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退一万步说,就算贺汉渚依然不相信自己的解释,问题应该也不大。
  她给了他足够的尊重和面子。
  这封信的真正目的,就是告诉他,自己不娶他的妹妹,但也绝对无意和他对立。不但这样,自己还是个记恩的人,将来要是有所成就,会记住他的提携。
  他这样的年纪,就爬到了这种高位,就算如他所言心胸狭窄,看懂她的意思应该不难。再继续盯着她不放,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至于那位她从没见过面的,没等到她现在的肉,体出生就已经没了的血缘上的父亲――实在对不住了,只能拉他出来垫背。
  投出信,苏雪至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丁春山携了信,敲门入了办公室,将刚接到的信双手奉了上去,说刚才苏少爷来过,递入这一封信。
  贺汉渚从文件里抬起头,接过,随口问道:“人呢?”
  “交了信,就走了。”
  贺汉渚直接拆开信,取出里面的信瓤。两页纸,洋洋洒洒。他很快看完,放下信,往后靠在椅背上,沉思了片刻,把丁春山再次叫了进来,让他去问下,苏家儿子这几天在学校的动静。
  丁春山出去,大约二十分钟后回来,说刚联系到了他的表弟,问来了这几天的情况。
  “说吧。”
  贺汉渚低下头,继续浏览文件。
  “我表弟说,这几天苏少爷出了个大事。他去附属医院值夜班,遇到一个罹患盲肠炎的病童,就是马家的儿子,司令您应该也知道这家人。当时病情危急,医院不接,结果苏少爷站了出来……”
  “跳过这段,说后续。”
  丁春山一顿,见他依然低头扫视着文件,只好跳过。
  “病童是康复了,但校方的学生监认为苏少爷没有登记擅自行医手术,决定开除,就等校长回来批复。前天和校长提前回来了,没想到,非但没有同意开除,还因为学生监的话,当众发火,很大的脾气,说……说不能开除……”
  他想起表弟告诉自己的话,不禁吞吞吐吐了起来。
  贺汉渚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校长是说了我什么不好的吗?那就不用学舌了,我也不想听,这段也跳过!”
  丁春山松口气,忙照办:“校长这么发话了,苏少爷自然没事,就被记了个过,得以留校,一切又都恢复原样。”
  贺汉渚不再说话,一目十行地翻完了文件,签上自己的名,放在一边,让他代交给秘书,看了眼时间,起身拿起外套,朝外走去。
  王孝坤过两天就过寿了,今早乘火车到达,低调出行,知道他来的人不多,连他的儿子王庭芝大概也没说。
  贺汉渚亲自去火车站接。
  十点钟,他开车抵达车站,在豹子和几名便衣的随同下,进入月台,静静等待。
  十分钟后,一辆火车从北边吐着黑烟咆哮着靠近,渐渐地放缓,最后停了下来。
  中间的一节包厢,车门打开,从车里先下来了几个便衣护卫,然后是名头发灰白容貌显得精神奕奕的人,五六十岁的样子,长衫马甲,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是当今的陆军总长王孝坤。
  王孝坤一眼就看见了贺汉渚,脸上露出笑容。贺汉渚也快步走了上去,笑道:“伯父路上辛苦了,等下我给您开车,送您到府。”
  王孝坤笑着摆手:“你如今是天城的卫戍司令,大忙人,要你来接,就已经麻烦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开车?”
  贺汉渚对他十分尊重,扶住他的一臂,并肩朝外走去,说:“应该的。您有事,我再忙,那也不叫事。”
  王孝坤笑着拍了拍他手臂,神色欣慰:“说起来是我僭越。有时候我常想,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这辈子,可真就无憾了!”
  贺汉渚一笑:“庭芝人中龙凤,资质过人,只欠几分历练。凌驾于我之上,是必然的事,指日可待。”
  王孝坤笑着叹气:“借你吉言,但愿吧。不敢指望凌驾于你,将来能有你一半,就是我老王家烧对了高香。”
  一路说着话,贺汉渚也引人到了车前,亲手打开车门,接过拐杖,等王孝坤坐定,仔细地把拐杖放好在位置旁,随即让司机下去,另外乘车,自己坐了进去,在前后一车的随同下,驾车离去。
  王孝坤上车后,大约是乘火车劳累,闭目养神。等车开出火车站路大约几里,他忽然说道:“先去西山承恩寺,有个小事,先处理下。”说话时,眼睛依然闭着,没有睁开。
  贺汉渚没多问,调转车头,开往西山,大约半个小时后,汽车停在山下,王孝坤下了车,抬头看了眼半山的那座庙宇,带头往上爬山。爬了一百多级石阶,来到承恩寺,穿过大殿,来到殿后,走出寺庙的后门,最后停在了后山的一块空地上,双手搭在停于身前的拐杖龙头之上,突然喝了一声:“把人带出来!”
