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重生)——风储黛
时间:2021-07-01 10:18:27

  娘子有这个想法,他们谁也不能置喙什么,就怕是对霍西洲用了又抛,回头等她脱离了苦海,日后自有高门勋贵来匹配之,霍兄弟还不得日日留守这马场望眼欲穿,自卑自轻自贱下去。
  因此当下陈瑛心生些许不满之意,有些不大想为娘子跑腿,只是面上仍然囫囵点头,没说半个不是。
  燕攸宁见他不是想要痛快答应的模样,猜到陈瑛既然肯为霍西洲找贺退思去求情,心中定然是有些愤愤不平的,她转过身,将那张纸从陈瑛手里抽回,也一并投入火钵子里烧了,又道:“如果听我的话,无论是你,还是霍西洲,我绝不薄待任何一人。事情成了,对你只有好处。我保证。”
  陈瑛再度把脑袋点了下,“是。小人这就去办。”
  等陈瑛转头消失在葛兰苑的门外,雨势仿佛大了一些,如泼,如倒,春雨声声如愁,万物俱为砧,敲出泠泠清韵。
  暮风袭来,燕攸宁打了个寒噤,肺管里的痒意又被唤醒了,她迅速掩上门窗,转面朝向里,咳得眼泪直流。
  燕攸宁彻底病倒了。
  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的。
  她用冷水给自己抹了遍身子,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就承受不住了,现今感染了风寒,人病恹恹的没精神,还总咳嗽。今日又在窗子底下吹了会风,愈发昏昏沉沉,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目不能视物了,陈瑛走后,燕攸宁便熬不住,躺回了闺房。
  霍西洲从马场回来时听说娘子病了,精神不济,没敢近前打扰,便在外头候着。
  冷雨下,檐角如有薄烟缠绕,廊庑下悬挂着青色铃铛,叮叮咚咚,霍西洲浑身湿透了,但丝毫不觉得冷,立成了一块风雨中岿然不能摧的礁石。只听见青铃晃动两声,绯衣便端一盆热水出来,须臾后,换了水又再度进去,不到一个时辰便换了三次水了。
  燕攸宁发烧了,人迷迷瞪瞪的,半睁着眼看着绯衣走来走去,不知怎的,心头只觉有股火在拱。这个时辰了……她歪过脸颊,问正弯腰拧着热毛巾的绯衣:“霍西洲回来没有?”
  “屋外站着呢。”
  绯衣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搭在燕攸宁的额头上。
  燕攸宁正病得厉害,脸色苍白,像浸了一层银霜。“你让他进来。我找他。”
  绯衣“嗯”一声,依言出去了,燕攸宁在榻上仰躺着,气息微弱,仿佛魂游天外,等了片刻,听到耳畔传来一道迟滞的脚步声。
  熟悉而沉毅,像是皮靴踩在地面发出的那种橐橐的响动。
  她的脑子混混沌沌的,耳中嗡鸣,恍然想起十年前在重华殿洞房花烛之夜听到的那阵熟悉的跫声,燕攸宁蓦然心跳变快了许多,她立刻扭面朝外,一只手艰难却仓促地扯开帷幔一角,只见帘后露出一道笔直挺阔的人影来,轩昂而卑微,霍西洲正停在她的帐幔外,神色持凝,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
  “霍西洲……”
  他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澄明,还很单纯。
  她心头袭来的那种揪紧之感缓慢地下去了,燕攸宁勉力支起眼睑,笑盈盈看向他:“别哭丧着脸嘛,笑一个来看看?”
  说完她立刻为自己调戏单纯少年这件事遭了报应,咳了个天昏地暗。
  霍西洲神色受惊,唯恐她吹了冷风,立刻要为她掖被角,但提起被褥一角方才想起自己马奴的身份,遒劲的手指顿时被抽走了力气,他的手停在半空之中不能动了。
  这画面让人赏心悦目,燕攸宁的妙目莹莹,眼波流眄:“想摸我脸?”
