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车夫问贺汉渚:“这位先生,您是不是还要坐回去的?”
  话音落, 就见身后的路上又来了几辆东洋车,隔着老远的路,就听到了坐车人发出的说笑声。
  苏雪至立刻就辨了出来, 是她的前室友们。晚上应该是吃完了饭,恰这时也回来了。
  他们邀她的时候,她拒绝的借口是有事。她可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晚上和他在一起,急忙摸出钱付给车夫,随即一把拉起贺汉渚的手, 拽着他就跑上了近旁的一条岔道,躲在了一个土丘后, 等自己的这拨室友过去了,方松了口气, 抬起头,却见他紧紧地抿着嘴,看着自己,表情似乎不快。
  苏雪至忽然感到有点好笑。
  “嗳,我已经到了,你怎么还不走,要跟我下来?”她故意问。
  他还是不语。
  苏雪至心里其实也是舍不得就这么结束这个晚上。
  她想了下,提议:“也不算太晚。要不,你再陪我去马场看下大公马?”
  贺汉渚之前曾在军马司那里打过招呼,要了这匹马。现在它已经属于苏雪至所有了。
  从去年放了寒假之后,她就一直忙个不停,没再去看过大公马了。有点想它。
  “好。”他立刻答应。
  晚上的天气其实不是很好。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掩,半隐半现,暮春野地里吹来的夜风,也隐隐带着潮气。
  可能很快会有一场夜雨。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两人散着步,走在学校去往北营马场的那条路上。
  这条路,白天偶有居在附近的乡民来回经过,但这个时间,已是不见人影。
  他们的中间,起先还隔着几步路,渐渐地,也不知道是他靠向她,还是她靠向了他,两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苏雪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竟然没反应?
  苏雪至转头看他,见他目光望着前方,好似没有感觉。
  她不信,再勾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贺汉渚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却依旧看着前方,低声说:“别闹。万一有人。你刚不是还怕被人看见和我在一起吗?”
  苏雪至回头看了眼身后和四周,黑qq的野地里,空荡荡的,远处只依稀漂浮了几点夜晚出来的磷火。
  那么点事,也要斤斤计较。
  她哼了一声:“小气鬼!假正经!算了,回去了!”
  说完停步,作势转身要走,下一刻,手却一暖。
  他已反手,捉住了她要收回的手,接着,张开五指,和她的五指相扣,紧紧地合在了一起。
  “走了。不是说要看你的马吗?”他低声说道。
  苏雪至抿了抿嘴,和他手牵着手走完这段路,到了北营。
  就要打仗了,北营驻着的几千人马前几天就调拨走了,现在几乎成了一个空营,只剩一小撮看守营房的人。
  贺汉渚让出来迎接的一个士官不必跟随,自己带着苏雪至,径直转往马场。
  这个时间马夫已睡下了,忽然得知两人到来,匆忙出来,带他们去往马厩。
  “苏少爷您放一百个心,您没来,我也把它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喂料,洗马,遛马,一样也不少!”
  马夫确实没有夸口。几个月没见,大公马膘肥体壮。它仿佛也认出了苏雪至,等她捧着豆子喂了它几口,就开始撒欢了,抬着蹄子,甩着尾巴,显得十分快活。
  苏雪至接过马夫送来的马鞍,放了上去,摸了摸它的鬃毛,牵它出了马场,来到外面的一片跑马地上。
  她上了马背,迎着夜风骑了片刻,忽然脸上一凉。
  下雨了。
  夜雨来得急,很快,雨点就变大了。
  她转头看去。
  明明不远之外就有个棚子,他却还是那样立在她出发的地方等着她,怕他淋雨引发咳嗽,立刻调转马头,纵马回到他的身旁。
  她停下了马,人依然坐在马背上,晃了晃手里的马鞭,“啪”的清脆一声,轻轻抽了下他没受伤的右肩,叱他:“呆子吗?下雨了,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雨?你是想淋雨咳嗽――”
  话音未落,手里马鞭一紧。
  他竟一把抓住了落在他身上的鞭梢,绕着手掌卷了几圈,随即一拽。
  苏雪至没有防备,“哎呦”一声,人便跟着马鞭跌了下去。
  贺汉渚单臂,接住了被自己从马背上拽下来的趾高气扬的她,再也忍不住了,吻住了她这张今晚就没饶过他的嘴。
  雨点越落越大。远处,闪电撕破夜空,轰隆隆的春雷滚过头顶。
  贺汉渚亲吻了她片刻,松开了她,脱了他的外衣,盖在自己和她的头上,牵了马,和她一起跑了回来。
  晚上是回不去了。
  他带着她来到一间军官住的营房里,迫不及待地关门,拉了窗帘,黑暗里,两人便继续着刚才那个被春雷打断了的亲吻。
  年轻男人的身体迅速变得火热,苏雪至的身子也软了,最后他们相拥着,倒在了床上。
