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咕咚”一声,王庭芝忽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叶贤齐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脑门,感觉有点烫手,靠近,闻到他的呼吸里隐隐有股酒味,又见他闭着眼睛,应是昏了过去。
  王家公子今晚上这是怎么了,叶贤齐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见他一动不动,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态度好了不少,算有几分交情了,怕他出事,记得表妹房间里有个医箱,里头仿佛有种能刺激人精神的醋酸,急忙拿了她放在自己这里的钥匙,打开隔壁那扇平日锁着的门,取来医箱,找到醋酸,拔了塞子,凑过去,让他嗅。
  王庭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叶贤齐松了口气,赶紧把人从地上弄了起来,扶他坐到椅子里。
  王庭芝低低地道了句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要朝外去。
  叶贤齐哪敢就这么让他走掉,把人按了回去,让他等着,说自己去给他叫辆东洋车拉他回去,说完匆匆跑了出去。
  王庭芝苍白着脸,脑袋靠在墙上,耷拉着脖颈,视线落到桌上的那只医箱上。
  他盯着,看了片刻,闭了闭目,站了起来,扶着墙,踏着虚浮的脚步,出了叶贤齐的房间,正要离开,忽然,脚步又定住了。
  隔壁应该就是他的房间了。
  里面黑黢黢的,但门却半开着。
  刚才叶贤齐取药箱,忘了关上。
  王庭芝定定地看了片刻,犹如鬼使神差,迈步,走了进去。
  雨越下越大,又快半夜了,街上连个鬼影也无。
  叶贤齐跑了好几条街,才总算遇到一个东洋车夫,叫过来,回到了住的地方。
  “王公子,你怎么样了?我给你叫了辆车――”
  叶贤齐冲了进去,却见屋里空荡荡的,不见了人。
  王庭芝已经走了。
  雨落了半夜,淅淅沥沥,凌晨四五点,停了下来。
  在微明的晨曦和野地泛出的白雾里,贺汉渚出了北营,送自己心爱的女孩回到了学校。
  远远地,他目送她的身影宛如灵鹿一般,消失在了校门里,没有立刻离去,在原地立了良久。
  昨夜,他终还是违背了他郑重向她家人许下的承诺,又做了不该做的事。
  真的不是他想出尔反尔,实在是……
  对着这样的她,谁又能够抵挡得住诱惑……
  他丢盔弃甲,完全没法招架。
  他不知道郑龙王和叶云锦对他的那封回复信持了什么态度,但是如果被他们知道他这么快就食言,说一套做一套,将来有一天,倘若他也有机会,有幸能得以和她一起登门的话,他简直不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对方……
  贺汉渚便如此,怀着几分甜蜜,几分负罪,又几分懊恼的心情,回到了城里。
  今天就要出发了,他还有些事情要交待。
  他先回往司令部,到了大门口,却意外地听到卫兵报告,说王庭芝凌晨四五点就过来了,一直在里头等着他。
  贺汉渚一怔,急忙走了进去,抬头,就看见王庭芝坐在司令部会客厅的一张椅子里,身影凝定,见他进来,慢慢地起了身,随即迈步,迎了上来,道:“四哥,昨晚我就想找你说了。我想跟着你,一起南下。”
  他的语气平静,这表明,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
  “我父亲以前也送我去过保定军校的。我浪荡了太久,再不趁这样的机会历练下,我大约是要废了。我母亲那里,您不用担心,我会和我父亲说的,如果他同意了,请四哥您给我一个机会!”
  贺汉渚有些惊讶。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王庭芝,和昨夜在天成饭店里打架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衣着笔挺,眼底虽还布着血丝,脸上也依然留着青肿印记,但人却显得精神奕奕,目光透着只有斗士才有的坚毅之色,甚至,烁烁有如刀锋隐含其间。
  贺汉渚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精神状态。
  他忽然有种感觉,在他眼里从没真正长大过的王庭芝,一夜之间,仿佛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贺汉渚诧异之余,也感到惊喜。
  他见王庭芝的两道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迟疑了下,终于一笑,抬起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颔首:“看你父亲的意思吧,我这边,没问题。”
  “谢谢四哥。您真是我的好四哥。”
  王庭芝凝视着他,面上缓缓露出笑容,说道。
 
 
第134章 (因为局势紧张,军事会议提...)