  她把盖着热毛巾的发烫的脸朝他的手掌挪近了几寸,唇角飞扬:“摸吧。”
 
 
第21章 你这呆子
  霍西洲觉得自己像是面对宝山而不敢入之人,面前是碰一碰便会碎去的稀世珍宝,既不属于他,也不该他肖想。可她身上却仿佛散发着一种迷人的幻光,令他难以自持,最终,霍西洲还是缓慢地伸出手去,没敢用掌心去碰,只是以手背,试探了一下娘子脸上的温度。
  触手滚烫。
  他受了炮烙之刑似的抽开了手背,嗓音坚定而低哑地告诉她:“娘子,你在发烧,必须请大夫。”
  燕攸宁发现自己很喜欢听霍西洲“必须”这两个字。她笑了下:“让陈瑛去请了,可能下雨,堵在路上了。”
  霍西洲点了下头,他还不知道娘子有事找陈瑛吩咐,究竟是吩咐了何事,但如果只是进城请大夫的话,“我的脚力会比陈瑛快。”
  燕攸宁摇摇头:“你没人脉,又笨嘴拙舌,这些事你做不来。”
  虽然是实话,霍西洲的心还是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连眼帘下的睫羽都轻轻一滞。
  他确实无用。
  原来他竟是如此无用,连为娘子求医的事,他都有可能会办不好。霍西洲脸色黯然,不敢再出声。
  燕攸宁烧得面前跟迷雾三尺似的,哪能窥破如此细微的神色变化,她仰目望着帐顶,慢慢悠悠地道:“其实,我是故意得病的。”
  霍西洲怔了一下,他看向因为脸色过于苍白而显出一种令人怜惜的脆弱的娘子,只听她叹了口气道:“我要回国公府去了。”
  娘子是国公府的嫡出娘子,她有着这样的身世,自然该回府去,她想拿回自己的东西,是应该的。霍西洲想。他没资格过问什么。
  毕竟他只是个一文不名的马奴。
  燕攸宁道:“我回去以后,怕是有好长的时间见不到你,也不能时时地过来这边了。”
  她的口吻,真是怎耐寂寞恹恹,十足幽怨,只是隔了半晌没听到这锯嘴葫芦回一个字,自己便先按捺不住了,她朝着霍西洲扭过头来,晚风顺着窗棂间的缝隙爬了进来,吹得人眼前的迷雾登时散了似的,她凝睛看清了霍西洲的表情。
  他正在紧蹙眉头,眉峰几挤成了川字,垂下的眼帘弯成了一笔墨迹,唇亦紧紧抿着。
  方才他用冰凉的粘着雨丝的手背与她的脸颊亲密相碰,那种温度现在似乎还残留在她脸上。正当她烧得五内俱热灵台也很不清醒的时分,她迫切地想要他用那双冰冷的手掌把自己的脸蛋捂住,好渡点儿冷气给她。
  “霍西洲,再过不久,我就要及笄了。”她说着,终于感觉到面前男人搭在床边上的一只手,手背上绷出了一条青筋,燕攸宁便趁热打铁地接着说下去,“依照大周的婚律,女子及笄之后,父母当安排婚事,备办三书之礼。”
  霍西洲抓紧了她被褥的一角,那套锦缎被子皱巴巴的现出了大朵褶痕,可怜得几乎就快被那双要命的魔爪扯破了。
  燕攸宁再问他:“你可想我与他人议亲?”
  霍西洲仓促地打开眼睛,看向病榻上的燕攸宁。
  这时候的娘子,太过于精致脆弱,像是一只倦怠至极的蝴蝶,轻轻敛了翅羽,藏匿起了自己的美丽,可过于清艳的外表,令她这样的病态并没有减去风姿,反而更令人有想要去呵护的冲动。
  霍西洲明白自己一定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出了大纰漏,竟然敢当着娘子脱口一句:“不想。”
  然后,他就在混乱、后悔,与错愕之间,蓦然发现娘子居然并没有生气,反而那双如淬了桃花色的眼眸舒展了开来,像是揉尽了点点笑意,接着,她的玲珑玉骨从被褥底下伸了出来,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你这呆子!”
