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西洲身体一震,几乎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抬起头,只见娘子俏生生的面庞已罩了一层薄怒,这种命令式的口吻已经容不得他拒绝。
霍西洲不敢不从,他不再犹豫,慢慢地朝娘子挪了回去。
他挪得很是艰难,待挪到娘子面前之时,她蓦然伸出两臂,用她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臂膀环住了他的后脖颈,轻轻一带,霍西洲便失去了全部力气,直直地朝娘子跌去。
燕攸宁终于如愿以偿地亲到了霍西洲。
她的唇在他的唇上上试探、描摹,厮缠,而又贪得无厌不知满足,最终,撬开了他的齿关,霍西洲被他亲得眩晕,大气不敢出,放任了她的舌长驱直入。
两相纠缠,一吻绵长。
霍西洲被亲得头不是头,脚不是脚,只觉得头重脚轻,身体仿佛行走在大雾茫茫的云里,四六不着,全身的骨头被一柄巨棰敲碎了,裹着皮肉黏着筋脉,又齐齐放入火里重塑了一回。
燕攸宁稍稍放开他,额头与他碰了一下,稍稍沉下脸色:“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
她说的是今晚告诉他的,关于自己是嫡女的这桩身世。
而霍西洲的理解是,娘子亲了自己,她不让自己说出去。
霍西洲的胸口突然又堵又涩。娘子年纪还小,她可以一时冲动把持不住,事后什么也不必负责,但他……他刚刚居然又敢把那些可笑的念头搬出来。
霍西洲的眉目放得极低,淹没了在娘子面前的一切贪婪的行迹,声音滞闷地回道:“奴不说。”
燕攸宁又听到那个字,不由地皱起了秀眉。
第17章 我喜欢顶天立地的男人……
“再让我听到这个字,我就——”
燕攸宁抬起玉手,屈指朝他的额头一弹。
霍西洲的额头被弹得虽然不痛,但娘子话中的警告意味,他是完全听明白了。
“我知道。”
燕攸宁才满意,起身,搓了搓手,沿着露台往下走。
“天晚了,好回了。”
夜色已深,娘子一人独行回葛兰苑多有不便,霍西洲也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娘子身后。
马场外星辉如海,夜色倒不太暗,只可惜出来前忘了拎上一盏灯笼,燕攸宁不比霍西洲双目如狼夜能视物,再是小心谨慎也有阴沟翻船的时候,便一个不慎踏进了一块凹陷的坑洼里头,身子朝旁趔趄了下,幸有霍西洲在身后托住她腰。
他的手掌宽大、炙热,蕴含无穷的力量,令人分外觉得安心。燕攸宁的脸开始热了。
只是这只手却在托住燕攸宁的纤腰的那一刻之后,又急急忙忙地撤离,改去扶她的臂膀。燕攸宁的身子失衡,歪了一下,又被他扶了右臂,可算也是稳住了。
但方才被他托住腰的紧张和心悸之感,也荡然无存,反而有点懊恼。
再接着,就连托手臂也没了,他恭恭敬敬地将手收了回去,慢慢放回了身后,头颅微微低垂,一副听训的憨葫芦样儿。
燕攸宁是更加不满了,她发现,还是那个大司马霍西洲更得她心。起码不会是个什么也不敢想不敢干的锯嘴葫芦,亲都亲了,方才也不说拒绝呀,这会儿又像个入定老僧,这是要气死谁呢!
“霍西洲,”她乌眸陡转,一把扯住他的棉服衣袖,“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话,不得欺瞒。”
霍西洲将脸垂得极低,自是不敢有违。
燕攸宁发现他这样其实也有一个好处,至少她叫他回话,就算再难以启齿之事,他也都不敢隐瞒。
她抓紧他的袖口,道:“我问你,你想不想要我?”
话音落地,她察觉到,被她抓住的袖口一角传来轻微的颤动,其下的一条钢铁般的手臂,仿佛紧紧地绷了起来。
这话,娘子问过。
就在大前天,三月三上巳日,娘子春游归来,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闯入马房,对他质问过。
当时娘子的神态口气,霍西洲一刻不敢忘。
当时,娘子是在逼问他,居高临下,充满了震惊、愤怒,甚至是恶心。他能感觉到,娘子对他的龌龊念头感到恶心欲呕。
但今天,在这一刻,却又有所不同。娘子仿佛只是在问他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就好像是在问他今晚应该吃了什么。当然,就算是这样的问题,他也必须老实作答,否则她便会有上百种办法来惩治他。
霍西洲的心也随着外部的皮肉一道,仿佛下了一道油锅,就着滚烫的热油煎熬了数十遍,才堪堪敢,不出声,用沉默的肢体语言回答。
他想。
想得几欲疯狂。
果不其然,这锯嘴葫芦还是有点儿东西的,起码不说假话。
燕攸宁凝睇着他,“你要得起我么?”
