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重生)——风储黛
时间:2021-07-01 10:18:27

  “娘子……”
  霍西洲颇觉意外。
  昨夜里,娘子也拿了很多美食过来,盯着他吃,回去以后,他看着那还热气腾腾的残肴,便没有忍住,吃了个精光不剩。佳肴味道很美,但他实在不成样子,于是趁夜里打了井水将杯盘全洗干净了,以免被娘子看出他急于满足口腹之欲,丑态毕露。
  燕攸宁捧起那一叠糕点,递给他,“你吃一点,看看好不好吃。”
  霍西洲无法拒绝,只好拾起了一块麒麟糕,两只指头拈着,慢慢吞吞、磨磨蹭蹭放在嘴边,用上唇和下唇抿了一下,抿了一口碎屑下来。
  燕攸宁本来在看那边战局,不留神回过头来,就见到这弄巧成拙的男人,为了装得矜持端庄一点,结果吃得满嘴都是碎末,一个大糙汉为了拿块糕点手都快翘成兰花指了,燕攸宁本来神色古怪,但见他一脸认真,浑然不知何处不妥的模样,实在是忍俊不禁,便破出了一丝笑音,赶紧从腰间取出一条丝罗帕子出来,裹了手指替他擦嘴。
  霍西洲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得到过娘子的垂怜,吓得身体紧绷,恨不能当场表演一个缩骨功给娘子欣赏一下。
  他的身体本来是反射性地朝后一弹,燕攸宁却揪住了他的臂膀,低低地道:“你别动。”
  她声音柔软,可能因为国公府的那位姨娘出身江南,带点江南清脆的吴侬软语之感,娘子依从姨娘长大,口音也是不可避免沾惹了一些,虽温柔娇脆,却蕴有力量。
  他仿佛中了蛊一般,果然再也不敢有所动弹。
  燕攸宁拿帕子擦干净他的嘴唇,笑靥如花地将帕子塞到他手里:“敞开了肚皮吃,我许你吃。吃相难看不要紧,反正没有不相干的人看到,你越狼吞虎咽,越说明我的厨艺好,我很欢喜。”
  霍西洲的脑中嗡嗡地响了片刻,愈发拿不定主意。
  娘子为何突然待他如此之好?
  昨天她说,不会再对他的……动心思……
  想想都教人脸红心跳。
  那边的马球赛已经开场了。
  燕夜紫与宜芳县主为一队,清河郡主与永嘉郡主为一队,双方各从家仆中挑了几个精明强干的小厮出来。
  在大周,在长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贱籍奴仆,人人皆会打马球,并且都是各种好手。马球可以说是最风靡当时的一项户外运动,燕攸宁还记得,前世霍西洲都已经兵至长安了,皇城将破,那群乐天不愁的纨绔子弟还在各地圈画地盘击鞠游乐。
  那边已经开始了,双方先以分曹决定胜负,定下谁先出球的规则,接着便是一声鼙鼓击响,但见烟尘漫卷,双方已经缠斗作一团,看起来实在是难分胜负。
  燕攸宁留意着战况,猝不及防,那碟麒麟糕已经没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见霍西洲揪开了水袋咕哝咕哝地往喉咙里灌水。
  他仰着头,那水大批量涌出,不及吞咽的,从嘴唇边溢出,沿着修长的喉颈和那过分性感的喉结滑落下来,没入棉服衣料深处,滚进不可见人的胸肌中……
  燕攸宁看迷瞪了,一动难动地,移不开眼。
  霍西洲饮足水,放下水袋,用衣袖擦拭嘴唇,察觉到娘子似乎在暗窥自己,他扭过头,燕攸宁也飞快收回目光。霍西洲困惑,“娘子,为何看我?”
  燕攸宁用咳嗽掩饰内心小小的慌乱,转头就说到了别事,道:“其实昨日留侯世子来过,是陈瑛替你求来的,他知道留侯世子欣赏你,本想借世子之手将你救下。昨日世子也跟我说,他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想送你去荆州投奔戚梦白。”
  霍西洲摇头:“我不去。”
  燕攸宁下意识就问:“为何?”
  虽然她知道戚梦白那人度量狭小不能容人,不愿放霍西洲去,但他自己,面对这么个大好的机会,居然也不想去。
  她话音一落,正好撞上霍西洲凝视着自己的双眸,那里头似有些只可意会的缠绵的情愫在勾动,虽则只有那么瞬间,他立刻将所有的悸动收敛得无比妥帖,一丝端倪都不再露出。
  为何不愿去?
  因为她啊!