  她收回手,把自己重新捂好,只剩一双明眸还露在外边,好笑地看着失措的男人:“怎么着,不想别人与我议亲,你想自己来?”
  霍西洲藏在袖中的双手,因这状似无心的一句话已经收紧成拳。隐忍到了极致,他的身体似乎在颤抖,眼眸弥漫出血红之色。
  他的变化让燕攸宁惊异至极,正要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绯衣转眼又抱了一盆热水在屋外叩门:“娘子。”
  燕攸宁只好暂时压下,令绯衣进来。
  绯衣抱着一盆热水,莲步迈入寝房内,正要往里探看,霍西洲见她过来了,自己便主动地退让开,恍若无事发生。
  折腾了这么久,燕攸宁身上早就疲软,已经没了力气,加上天色已经很晚了,不便再令男人留着,她支起精神轻声地道:“霍西洲,你先回去吧。”
  霍西洲点了点头,回头念念难舍地望了一眼娘子,转身便朝外出去了。
  ……
  碧雨微泷,夜幕低垂。
  有人疾行穿过雨帘,步到夏国公的书房外,燕愁在房檐下来回踱步,见陈瑛去而复返,坚持要见国公,他也很是为难:“国公心里装着朝堂的事,恐无暇为二娘子分神。”
  陈瑛也是面露难色:“夜里前来求见,固非陈瑛所愿,如不是十万火急,小人岂敢冒这个风险这时节来打搅国公。”
  燕愁横剑阻拦住陈瑛不住往里张望探寻的身体,“二娘子究竟是如何了?”
  其实陈瑛在来此以前,也没想到这一国公府的人居然如此无情,如今倒真有几分为娘子感到可怜,他甩了下因沾满了雨水变得沉重的长袖,叹口气:“能请的大夫都请了,都治不好娘子的咳疾,今日更是烧糊涂了,听绯衣那个可怜丫头说,娘子病中昏迷直说自己错了……”
  “娘子在那边马场,过得很是贫苦,遭了难的,两个侍女前不久还遣走了一个,就剩下绯衣丫头,一个人忙不过来也指望不上,小丫头来求我,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唉,小人我实在是不忍心。”
  燕愁也没想到事情竟颇有些严重,疑惑地问:“娘子前不久尚与诸位郡主打马球,好端端的,怎会突然病倒?”
  陈瑛从怀中摸索出一张教雨水浸湿的文书,递给燕愁:“这是兴来堂的大夫开的诊断书,还请过目。”
  诊断书被燕愁取过,趁他读的间隙,陈瑛罔顾事实添油加醋地说道:“大夫诊断出,娘子早前曾落于寒水,伤了根本,这一次是病来如山倒,人已经烧糊涂了。马场那边条件简陋,没有钱,请不来好的大夫,那本不是娘子呆的地方。”
  堂堂国公府娘子,如今沦落得如此田地,实在可悲可叹,燕愁也不禁略有动容,但国公不发话,他依旧是不敢擅作主张。
  正在此时,燕昇的屋内传出道宛如洪钟的声音:“让他进来。”
 
 
第22章 “你进来!”
  陈瑛心底打鼓,进入国公的内房,只见国公爷伟岸的身姿站成笔挺的一株青松,浑身上下充满了傲然贵气,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所能比的,他心绪紊乱,叉手唤道“郎主”。
  燕昇回头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一侧漆黑的长眉朝他扬了下,露出几分疑惑之色:“阿胭病了?”