霍西洲的身体更是一震。
娘子,是国公府的娘子,且不说她本为嫡女,就算只是庶出,与他这般已经沦为贱籍的相比,也是云泥之别。
“霍西洲不敢。”
他这副姿容,岂能与娘子相配。
燕攸宁凝视着他躲避过去的眸,道:“倘若,我肯给你机会,你愿不愿意去搏一搏?”
霍西洲袖中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他蓦然懂得,前不久娘子试探过的,问他对投军荆州的想法如何。难道,娘子有这样的心思?
霍西洲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他依旧不敢看燕攸宁,只是胸口突然为这句话烧起了一把火,直烧得胸腹滚烫,四肢百骸里,仿佛有什么汇聚成了一股摧枯拉朽的势力,亟待宣泄而出。
但他没找到那条能够让他宣泄出来的口子,那股气便憋在了胸口,堵得发胀,甚至是绞疼!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乱世,人在这世道上,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只有往上爬,我很多年的经历告诉了我这一点。而且我明白地告诉你,我的东西,只有我自己不想要的,别人休想用诡计偷走,所以这个嫡女的身份,我要拿回来,而且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地拿回来。”
燕攸宁顿了一下,用一种充满了柔情,也带着无比冰冷现实的口吻,继续说道。
“如果我做回了我的嫡女,将来与我议亲的门第会更高。所以霍西洲,如果你想要得起我,你自己知道,应该怎么做。
“用不了几天,我就要回府了。在那之后,我会想办法为你谋得一个好前程,你去投奔,只要按照我说的做,我觉得,凭你的才干,混出点模样不难。等你风风光光地上国公府来提亲,所有人都只能仰着脖子高看你,你想要的什么,自然都会有。怎么样?”
这是实话。
前世就算他要娶皇后,如左右仆射那种糟老头子都不敢牙崩半个不字。
霍西洲不答话,呼吸微乱,心口亦有些疼痛,燕攸宁见他不言不语闷不吭声,倒也没立刻逼他。
其实她知道,他心里定有着宏图伟业,若没有这个东西,任凭怎么激发,都不能唤醒它。他在马场里待着也不是一两日了,这么消磨斗志的日子过着,总不是她一两句话,就能让霍西洲指天誓日地说,他必功成名遂,娶她回家。而且,她想要的那种功成名遂,只怕现在的霍西洲还不敢想。
燕攸宁转身继续朝葛兰苑走去,脚下到了一条石子铺就的坦途,不远处便有檐角下飘摇的灯光照彻黑夜,蚊蝇绕着光芒飞舞,她走得不再磕绊,加快了一些脚步。
她走,霍西洲便走。
不管她走动多块,霍西洲都始终不远不近地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燕攸宁终于停在了葛兰苑的门口,四处风声瑟瑟,摩挲着道旁两株古槐的疏影,万籁俱寂的夜色中,只见霍西洲不再跟上台阶,而是停在了下面,墨发下眸子一眨不眨,隔了湿润的雾气朝她望过来。
燕攸宁心口一紧,但还是道:“你觉得我说话很无情吗?但这是事实。”
顿了一下,她低声道:“明天起,你带着铺盖到这里来,秋雯走了,我缺一个守夜的门房,暂由你顶替。”
霍西洲仍是不答话,燕攸宁又沉了些声音,反问:“听到了?”
他才慢吞吞地垂下眸光,回了一句“听到了”。
燕攸宁立在台阶上,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
霍西洲听从她命令,无有不应,于是走了过去,燕攸宁碰了一下他的袖口,朝他挨了过去,就在胸膛近乎相贴的那一瞬,她再一次感觉到了男人浑身肌肉的紧绷,她朝他踮着脚尖,仰头,唇轻盈地贴在他的脸上。
娘子的唇自带一种甜香,纯净而妖娆,无孔不入地往人灵台里侵犯。
霍西洲抵挡不住,也不想抵挡了。
他只能告诫自己,他是娘子的马奴,娘子对他做什么都可以。他只有听命的份,不可以拒绝。
他一动不动的,燕攸宁觉自己像是亲吻了一个木头人,心头不大爽快,伸臂将他推了一下,“记住了就好,明早再来吧。我今晚跟你说的事,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她转身,朝门里走进去。
只留下幽幽的一句。
“反正,我喜欢顶天立地的男人。”
霍西洲目光一动,抬眸,目光追寻而去,而娘子那抹丽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后灯笼照不见的漆黑夜色里,他伫立不动,喉结微滚了滚,眸光隐隐多了一丝艰难痛楚。
第18章 霍西洲是娘子的人
自从那两位圣手为燕夜紫断脉以后,国公府上下便笼罩起了一层阴云。从上至下,无不哀叹。
卢明岚心疼女儿如此遭遇,以泪洗面,亲自守候在燕夜紫身旁不分昼夜地看护照料,这件事暂时还瞒着女儿,但纸包不住火,迟早有一天,女儿是会知道的。但卢明岚六神无主,还不知道,还能有个什么好时机告诉女儿。
她身旁两位婆子有些坐不住了,李瑞家的便偷摸告诉夫人:“大娘子的玉牒上必会记上这么一笔了,现今若还想让大娘子入宫,只唯独有买通太医了。夫人……”
卢明岚心头跳动:“这太过冒险,是欺君之罪。”
并且,也不太可能真的瞒住。
李瑞家的又道:“夫人,可是大娘子现今这样了……”
夫人爱女如命,总是要为娘子的前程考虑的。
卢明岚抬起臂膀抵在案上,拿手撑了下额头,只觉太阳穴跳动不停,实在不是好兆头,心头也无端打鼓。
“夫人,那要不,便还有一个选择。”李瑞家的凑近了些,附唇于夫人耳畔,悄声道,“东淄王……”
现如今东淄王那头与家主来往密切,有结盟的意向,而且陛下膝下无子,众人猜测纷纭,这位东淄王将来的前途或是不可限量。
卢明岚诧异万分,“可怕只怕,连东淄王,也不可能再接受阿墨做正妻了。”
东淄王乃是亲王贵胄,上头又有一个不明事理,一心护短的太妃,阿墨若是嫁去东淄,因为不能生育少不得要受到东淄太妃的磋磨。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心肝,如何能是给人受气的?
