腹部,模样似乎有些难挨。
李云深当即搁了筷子,再也克制不住的同安容道:“母亲。我今日要纳个通房丫鬟。”
第11章 011
“怎的?平日里怎么给你塞都不要,今日竟是自个儿想通了?”安容说罢,优雅地搁下筷子,又从林嬷嬷手中接过簌口水,认真簌口之后,便用丝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
“嗯,儿子想通了。”李云深应下,在长公主面前罕见的带着点强势问:“母亲可是许我?”
安容搁了帕子,同李云深笑道:“你人都领回来了?还问为娘许不许?”她虽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李云深故意忽略安容话里的意思,说道:“娘如此说,那儿子便当你是许了。”
安容先是一怔,到底没料到李云深会这般同自己说话,不过,她素养极好,保养得宜的脸上也没见丁点怒意,倒是如同往日一般,泰然自得的接过大丫鬟司琴递来的净手帕子,边擦着养尊处优的玉手,便随口说道:“这入了教司坊的罪臣之女,要是入了国公府,怕是圣上知晓,会有些意见罢。”
“昨个夜里,儿子已将此事写了文书禀给舅舅,舅舅那头也是同意了的。”李云深回道。
安容听罢,神态一顿,甚至险些失了刚才的镇定,不过,两息的功夫便平息下来,用下巴尖儿睨了角落里站着的秦云柔一眼,这才道:“看来,你是蓄谋已久。”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李云深被安容猜中,倒是不惊不藏,点点头道:“娘说是便是了,那便就这么定下了。”
安容见事情已经没有转圜,便顺了李云深的心意,说道:“即是收了通房,便给这丫头赐个名字,若是还用之前的名,怕是不吉利的。”
“好。”李云深见安容允下,心情大好,这便抬手朝秦云柔招了两下:“丫头过来!”
秦云柔原本在角落里站着,她双腿酸痛,小腹也痛,早膳时候胃口不好,也就被李云深逼着勉强喝了两口牛乳,这会儿胃里正翻江倒海的疼着,听到李云深唤她,便反应慢半拍的应了,这才搁下一直抵在胃部的小拳头,走上前来。
安容朝身边林嬷嬷递了一个眼神,林嬷嬷会意,便对秦云柔道:“世子爷给你赐名,你跪下。”
秦云柔微怔。
林嬷嬷呵斥道:“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林……”就在李云深开口的同时,安容也开了口:“林氏,不要责备这丫头了,毕竟也曾是侯府千金,不熟做丫鬟的规矩,也是正常了。”
安容说完,慈爱的朝秦云柔招招手:“丫头,走近些给本宫瞧瞧。”
秦云柔抬了莲步,走到安容跟前,大安帝国的长公主,她昔年陪同母亲参加宫中宴请的时候,也是偶尔见过几回的,是个仪态万千,非常骄傲且美丽的女人。
待到近处,安容仔细瞧了瞧秦云柔的脸,便笑着同身边林嬷嬷道:“果真好颜色!难怪令深儿这般喜爱。”
林嬷嬷也朝秦云柔看了两眼,回道:“启禀殿下,确实是难得的绝色。”
“嗯。”安容道,便又看向李云深:“我儿想到什么名字了没有?”
李云深此刻也打量着秦云柔,他紧紧盯着她的脸色,想到刚才她用手握拳抵住胃部不适的样子,便隐隐担忧。
“柔儿。”李云深道。
“那便叫柔儿了。”安容看着秦云柔道:“前尘往事皆成云烟,以后,你便是国公府世子爷的通房丫鬟,唤作柔儿,可愿?”
秦云柔耷下眼眸,迟疑片刻,才终于缓缓回道:“愿。”
李云深听到秦云柔说出愿意,心中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是趁人之危才得了她,可他从未后悔,毕竟,这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见已经走完了过场,李云深便催促道:“娘,柔儿早上没吃多少,这会儿又过了午时,该是饿坏了,让下人领着赶紧去厨房吃些东西。”
“也是,饿坏了身子,以后怎么伺候我儿。”安容说着去看林嬷嬷:“你领着柔儿去厨房吃些东西,另外,下午抽空,教一教她国公府的规矩。”
林嬷嬷做礼应下:“喏。”
秦云柔便被林嬷嬷领着出了花厅,李云深的视线一直跟着秦云柔,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转角,这才令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瞧给你宝贝的。”安容笑道:“就差眼珠子长到小丫头身上了。”
“我没有!”李云深羞恼道。
安容倒也无所谓:“男子对好颜色本就容易上头,等新鲜感过了,也就平淡了。”
“也许罢。”李云深随口回道,倒也不甚在意。
……
另外一头。
秦云柔被林嬷嬷领着,去了后院吃饭的小厨房,因着已经过了正午用餐的时辰,小厨房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厨子也都歇息去了。
林嬷嬷站在门口没有进入,朝里头指了指,说道:“这个时辰厨子都不在了,你自己进去看看有什么,便随便对付一口罢。”
秦云柔先是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低头应下:“好。”
她一个人进到小厨房里,这还是她头一回来下人的厨房,以往在淮安侯府,她偶尔也会陪着母亲林菲去厨房做菜,可那是主子专用的厨房,一般配备两个主厨,四个副手,四个粗使婆子和两个四等丫鬟,所以,主子的厨房都是被下人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而这间厨房,因着位置靠西,平日里晒不到太阳,又常年积累下过多的油污,便显得又暗又脏,秦云柔才走进去没两步,珍珠绣鞋就被地上的油污黏糊的差点抬不起脚来。
可她到底还是沉得住气的,自己摸黑到了灶台边,打开上头的铁皮盖子,里头的蒸笼上还留着一个包子一个白面馒头。
秦云柔先洗了个手,却没找到擦手的帕子,便在身上随便抹了抹,这才伸手去拿包子馒头。
包子馒头都是冷的,现在是冬日,厨房里熄了火,便冷了下来,虽然包子馒头放在蒸笼上保温,可都这般久了,冷了也是正常。
秦云柔今天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是胃里饿的久了,犯了胃病疼的慌,到底也不顾及别的,便就着冷了的馒头菜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林嬷嬷在外头看她一眼,心道,果然是侯府里教出的娇小姐,都这般饿了,还能小口小口的吃,看这吃相,优雅美丽,仪态到底是过关的。
秦云柔吃了半个菜包,两口馒头,大抵填了个五分饱,便再也吃不下去了,她以往在淮安侯府的时候,胃口也是不怎么好的,于是,厨房便是变着法子做吃的给她吃,倒是把她的胃养的又娇气又矜贵。
见秦云柔走出来,等在外头的林嬷嬷问:“吃饱了吗?”
“饱了。”秦云柔回道。
“嗯。”林嬷嬷走在前头:“既是吃饱了,便同我来罢,国公府有国公府的规矩,你既入了国公府,有幸当了世子爷的通房,日后便要守着国公府的规矩来行事。”
“好。”秦云柔应下,跟在林嬷嬷身后,朝耳房走去。
走出半刻钟的工夫,林嬷嬷同秦云柔介绍:“这东院是世子爷的院子,两头的耳房是伺候世子爷的丫鬟们住的,世子爷如今是大理寺卿,平日里忙于公务,除了休沐和不忙的时候,也是不太回府里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