  “娘子对霍西洲恩重如山!”
  燕攸宁的心跳动得仿佛战场上的鼙鼓,一声一声,几乎连耳膜都要撞破。
  她喃喃地反问道:“为什么?难道一直做马奴,对你来说是好事吗?”
  他有一身才干,就算现在屈居马场,他的光芒也不能不令留侯世子这样的人注意到。何况,她将来是要借着霍西洲这股东风,再度爬到高处,重新主宰自己的人生。她目下确实应该想个好的法子为他安顿一下,让他能够迅速成长、崛起。
  最简洁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送他去长云。
  但现在的长云,还是一块无人拓荒的千里野地,那里的原住民野蛮残暴,茹毛饮血,与前世她死后魂魄飘过去所见的景象是大相径庭。她也不知道,当初霍西洲被李苌恩将仇报地打落山崖下后,他得到了什么奇遇,不但侥幸大难不死,还潜回长云建立了自己的长渊军。
  她昨夜一晚上没能睡好,就是在考虑霍西洲的未来。
  但现在也有比较好的一点是,她目前还不急着将他送走,她首先要做的,是牢牢抓着他的心。
  是要明确这块看起来很是不开窍的傻木头,将她视作唯一。
  是要许下终身。
  霍西洲垂下了眼睑,沉默着,许久之后,这个锯嘴葫芦才终于闷闷地道:“娘子对霍西洲恩同再造,只要娘子想,霍西洲愿一辈子做娘子的马奴、脚踏。”
  甚至是没有尊严的玩物。
  只要娘子想,霍西洲全都可以。
 
 
第12章 风一般的娘子
  燕夜紫打马球的功夫本来是夏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可惜了,夏国公年轻时也算是“意气平生事侠游”,可惜了在溺爱自己的嫡生女儿这点上真是毫无道理,将怕苦怕累娇滴滴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给教坏了。
  局势对燕夜紫来说很不利。永嘉郡主林墨池与清河郡主崔宝玑均是个中好手,巾帼不让须眉,那位宜芳县主程芳菱比这两位郡主是差了点,但球技也不弱,只可惜收到了燕夜紫的拖累,如今被抢占了两个球,已经是回天乏术喽。
  燕攸宁以为可惜。
  但说是迟那时快,场面一度混乱,因为燕夜紫所乘的那匹大黑马突然状若癫痫抽搐了两下,一撅马背,竟直挺挺地将马背上的燕夜紫给翻了下来,她本来就因为以前不肯苦练骑术不加,加上以前多半都有爹爹和叔伯在一旁看顾,她极少遇到过什么险境,缺乏临危的经验,马一扬起前蹄,她就慌了,整个人从马背上摔倒滚落在地。
  噗通一声,溅起一片飞灰,她在泥地上又滚了两圈才卸去了力道。
  这一下,实在是猝然不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连远在露台上百无聊赖的燕攸宁也瞬间长身而起,望向变故发生的那一侧。
  只见那匹平日里最是温驯的大黑马仿佛失了性子一般,扬蹄子就胡乱撒气,在马场中胡乱奔突,几个贵人女眷都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上再去看受伤了的燕夜紫,驱马退避到马厩之外。
  燕攸宁目力不及,还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身旁霍西洲已如一道箭矢般,几个腾身起落,便滑了出去数十丈远,见他直奔大黑马而去,燕攸宁知他这是要擒贼先擒王降服烈马,控制住当下的局势,知道他是老手武艺超群,却不禁想到他的伤,微微捏了把汗。
  只见霍西洲箭步飞奔至大黑马跟前,在它发疯之际,一把抓住了马缰,足尖在泥地上借力双点,人便轻巧迅疾,宛如鹞鹰般腾空而起翻身上了马背,两脚勾住马镫,双臂一拉缰绳,方才还喘气撒泼不止的大黑马,蓦然便安静了下来。
  接着,众人便看见,从马尾巴不断摇晃的某处,缓慢地掉下来了一坨黑乎乎热腾腾的东西。
  原来是大黑马吃错了东西拉肚子。
  陈瑛暗中松了一口气,心想好险,霍兄弟再一次解救了自己的性命。
  不但他,连朱八等人亦是目瞪口呆。他们在马场帮忙料理了这么多年,敢说没有一个有霍西洲这样的好本事,不知道这个卑贱的奴隶是从哪里学来的驭马之术,好生威风!