  贺汉渚迎着头顶略带刺目的阳光,微微眯眼,看去。
  几个人抬着一只长口袋从边上的一条山路后走了出来。口袋里仿佛装了人。被放下后,不停地挣扎扭动,发出一阵呜呜的声音。
  显然,里头人的嘴巴被东西堵住了。
  王孝坤说:“烟桥,上回你遇刺的事,不能就那么作罢,我一直在追查。我本以为是陆宏达派人干的,但你是总统跟前的红人,总统希望你们双方和解,他就算想要你的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动手。于是我又查了别人,最后终于揪出了背后的主使人!”
  他命手下将袋子解开,里面露出来一个人的上半身。
  不是别人,竟是如今的军部军务司司长,王孝坤从小收养大的亲侄儿,名王彪。
  王彪看见他,拼命地挣扎,眼睛里露出恐惧和乞怜的光。
  王孝坤却没什么表情,说:“我从小栽培他,本指望他能出息,没想到他竟愚蠢到了这样的地步,利欲熏心,以为你没了,他就能取代你的位置?”
  他转向贺汉渚。
  “动了我,乃至伤了我的儿子,都没关系,骨血尚在,我可以不赶尽杀绝。但无论是谁,图谋对你下手,还险些害了你的命,我王孝坤是绝不能容他活在世上的,即便是我的亲侄儿,也不例外!有一就有二,我得给你一个交待,给老太爷的天上之灵一个交待!”
  “杀人偿命,他得死!这个人,我交给你了,随你处决,完事了,正好埋在这里……”
  他环顾一眼山峰四周。
  “也算是块宝地。”
  王孝坤说完,丢下地上的侄儿,从旁走过,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山路羊肠道的尽头。
  山风劲吹,失了手脚和口舌自由的王彪瘫在地上,恐惧地睁大眼睛,看着贺汉渚点了支香烟,抽了两口,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去,两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在打量着他。
  他再次奋力地挣扎,拼命地点头。
  贺汉渚端详了他片刻,解了缚住他手的绳索,又将他口里的嘴塞拔掉。
  “烟桥!烟桥!我错了!我不该一时鬼迷了心窍!求求你,饶了我,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要是这次你能放过我,从今往后,我一定知恩图报,做牛做马……”
  王彪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跪着,拼命地磕头。
  贺汉渚笑了笑,将自己吸了两口点着了的那支烟,塞进了王彪张开的嘴里,说:“咱们以前也一起起过义的,算是同袍,对吧。”
  香烟从王彪的嘴里掉出来,他慌忙捡起来,放回嘴里,咬着,拼命地点头。
  “你想要我的命,老实说,我不是很想要你的命。但你又干了这样的事,我也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对吧?”
  贺汉渚手伸进上衣内兜,摸出来一把枪,指勾住扳机孔,转了几圈,放在地上。
  “你自己决断。自己来个痛快。要是不想死,那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往后再不许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毕竟,我还没能大度到能容忍和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共事。你说是吧?”
  王彪吃惊地看着他,那支香烟又从嘴里掉了下来。
  对方神色平静,竟然仿佛不是玩笑,说完站了起来,丢下他,沿着山路,转身迈步,朝着寺院的方向走去。
  王彪回过神,颤抖着手,拿起地上的枪,看了枪口几秒,倏然抬起头,盯着前方的那道背影,脸颊微微抽搐。
  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姓贺的,会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自己。
  不过是想逼他自尽,或者,等自己相信他的话逃走了,他转个头再派人取自己的命。他好在伯父面前做人情。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不做二不休。
  姓贺的要是真的死了,在既成的事实面前,自己从伯父手底下获生的可能,反而更大。
  他不再犹豫,突然掉转枪头,朝着前方背影,迅速扣下扳机。
  “咔哒”一声,空枪。
  他定住,反应了过来,再连开两枪,依然空枪。
  再两枪,还是没有子弹。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手抖得厉害,再也拿不住了,枪滑落,掉在了地上。
  贺汉渚走了回来,用悲悯的目光,看着已彻底瘫软在了地上的王彪,慢慢俯身,捡起了枪,将乌洞洞的枪口对准他,说:“子弹只有一发,就在这一枪。”
  “我说出来的话,其实通常都是真的。你们却全都不信。”
  他又道了一句,语气带了几分遗憾。
  “砰”的一声。
  王孝坤已回到了寺庙前门,听见后山传来了枪声,脚步一顿,闭了闭目,随即睁眼,朝前继续走去。
 
 
第47章 (贺汉渚背对着身后那具趴在...)