李瑞家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对正为此事头痛不已的夫人道:“夫人莫非忘了,如今,养在城郊马场的,可还有一位娘子啊。”
卢明岚心脏为之激烈一颤,“燕攸宁?”
顿了顿,卢明岚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李瑞家的恭谨叉着手,垂目道:“古有娥皇女英啊。”
卢氏懂了李瑞家的心思,“你是说,让燕攸宁陪嫁过去,做媵妾?”
李瑞家的叉手不语,算是默认了,就是这个意思。
卢明岚的心搏动得更为激烈了。就在今日以前,她还在为此事担惊受怕,不知如何是好,但李瑞家的一语提醒了卢明岚,国公府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还有一个庶女燕攸宁。若是东淄太妃嫌弃阿墨不能生育,那么国公府将小女儿一并嫁与东淄王为妾,总不至于还遭人挑拣了。
李瑞家的这个主意,竟是个不错的。
左右燕攸宁只是不得宠的庶女,她母亲原是个秦楼雅妓,连良家女都算不得,有这样的一个母亲,燕攸宁来日只怕寻不得什么好人家做正妻。她先前以华服害阿墨出丑,正是亏欠了阿墨的,该还。如此,也正好还了。
少顷,婆子徐显家的又来报信,道是家主回来了。
卢氏忙起身到前堂去迎。
暮雨潇潇,天色晦暗不明,夏国公燕昇穿过廊庑底下一排晶莹的雨帘而来,蓑衣上粘了粒粒谁知,才迈入厅堂,裤脚下便绵绵密密滴了几涡水,下人有序地替国公解开蓑衣,燕昇的虎目往厅中一扫,只见卢氏迎来,他顿时剑眉微攒。
燕昇用不大耐烦的口吻道:“我本意是想杀了那头畜生为阿墨报仇,但阿墨现今身子状况不大好,轻易杀生不得,正巧今日林侯看中了那头畜生,将它要了去了。”
要搁昨日,卢明岚说什么也不肯轻易放过那匹大黑马,但今日,听了李瑞家的一席话,卢氏改变了主意,她甚至主动上前,宽慰国公,安抚他勿躁,并说起了燕攸宁在马场的遭遇,“夫君,你看什么时候,能够将阿胭从马场接回来。两年了,阿胭如今也出落成大人了,总是待在那腌臜地方,与一帮男子为伍,亦不成体统。”
燕昇诧异:“你昨日不是还说,阿胭有谋害阿墨的嫌疑么!你说,她的嫌疑最大!”
卢氏当时只是那么一说,实际上她只是寻个出气的东西,故此无心发落到了燕攸宁头上,她实际是不相信燕攸宁敢有那个胆子和心计害阿墨的。而且那头畜生也教兽医看了,确实是吃坏了肚子,当时马是阿墨自己挑选的,难不成燕攸宁还能算到阿墨就会挑那匹大黑马,又正正好是在打球的当口马发疯不成?
卢明岚道:“我是无心之言。”
燕昇的鼻中沉重缓慢地出了一道长气,人像是冷静了下来,过后,他抬起手,摆了摆:“不是我不肯将她接回。她亦是我的女儿,纵是庶出,但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她不顶撞亲爷,不知尊卑,欺负嫡姊,又拒不认错,我岂会将她放在那等地方?”
这事不提也罢了,卢明岚偏偏提醒他想起来。
燕昇只要想道那个倔强的不知悔改的东西便火大,“国公府待她也不薄,令她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在今日之世,多少人连这点都梦寐以求。可她毕竟是卫氏所生,是庶出之女,自古尊卑有序,长幼有别,既是庶出,阿墨所得到的一切她便不该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