  就在苏雪至以为要发生点什么事的时候,他却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苏雪至等了他片刻,听到他用沙哑的声,在自己的耳畔,艰难地说:“要不……睡觉吧……我怕你不便……”
  苏雪至摸到了他还抱着自己的右手,牵引着探进自己的衣兜里,让他摸了下里头藏着的东西,耳语:“我没事……我带出来了……”
  傍晚她出来赴他的约,虽然匆匆忙忙,但真的没有忘记带上那玩意儿,还不止一个,以备有需。
  他的指碰到了,顿了片刻,最后却还是慢慢地缩了回来,依然不动。
  苏雪至终于确信,他出了问题。
  她将还压着自己的男人从身上推了下去,找到床头灯,开灯,坐了起来,盯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真的,疑虑不止是今天晚上。
  从他去了趟关西之后,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这本也无妨,并不是说,两人私下相对时,她非要做点什么才好,而是分明已经有了那种亲密的关系――她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在一起的那头三天里,他不知餍足,时时刻刻都要缠着她的,现在却突然化身成了正人君子。
  前些天也就算了,但明天,他都要走了,她也主动相邀,他竟还拒绝了她。
  她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贺汉渚望着她审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眸,心里煎熬万分。
  那夜在江船里私见郑龙王,对方开口,一提及她,贺汉渚就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倘若不是父亲,何来的立场,何来的眷眷之情,会和自己去谈那样的事?
  但显然,因为某些不能明言的原因,郑龙王无意和她相认。
  而且,据贺汉渚早前从庄阗申那里听来的消息,她本人似乎和她母亲叶云锦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至于原因,贺汉渚猜测,不排除和外面流传的她母亲与郑龙王的传言有关。
  他若直接说出自己曾去见过郑龙王,还和对方有过那样的一段往来,恐怕有些冒昧。
  他不想因此惹引出她和郑龙王或者叶云锦之间的更多的误会和不快。
  贺汉渚想推搪过去,微笑道:“没有……”
  “你有!你就是有事瞒着我!”
  苏雪至打断了他的话。
  “你从关西回来后,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先是说要和我分开一段时间,现在你又……”
  冷淡得令她简直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魅力。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她盯着他,问。
  贺汉渚立刻摇头。
  苏雪至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他喜欢她,这一点,她当然不会怀疑。
  “那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上次去关西,身上哪里受了伤?”
  她神色变得严峻,看了眼他身上的某处部位。
  她是医生。排除了别的可能,剩下,就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贺汉渚一愣,等明白了她的所指,哭笑不得,轻轻咳了一声,侧了侧身。
  “怎么可能!我好得很!”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她松了口气,继续咄咄逼人。
  贺汉渚是真心想替郑龙王隐瞒的。但对着这样紧逼的她,他实在是无力招架。
  不说出实情,自己这里先就没法过关。
  郑龙王那里……真的不是他不仗义……对不住了。
  贺汉渚无可奈何,只好向她讲了自己当时去见郑龙王、郑龙王对他提出要求,以及后来他去信向对方许诺的事。
  苏雪至诧异不已。
  没想到他去了一趟关西,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难怪他当时回来后,心事重重,摇摆不定。
  等两人和好了,在自己的面前,他又变得这么克制。
  原来一切竟和郑龙王有关!
  难道这位来历复杂的江湖人物郑龙王,真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想了起来,她刚来的时候,那日出发去往天城,在叙府的码头,和对方偶遇。
  当时的一幕,她印象深刻,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她不禁出起了神。
  贺汉渚见她半晌不说话,心里有点不安,观察着她的神色,解释:“雪至,关西的事,郑龙王他帮了我的大忙。你千万不要多想,无论如何,他是出于对你的关爱,这才会对我提了那些要求……”
  “你回复他,说你取我,不要他的窖藏?”
