逞骄——蓬莱客
时间:2021-06-30 09:24:17

  王庭芝叫了一声,停住脚步。
  贺汉渚没看他,疾步走了过来,看了眼地上的陆天慈和插在他头颅里的那片玻璃,俯身,伸手探了探鼻息,抬起头,望向定立在一旁的苏雪至。
  “还有救吗?”他沉声问道。
  苏雪至心乱如麻,摇了摇头。
  他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他转头问王庭芝,虽然压低了声,但声音里带着严厉。
  王庭芝沉默着。
  贺汉渚眉头紧皱,看了眼苏雪至。
  苏雪至咬了咬牙,正要开口解释,王庭芝忽然抢着说道:“和他无关,是我一个人的事!刚才在这里遇到了,吵了起来,我失手干的!四哥你也知道,我以前就跟他不投,冲撞过的。”说完看着苏雪至,用眼神示意她不许开口。
  “没关系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我赔他一条命就是了!四哥你们走吧,我去叫人了!”
  他转身就走。
  “站住!”
  贺汉渚低低地喝了一声,转身,将陆天慈头上插着的玻璃一把拔了出来,连同那只染满血的碎瓶和附近的酒瓶碎片一道,全部收了起来,再将陆天慈拖进了假山后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了出来,对着定定望着自己的王庭芝低声道:“听着,你现在立刻回去,换套干净衣服,把屁股擦干净,当什么事都没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件事,我会处理。”
  王庭芝仿佛终于回过了神,迟疑了下,转向苏雪至。
  “四哥,和他真的无关……是我动的手……”
  “没听懂我的话吗?回去,当你没来过这里!”
  他打断了王庭芝的解释。
  王庭芝望了眼沉默着的苏雪至,咬了咬牙,转身疾步匆匆而去。
 
 
第50章 (一阵夜风吹过,走廊附近悬...)
  一阵夜风吹过, 走廊附近悬在电线下的几盏电灯晃动,摇曳着的昏黄黯淡灯影里, 苏雪至看着贺汉渚走到守在走廊尽头的豹子面前,不知道和他说了几句什么,豹子转身迅速离去。
  他边回来,边脱外套,到池塘里浸水,来回几次,擦净地面上的血迹。
  苏雪至明白过来, 立刻从附近匀了些土, 铺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和她一起铺, 铺完,踩平,和周围融为一体。
  他最后又检查了一遍四下, 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直起身,正要说话, 走廊那头忽然起了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他一把抓住她手臂,拽着迅速隐身到了存尸的假山之后。
  苏雪至屏住呼吸,趴在假山的缝隙里看出去,见是一个宾客模样的人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之后, 过了一会儿,那人系着裤腰带走了出来, 哼着小曲,回往前头去了。
  苏雪至透出了一口气, 抬起头,见贺汉渚仿佛正看着自己,便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周围黑qq的,就在距离她脚边不远的地方,陆天慈那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身体,就蜷在地上,仿佛夜色下的一坨土堆。
  一个大活人,转眼这样死在了眼皮子底下。
  而自己,不但就在现场亲眼目睹,最后竟还主动帮助,去掩盖真相。
  在她的身上,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又一阵夜风掠过,附近的一丛树枝,发出哗哗的声音。
  她忽然生出一种魔幻之感,好像自己并非身处一个真实的世界。
  然而下一秒,她被耳边传来的一道声音给唤醒,回到了现实。
  她听见贺汉渚在问自己:“你有没受伤?”