  贺汉渚背对着身后那具趴在血泊里的尸体, 立在山道旁,对着远处, 抽完了一根烟。
  他下山,上了车,转头对已坐到车后位置上闭着目的王孝坤说:“和尚会替他收殓,做七七四九天的法事。”
  “对不住您了。”
  王孝坤缓缓睁眼。
  “人活世上,得替自己的行为负责。你给了他机会了,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烟桥, 你老实说, 是不是之前就知道是他干的?碍于我的面子,所以当做不知道?”
  他凝视着贺汉渚, 问道。
  贺汉渚沉默了片刻,微微颔首:“什么都瞒不过您。”
  “其实你完全不必有顾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他能对你下手, 将来也有可能被人收买,转而对付我。”
  “算了,不说这个了!”
  王孝坤改了话题, 微笑,“回吧,晚上把兰雪也接来,没有外人,就咱们一家人, 好好吃个饭。我很久没和你们一起吃饭了。”
  贺汉渚点头,开车离去。
  傍晚, 王庭芝照着母亲王太太的吩咐,开车去贺兰雪就读的女中, 将放学的贺兰雪接来,一起到了王家。
  晚饭的桌上,饭菜热气腾腾。
  王太太天生弯眉圆面,富态而和气,让贺兰雪坐自己的身边,殷勤地替她夹菜,言笑晏晏。贺汉渚陪王孝坤喝酒。几个姨太太没上桌,带着王家下人伺候在一旁,端汤递水,人人面上带着笑容,饭厅里的气氛热闹而融洽。
  寿宴在即,饭桌上的话题,自然也离不开这个事。王太太和丈夫报了一串自己这边预备请好的贵宾名单,又问:“就那个什么宗奉冼那一拨人,你说你自己请。怎么样,说好了没?”
  王孝坤说:“打了电话,说身体不适,推了。”
  王太太面露不快,哼了一声:“好大的架子!大总统都派特使来,他竟连你自己请也请不动,这是要公然扫你的脸?”
  王孝坤皱了皱眉:“算了!宗老就这脾气,去年为了个教育部拨款的问题,大总统都没了脾气。能请来最好不过,不来,也算不上扫脸。”
  王太太原本期待那个宗奉冼能破个例,出席丈夫的寿宴,给寿宴增个光。现在失望,又见丈夫这么说,只好闭了口,忽然又想起个事,看向坐自己对面,一直没有作声的儿子:“对了庭芝,上次我还叫你招呼一声那位姓……姓什么的来着,就是在船上救过你的……”
  贺兰雪提醒她:“姓苏,叫苏雪至。”
  “对对,看我这记性……”
  王太太轻轻打了下自己的额,“就那位姓苏的,叫他也来寿宴,你叫了没?”
  今晚的饭桌,大家全都在笑,心情很好,就王庭芝一个人仿佛百无聊赖,正用筷子戳着面前盘里的一条鱼尾巴玩儿,不耐烦地应:“叫了,人家――”
  他本来想说“人家清高,看不上,不来”,话起了个头,一顿,改了口:“那天正好有什么事,来不了,让我转达致歉。”
  贺兰雪的一双美目里顿时流露出失落之色。
  正和王孝坤说着话的贺汉渚望了眼妹妹。
  王太太狐疑地看着儿子:“是你没叫吧?能来你爹的寿宴,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他有什么大事这么要紧?我跟你说,人家救了你的命,这个礼数,咱们不能没有,要不会被人家背后非议!”
  王庭芝说:“得了,我是没叫,行吧?要叫你自己派人叫,我管不了这个!”
  王太太也不打算指望儿子了,见他吃饭也没个样,怕丈夫不悦,轻声提醒:“坐好,干什么呢你?”
  王庭芝嘟囔了一句:“都自家人,装什么装……”嘴里说着,瞥见父亲果然停了和贺汉渚说话,似乎留意到了自己,收回筷子,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两个小时,饭毕,王孝坤和贺汉渚又去书房说话。
  外头,王太太让姨太太们陪贺兰雪打麻将,自己去吩咐管事办事,转回来,叫住了要走的儿子,将人拽进屋里,关上门,低声问道:“你和兰雪怎么样了?”
  王庭芝莫名:“什么怎么样?”
  王太太眉眼里都是笑,狠狠扭了一把儿子的胳膊:“你装什么装!你俩从小一块大,现在又三天两头见个面,你爹的意思,你会不知道?你爹年纪也大了,兰雪快十八岁了,要不哪天我找烟桥提亲,早点把你们的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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