  娘子病了,这是事实,陈瑛毫无心理负担,回:“是,娘子烧得起不得床了。”
  大约国公也没能想到,好端端的二娘子,就在前不久还与人打马球争胜,一转眼却已病来如山倒,只见他沉吟了下,说道:“这边好的医者有许多,你稍晚一些便带着谢春红过去。”
  陈瑛急忙点头应下,说娘子病急,不能再多等了,他就先回去马场了,在陈瑛的一条腿将要迈出门槛时,燕昇却唤住了他:“等等。”
  他顿步,扭回头来,燕昇攒眉道:“你方才说,她在病中一直称自己错了?”
  陈瑛一愣,但脑中蓦然灵光闪现,回忆起了娘子给的那张纸上确乎有过关于此方面的交代,面见国公心里一时紧张竟给忘了,险些贻误了娘子交代办的事,他点头道:“是的,小人不知道娘子做错了什么,她好像对自己极是苛责懊悔。”
  燕昇听了沉默不语,手扶着嵌金云鹤形铜灯座,神色慢慢变得和缓,过了许久,他抬手道:“你去吧。”
  “哎。”算是完成娘子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了,陈瑛一身轻松,不敢再耽搁,唯恐目光老辣的国公看出他身上的破绽,迈步朝府外冒雨离去。
  燕昇独自徘徊屋内,食指与中指相挼搓。隔了半晌,他再传:“燕愁。”
  燕愁入内。
  燕昇道:“将阿胭的诊断书给我。”
  燕愁恭恭敬敬地递上。
  燕昇取了诊断书,扫了一眼是何人所开之后,才细看起来。这细看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初阿胭也曾落水出过意外,至此以后落了病根下来,今后亦是受孕艰难,一想到自己两个女儿居然都……
  他的手指骨蓦然收紧,捏得骨头凸出,关节直泛白。
  燕昇恍然又想起前不久夫人卢氏与自己提的那事,关于要将阿胭接回国公府的事。他当时没有予以答复,一方面确实是对燕攸宁先前不知死活为了自己出风头不惜踩阿墨的脸子,事后又嘴硬拒不认错而感到失望痛恨,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与夫人年少夫妻,本来琴瑟和鸣,却因为自己一时糊涂,贸然令卫氏有孕而不得不将她接回府中,自此以后夫妇便始终心有隔阂,若有阿胭在,则更是心结难除。自她迁往马场以后,这两年他与夫人是眼见得亲密了许多,渐渐找回了几分年轻时的情浓热恋之感,出于自己的私心,他没有答应。
  但如今一来阿胭或许真是晓得错了,二来,又是夫人主动对他提及此事,燕昇心道,倒也不是不能考虑了。
  燕昇将诊断文书还给燕愁,“去兴来堂查查开具这张文书的人。”
  燕愁惊异于国公怀疑亲女儿哄骗他,但也不敢露出分毫,领命便出去了。
  潇潇夜雨,彻夜未歇。
  ……
  燕攸宁醒过来一回,屋外天黑黪黪的,不知是什么时辰,她猜测是后半夜了。因为屋子里原本燃烧的长烛这时也已经灭尽。
  燕攸宁口干舌燥,喉咙几乎要冒烟,绯衣照顾了自己一天了,好不容易终于去睡了,她不愿再去惊动她,便自己艰难地摸索起来,借着一点点晦暗中的闪电的瞬息光芒,赤足点在冰凉的地面,朝前摸索过去。
  远处又有道闪电轻掣过,屋子里白光烁动了几下,燕攸宁借着这微光,一鼓作气地摸到了书桌边上,为自己倒了一盏茶。
  葛兰苑虽隶属于国公府,背着这个名头,实则是金玉其外,仅剩这么个还算是体面的壳子罢了,内里无数东西年久失修,隐隐有崩坏的趋势。就如她闺房朝南的那片窗,一经风吹便吱呀吱呀发出令人不胜其扰的噪声。
  燕攸宁左手扶住烛台,哆嗦着右手腕子,将凉了半宿的茶倒给自己喝了,解了点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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