  她回过神,看向他,摇头:“没有。血是陆天慈那里染来的。”
  “很好。”
  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低声吩咐。
  “你就在这里等着,暂时哪里都不要去,今晚更不能提早离开,你等宴会结束了,和宗先生一起走。我妹妹在王家有房间,我去叫她过来,带你去她房间。接下来,如果有人问你今晚离席后去了哪里,你就说,这里走后,和我妹妹在一起。”
  “出来的时候,最好让人看见。”
  他吩咐完,立刻丢下她,从假山后闪身而出,迅速离去。
  苏雪至目送,等这道背影消失在了昏黄的灯影尽头,转脸,看了眼自己脚边的尸体,立了片刻,慢慢地蹲到水边,无声无息地洗净了自己染血的手,又洗了把脸,最后,靠在背后的假山上,闭目,在夜色的遮掩下,等待。
  他没有让她等多久,很快回来,示意她出来。
  苏雪至跟着他转过走廊的拐角,沿着一道围墙,继续走了段路,就看见贺兰雪立在前方的一扇门旁,见到兄长和她,立刻快步走了上来。
  “哥哥,我们走了。”
  贺兰雪轻声说道,见兄长点头,带着苏雪至去往她的房间。
  一路顺利,没有遇到什么意外,一进去,贺兰雪就反锁了门。
  苏雪至径直入了盥洗室,对镜再次检查自己的仪容,擦净裤管上刚才为了救人跪在地上时沾上的细小脏污,连同鞋底在假山后踩的泥巴和草屑,全部弄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遗留之后,她走了出来,见贺兰雪站在一旁默默望着自己,眼睛里流露出关切而担忧的神色。
  苏雪至猜测贺汉渚并没有告诉她,刚才在那个地方都发生过什么。
  她应该只是听她哥哥的话,让干什么,干什么而已。
  苏雪至本想安慰一下她,说没大事,让她不要过于担心。
  然而,这样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即便只是出于安慰的目的。
  是大事,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大事。
  最后她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慢慢坐了下去。
  当终于彻底地从片刻前的那个死亡现场里脱离开后,苏雪至开始苦苦思索,贺汉渚到底会怎样处置这件事。
  再过片刻,寿宴就要结束了。
  王家的寿宴,王家的地方,陆宏达最喜欢的“福星”儿子却不见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想悄悄处理掉尸体,以他自己失踪来结束这件事,是完全不现实的。
  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苏雪至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看着最简单,但也最不可能的可能。
  第二个可能,他自己顶包,承担杀人的罪名。
  这样的话,不管他能提供出怎样充足的杀人理由,即便是迫于无奈的自卫,等待他的,除了陆宏达的报复,肯定也会有法庭的审判,乃至全社会的舆论审判。他会将自己陷入旷日持久极其被动的局面里,稍不小心,将身败名裂。
  这样的代价太大,不值。
  苏雪至也否决了这种可能。
  那么就剩第三个思路了。
  转移死亡现场。
  苏雪至虽然对贺汉渚其人并不了解,但从他最后与王庭芝说话的口吻来判断,苏雪至觉得他极有可能,会采取这样的手段。
  倘若让王家成为第一现场,则不可避免,今晚所有的宾客都将变成潜在的凶手。那样的话,随之而来,就是长时间的调查和追索,毕竟,死的不是一般人。
  世上没有完美的伪装,只有没被发现的伪装。
  事情拖得越久,风险就越大。很难保证,最后不会怀疑到王庭芝和自己的头上。
  既要摘出王庭芝和自己,又要速战速决,最适合的,当然就是在外面制造第一现场。
  以他的能力,趁着夜色转移尸体出去,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所以,问题来了,在把尸体弄出去后,该怎样设“第一现场”,让陆宏达在得知儿子死讯之后,即便满心怀疑,也只能认栽,不再追究下去,这才是整件事情里,最关键的部分。
  他会怎么处置?
  苏雪至基于逻辑的推断,到此断裂,再也无法继续下去。
  她和他的世界,相距太远。
  在她出神的时候,贺兰雪一语不发,安静地坐在了另外的一张椅子里,时不时地悄悄看她一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半个小时后,快到晚上十点,外面陆续传来走动的脚步声和隐隐的说笑声。
  应该是宴席结束,来宾陆续告辞,那些路远、醉酒、关系亲近的,则留宿在主人家,将今夜前来为主人庆贺寿日的交情给延续下去。
  片刻后,曹小姐过来敲门:“兰雪?兰雪?你在里头吗?”
  贺兰雪朝苏雪至点了点头,仿佛让她相信自己,随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到门后,打开一道门缝,探出个脑袋问:“曹姐姐,您有事吗?”
  曹小姐站在门外,身后跟着她的伴姆。
  她笑道:“我和王伯母多说了两句话,你一转眼就不见了,我以为你去了哪儿,有点不放心,这会儿终于脱开了身,所以过来看看你。晚上我宿在王伯母家,你要是不嫌,要么也不用回了,咱们一起睡,正好可以说说话。”
  贺兰雪道歉:“对不起曹姐姐,我哥哥一个人在家的话,我怕他晚上没人陪,他会孤单。我还是回家好。”
  曹小姐一怔,随即柔声道:“好,那我不留你了,你和你哥哥一起回吧。”
  她从身后伴姆手里拿着托盘上取了一只碗盏。
  “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什么,是不合口味吧?这是另外炖的燕窝,你吃吧。”
  贺兰雪摇头说不饿。曹小姐劝道:“就几口而已,何况我都端来了。”
  贺兰雪迟疑了下,问道:“曹姐姐,我可以请别人吃吗?”
  曹小姐笑道:“当然。”
  贺兰雪道谢,随即打开门,接了,转身叫道:“苏少爷,你要吃燕窝吗?”