  苏雪至回过神,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贺汉渚点头。
  “你还向他许诺,未得我母亲的许婚,你会对我守礼?”
  贺汉渚再次点头。无声叹气。
  苏雪至端详他,见他靠在床头上,神色纠结。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干得不错!要不要奖励?”
  贺汉渚一愣。
  她靠了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随即探身过去,关了灯。
  夜雨潇潇,营房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
  黑暗中,贺汉渚感到一只手抚着他的喉结,片刻后,那手解了他领口下的几颗衣扣,接着,探进了他的衣领里。
  她的唇也贴到了他的耳边,低低地说着令他无法自持的魅惑之语:“贺司令,既然你的伤还没好,你躺着,不用动,我来……”
  贺汉渚闷哼了一声,随即苦笑,闭着眼睛,咬牙,“苏小姐……你是故意在考验我的忍耐力吗……”
  苏雪至咬了咬他滚动着的喉结,低声地笑:“你说呢……你若真的不要,我也不勉强……”
  闪电如同一支疯狂的铁笔,用它的光和电,肆意地撕扯着旷野里的漆黑天幕。
  王庭芝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这个晚上,他生怕被发现,不敢靠近,起初远远地跟着,跟到了他的学校,接着,看见他们又往马场的方向去了。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曾生出了放弃的念头。
  不要再跟下去了。他对自己说道。
  那个曾用无情的言语,骂醒自己,说出过“我们和他不是同路人”的这样的话的四哥,和他又能有什么别的关系?
  他怎么能怀疑这个?
  他停了下来,徘徊许久,几次想要回头,然而,终究还是没能压制得下心底的冲动,最后还是找了过去。
  当他找到马场的时候,天已落雨,他看见他在骑马,四哥静静地等在一旁,他纵马回来,抽了四哥一鞭子――
  那是情人之间的带着调情意味的鞭笞。他看得出来。
  接着,他就被四哥拽下了马,他们在雨中,亲吻在了一起……
  王庭芝不愿再看了。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便如同他悄无声息地来。
  雨越下越大,他很快就被淋得浑身湿透,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旷野地里,不辨方向,连走到一个坑边也没觉察,脚下踏空,一头栽了进去。
  他在肮脏的,泛着臭气的水坑里挣扎了片刻,喝了几口泥水,最后,手胡乱抓住了一丛芦草,这才爬了出来。
  他感到筋疲力尽,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闭着眼,任雨水浇在自己的脸上,反复地想着四哥从前曾教训过自己的那些话,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他依然还是不愿相信。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眼……
  或者,这中间有什么误会。
  让自己不要去接近,转个身,他却……
  不不,四哥和他,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关系!
  不可能的!
  四哥绝对不会是这样欺骗自己的人。
  伴着心里生出来的这个念头,王庭芝忽然感到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去找他的表哥叶贤齐,问问就清楚了。
  他们不可能是这样的关系。
  王庭芝爬了起来,抹去脸上的雨水,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朝着城里的方向,疾冲而去。
  今晚是周末,叶贤齐本以为表妹会回来的,有点心事,想找她商量。没想到她不回,他便一个人仰在屋里的床上,怏怏地想着心事,到了晚上十点多,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烦意乱,反正也睡不着觉,就打算去警棚过夜,正准备出门,突然听到有人拍门,还以为是表妹,急忙跑了出去。
  “王公子?怎么是你?”
  叶贤齐将不速之客让进自己的屋,见王庭芝脸孔青白,浑身上下湿透,淋得像只落汤鸡,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嘴也破了,模样狼狈不堪,心里吃惊不已,忙着要给他找干毛巾擦头脸,却不料王庭芝一把攥住了自己的手,双目通红,直勾勾地看了过来:“你的表弟和我四哥,他们是什么关系?”
  他一字一字地问道。
  叶贤齐感到他的手冰冷,没半点活气似的,力道却又奇大无比,攥得自己生疼,哎呦一声,甩开。
  “你四哥?贺汉渚?有什么关系?不就表舅和表外甥吗?我说,外头这么大雨,王公子您大晚上的跑过来,就为问我这个……”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