  因为局势紧张, 军事会议提早召开,天城各界原定要替贺汉渚的南征而举办的壮行酒会也取消了。当天上午, 他便乘着火车匆匆南下去往保定。
  苏雪至没和天城的官商们一道挤着再去车站为他送行了。
  所有的不舍和盼安,都已化在今早分别前的叮嘱里。
  他也对她说,他会早日回来。那就什么都不必多想,等他就是了。
  一周后,又是一个周末,傍晚,苏雪至放下事, 早早回到城里住的地方。
  贺汉渚在离开前办好了妹妹出国留学的手续。贺兰雪将去往瑞士的一所医学院就读。船票也已订好, 船期就在明天上午。
  晚上她要和表哥一起去贺公馆陪贺兰雪吃饭,明早再送她上船。贺家司机和丫头梅香会随她一道出国陪伴。原本贺妈和老鲁夫妇也想跟出去照顾她的, 但被她拒了,说他们年纪大了,不用这么辛苦, 她已经大了,能照顾好自己。
  叶贤齐已回了,人在屋里, 听见苏雪至在外头和他打招呼的声音,喊:“过来过来,帮我看看!这样穿行不?”
  苏雪至走到他房间门口,一看,他已脱了警察皮, 换了套西装,正忙着对镜梳头, 一笑:“挺好的。怎么,你想好了?”
  随着贺兰雪出国日期的逼近, 她的表哥闷闷不乐,前几天终于憋不住,跑到学校去找她,说也想去留学,读他以前开了个头的经济学,问她觉得怎么样,支持不支持,又担心他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又要打断他的腿。
  当然,这回他要去西洋了。
  他怎么突然又冒出这样的念头,苏雪至当然一清二楚。
  表哥其实人很聪明,就是定不下心性。他若真想重新留学,那当然是好事。
  苏雪至当时就说了两点。
  第一,希望他是真的想去好好求学,而不是纯粹带着别的什么目的出去。
  第二,如果他想好,也决定了,她会帮他和舅舅说。
  几天过去了,看他又恢复了平日一派乐天的样子,应该是下了决心?
  叶贤齐说:“我想过了,还是先等你这边学业结束,有个着落,我再出去吧。贺小姐有人陪着同行了,到了那边也有人接应。表妹你就一个人,我不放心。”
  苏雪至有点感动:“其实我真的没关系。表哥你不必考虑我。”
  叶贤齐手一挥:“就这么决定了!反正你也快毕业了,我的事,等等再说!这么中途丢下你,我算个什么哥?”
  苏雪至一笑,点头:“也好,你再考虑清楚做决定吧。我回房了。”
  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平日锁着的门,走进去,见桌上的那只药箱好像挪了下位置,就问:“表哥,我房间你来过?”
  叶贤齐嚷道:“对!上周末晚上,王公子大半夜的突然冒雨跑来找我,鼻青脸肿,人落汤鸡的,好像还喝了酒,刚进来,一声不吭,人就晕了,当时把我给吓了一跳,我就开门进了趟你的屋,拿了药箱弄醒他。等我出去给他叫了辆东洋车,回来,嘿,你猜怎么着?他又走了!”
  叶贤齐边说,边走了过来。
  “……我当时是莫名其妙。前两天听手下人跟我说,天城饭店那天晚上出了事,他被人揍了一顿,脑袋都给踩在了地上,难怪……”
  他摇头。
  “家里突然倒了霉,还碰上这种事,一时想不开,也是情有可原。大概是心里憋屈,又没地去,把我当朋友,所以跑来找我吧……可惜我也帮不上啥忙……”
  苏雪至听着表哥说话,拉开抽屉,取出之前就准备好的放在里头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支钢笔。
  这是她为贺兰雪求学准备的小礼物。
  除了本子和笔,她还在里头夹了一张信卡,是她亲手写的临别赠语。除了几条类似于小贴士的出国在外提醒,她还贴心地交待了两件当面不便说的女孩子之间的私密事。
  第一是她告诉贺兰雪,根据她的体验,每月特殊的那几天,需要的东西,可以用一种美国产的某牌子的医用绷带代替。这种绷带的渗透力强大,夹上干净的药用棉花,其舒适和卫生度,远胜传统的月经带。
  第二,她提醒妹妹,倘若日后在外,她遇到了喜欢的人,觉得可以和对方在一起,务必记得做好自我保护。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送了她什么?还有张卡?你写了什么?”
  表哥的脑袋立刻凑了过来,要看。苏雪至啪地合上,朝外走去。
  “小姐之间的秘密!没你的事!”