  曹小姐这才看见房间还有一个人,是个青年男子,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椅上,侧颜清俊,待他转过头,曹小姐便认了出来,是今晚上跟着宗先生来的那个学生。那个天城商会董事马家的太太是逢人讲,他做手术救了她的儿子,好像还是贺家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外甥。
  苏雪至说自己不吃,让贺兰雪吃。
  贺兰雪甜甜笑道:“好,那我不客气了。”
  曹小姐当即吩咐跟着的伴姆再去取一盏燕窝来,被苏家少爷谢辞了,他起身,说这会儿宗先生应该要走了,自己也好告辞,随即离去。
  曹小姐等贺兰雪吃完燕窝,收了碗,和伴姆出来,见伴姆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声音转寒:“你在想什么?他们是亲戚,坐坐又有何妨!”
  伴姆惶恐,忙低头应是。
  苏雪至回到前堂,找到了宗奉冼,跟着他去向主人辞别。
  王孝坤和妻弟佟国风正在送章益玖陆宏达等人。
  章益玖看起来喝了不少的酒,走路摇摇晃晃,嘴里却还说自己没喝醉。
  王孝坤笑呵呵拜托陆宏达,路上照顾着他些。
  陆宏达一口答应,随即扭头,问身后的一个随行儿子去了哪儿,怎么还不见出来。
  随行道:“刚找过一遍,一时还没看见公子。问了声和他同席的几个人,说他如厕后就没回来,当时看着有些醉酒的样子。还在找。”
  陆宏达皱了皱眉,看了眼王孝坤,显然是对儿子的做客举止感到有些丢脸。
  王孝坤说:“陆兄你放一百个心,在我家里,还能出什么事?说不定喝醉了,现在正在哪里休息。我听说船王晚上病情有点反复,傅家人都提早离席。你既来了,明天想必也要去探望的吧?不早了,不如先回去休息,我叫人找,找到了,立刻将公子送过去。”
  陆宏达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笑着,抱了抱拳,和章益玖先回往下榻的大酒店。
  王孝坤目送。等人出了大门,他妻弟佟国风就扭头对管事道:“去,多派几个人,几间茅厕也都找找,可别喝醉了栽下去,最后赖到咱们头上!”
  管事不知他是说真还是在调侃,也不敢问,哎了一声,忙派人再去找,几间厕坑也要翻一下,以防万一。
  “庭芝呢?”
  王孝坤没看到儿子在附近,皱眉问道。
  佟国风环顾四周。
  “来了,庭芝来了!”
  佟国风抢上前去,压低声对外甥道:“你刚去哪儿了?这里忙,你爹一个人,照应不过来,你赶紧过去帮忙,别躲懒!”
  佟国风可谓王家二把手,马上马下地跟了王孝坤半辈子,内外颇有威信,所以也时常提点外甥。
  王庭芝一言不发,走了过去,跟着父亲去送宗奉冼。
  王孝坤客客气气,带着儿子,坚持亲自将人送出去。
  王庭芝跟在他父亲的身后,沉默着,将贵宾送出门的时候,苏雪至见他望向自己,眼神里充满了自责和愧疚。
  苏雪至望了眼王家后园方向那片黑漆漆的夜空,压下纷乱的心情,只能跟随宗先生先行离去。
  这一夜,回到学校后,她完全地失眠,几乎醒了一夜,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的回放着昨晚发生的那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死亡,心悬着,不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发展方向到底将会是如何。
  这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坎,最大的坎。和这个有着恐怖冲击力的意外相比,之前那些所谓的种种不顺,都不过如同脚前的一个水坑而已。
  在这个坎面前,苏雪至生平第一次,深深地明白了什么是无力渺小,如履渊崖,以及一种叫做身不由己的东西。
  贺汉渚他到底会怎么处置这个棘手的后续?
  王家里面的寿宴在进行时,供宾客进出往来的那扇大门也显得空闲了许多,两个门房无事,坐在一旁,忽然听到外面起了一阵喧闹声,仿佛有人打架,出去一看,果然,也不知道是哪两家客人的车夫,打发时间在推牌九,有个人不服输,想要耍赖,大打出手。
  门房看了一会儿热闹,怕出事,等一下万一管家责备自己不管,于是笑嘻嘻上前劝架,分开了人,把风波平息掉,转身回来,看见有个公子哥一样的人已经从门里走了出去,仿佛喝醉了酒,晃晃悠悠,坐上了一辆停下来的东洋车,走了。
  他们只负责把住门,不能随便放人进来,至于里头的人出去,那就不是门房能管的事儿了。两个人又坐了回去,继续守门。
  而与此同时,在王家的另外一扇后侧门附近,却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和前头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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