  叶贤齐嘀咕了一声,跟了出去。
  兄妹坐了东洋车来到贺公馆,看见门口停着一辆汽车。门房老夏告诉他们,王公子来了,送别小姐。
  苏雪至走了进去,果然,见王庭芝正坐在贺家客厅的沙发里,正在和贺兰雪说着话。
  他理了新的短发,穿着一套军装,人显得十分精神,也不知道说到了什么,和贺兰雪一起笑了起来,人看起来与一周前的晚上在天城饭店里出事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正笑着,见兄妹进来,扭头看了过来,停了说话。
  贺兰雪急忙跑到客厅门口迎接,告诉苏雪至,王庭芝明天就要南下和她的哥哥汇合了,知道她也明天出发上船,特意过来看她。
  叶贤齐已走了过去,和王庭芝寒暄了起来:“你那天晚上怎么了!我叫了车回来,你又走了。”
  王庭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笑着道歉:“那天晚上醉得厉害,出丑了,叨扰叶兄。”
  叶贤齐和王庭芝的年纪应该差不多,估计同岁。苏雪至也不知道这俩人什么时候关系竟这么好了,都开始称兄道弟。
  她看了一眼。
  叶贤齐哈哈地笑,拍了拍他胳膊:“你没事就好。吓我一跳!是要入军伍了吗?”他打量着王庭芝的一身军装,“真好!刚才我差点认不出你了!要不我也去找表叔说说,干脆咱们一起……”
  苏雪至咳了两声。
  叶贤齐扭头看了眼表妹,闭了口。
  王庭芝沉默着。
  贺兰雪迎进苏雪至,对王庭芝笑道:“庭芝哥哥,你也留下一起吃饭吧!”
  王庭芝脸上露出笑容:“我还有事,饭就不吃了。明早我不能送你了,小妹你一路顺风,祝你早日学成归来!”
  贺兰雪知道他明天走,晚上应该还有别的事,便也不强留了,向他道谢,又含笑点头:“没关系,祝你也心想事成!明天苏少爷会送我的!”
  王庭芝含笑点头,和叶贤齐辞别,最后转向苏雪至,目光落到她的脸上,顿了一顿。
  见他整个人精神大变,犹如脱胎换骨,苏雪至也替他感到高兴,主动走了上去,笑道:“王公子你放心,明天我送贺小姐上船……”
  毕竟他也是要上战场了。
  之前也不算完全没有往来。当初她被贺汉渚“刁难”最困难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维护,虽然她不需要,但苏雪至也还记着情。
  正想再说一两句赠别的祝好之语,话没出口,见他已经垂目,冲着自己点了点头,略带了点仓促似的,转身便朝外去了。
  苏雪至感觉他似乎不大想和自己说话,猜测他或许是心里还梗着上周那个晚上的事,觉着在自己面前失了脸,毕竟那夜他真的极其狼狈。
  她自然不勉强,便作罢,看着贺兰雪和表哥一起送他,接着,兄妹和贺兰雪一起吃了晚饭。
  叶贤齐说他已经告了假,明天和贺小姐一起上船,可以送她到广州,然后自己再回来。
  出广州后,船就下南洋,出马六甲,再走苏伊士运河入地中海,漂洋过海两三个月,才能到达目的地。
  贺兰雪忙说不好麻烦他。
  叶贤齐挠了挠头:“表姑,你要是不嫌我这个人话多没用,吵到了你,我真的没事!”
  贺兰雪偷偷瞄了眼苏雪至。
  苏雪至装没看见。
  贺兰雪咬了咬唇:“随便你了!”
  叶贤齐很高兴,立刻凑上去,问她想吃什么,说晚上回去了自己给她买,明天带了上船吃。
  贺兰雪摇头,说什么也不想吃,神色有点黯然。
  苏雪至打发了表哥,自己陪着贺兰雪上楼,看了下她准备带出去的东西,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她。
  贺兰雪惊喜地摸了摸钢笔,又打开本子,看见卡片,读完,起先面庞微微泛红,低声向苏雪至道谢,说知道了,忽然,眼睛又一红,扑到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胸前,一声不吭。
  苏雪至知道她的心情,抱住她,低声安慰。
  半晌,贺兰雪慢慢地抬起头,低声说:“苏姐姐,这么多年了,我哥哥的生日,他自己从来都不记得过。去年他生日,我记得那天他回来得很晚,我给他煮了一碗面,但后来,我和他吵架……”
  苏雪至柔声道:“以后他的生日,我会替你记住的。我也保证,他生日的时候,我不和他吵架”
  贺兰雪用力点头,又道:“我哥哥的脾气不大好,他以后万一要是又惹你生气了,你不要不管他……”一边说,一边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苏雪至替她擦去面上的泪,笑道:“我不会不管他的。我会骂他的。我脾气比他更不好。”
  贺兰雪噗嗤一声,破涕而笑,又扑进了她的怀里,抱了她片刻,终于说:“我心里好过多了。苏姐姐,我哥哥他幸好认识了你,这样我走了,我也能放下心了。”
  苏雪至继续抱了妹妹片刻,最后亲了亲她光洁的额,问晚上要不要自己留下来陪她。
  贺兰雪摇头:“不用了,我没事。苏姐姐你现在很忙,我知道的。你也回去早点休息。”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拍门声,叶贤齐喊:“你们在说什么呢!关起门来神神秘秘!表姑你真的什么也不想吃?上次我给你带的一口酥你不说好吃吗?你还叫我再给你买!那是我在南市买的,跑了大半个天城!你要吃的话赶紧说,我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上,明早可就来不及了!我可告诉你,你现在不吃,下回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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