  但毕竟不敢多想,他们见事情已经平定,立刻就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搀扶起了还摔在地上的大娘子。
  燕夜紫捂着小腹,脸孔发白,疼得眼泪汪汪,额头热汗滚滚,众人只见她极其狼狈,一张挂了汗的白嫩脸蛋,因为过于湿润已经黏上了马场随处可见的黄灰,连樱花带粉的嘴唇上都铺满了灰屑,吃了一嘴沙子,口中却直喊疼。
  他们对燕攸宁这个庶女都敬畏得不行,何况是燕夜紫这正经八百受尽宠爱的国公府嫡女了。
  燕夜紫被掺起扶走的时候,一张脸还白无人色,燕攸宁也不知怎的,只觉燕夜紫的目力似乎极好,一眼便穿过人群看到了百步之外露台上的自己。身体停了停,才终于有气无力地被扶走了。
  当然了,燕攸宁也无法看清对方的眼色。
  这场马球赛突生变故,任谁也不知该怎么办,崔宝玑催着程芳菱跟过去看一看,程芳菱最是人微言轻,不敢不听话,本想过去,燕攸宁却已停在了三人面前,她笑盈盈的,对诸位道:“长姊身体不适,今日是不能配各位尽此雅兴了,不妨请大家先回去,改日相邀,如何?”
  崔宝玑不愿被扫了兴,何况出来主持大局的又是区区一庶女,她何必要接受区区庶女的安排?
  她心中正想到,燕攸宁自幼不得宠,虽说养在马场,可没什么人教授过她打马球,那夏国公手把手教出来的燕夜紫,说白了也不过如此,她的这个小小庶妹,只怕是孙山之外,更贻笑大方。
  崔宝玑清嗓,嗓音堪比春日里深林梅花鹿踏碎初发的幼笋般清脆:“既然燕夜紫走了,不妨就你顶上。”
  燕攸宁早知道崔宝玑傲慢无礼,一张嘴她便知道她心里正打什么坏主意,便笑容得体地问道:“这只怕不好,阿胭身份低微,岂敢与诸位贵人争胜?”
  她的态度极其诚恳,语气也极其谦卑。
  霍西洲将马栓回马厩,还未释手放开缰绳,忽然听到娘子如此谨小慎微地同人说话,墨眉顿时蹙成了一柄利剑。
  崔宝玑一甩马鞭,甩到自家的马臀上,曼声道:“姓燕的将我约出来打球,如今自己退了场,本郡主兴致未散,自然得姓燕的顶上,好话就莫让本郡主说第三遍。”
  崔宝玑其父,乃是出身清河崔氏门阀大家的清河郡王,连夏国公都须敬她三分,何况是她了,燕攸宁会审时度势,于是应承下来:“好,不过阿胭马术不精,还要请郡主指教。”
  崔宝玑别过眼,淡淡道:“挑马去吧。”
  燕攸宁朝她福了福,转身走向了马厩。
  她挑中的正是那匹方才将燕夜紫摔下马背的大黑马,霍西洲说什么也不让,今日这马将大娘子甩下去是众人亲见的,眼下虽然它已经被降服,但害怕再发生一次类似的事情,霍西洲坚持不给,何况平日里从未见过娘子骑马,她又如何会打马球?
  燕攸宁伸了半天手,见他迟迟不给,不禁柳眉轻撇:“霍西洲,你敢不听我的话?”
  霍西洲不敢。
  但他要据理力争:“娘子,这匹马今日失了本性,我担心……”
  “有你在旁边看着,有什么可担心的?”
  燕攸宁轻飘飘四两拨千斤,令他顿时无话好回。
  燕攸宁凑近了一些,自己去解马绳,压低了嗓音,道:“你还不知道,黑玉今天摔了燕夜紫,我若是不亲自上马自证一下清白,别人会猜测是我昨夜里故意喂黑玉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明白么。”
  霍西洲一愣。
  他有些懂了,于是只好退后一步。
  但等燕攸宁牵了黑玉出马厩奔赴战场,他还不远不近亦步亦趋地跟着,就停在赛场之外,以防不测。
  方才的险情,绝对不能发生在娘子身上。他微微咬紧了牙关,如临大敌地想道。
  林墨池的手肘撞了一下崔宝玑,崔宝玑才发现霍西洲,这个适才如天兵神将一般拯救燕夜紫于危难的马奴,顿时眉目轻颦,冲着一旁打理鞍鞯的燕攸宁道:“你那个马奴好生厉害,目灼灼如狼,倒像是要生吃了我们一般。”
  燕攸宁心神波动,扭头朝着霍西洲望去,他分明停在场外,可看那副架势,就像是自己要下场打球一样,比那还要认真。
  他是害怕自己受伤。
  燕攸宁的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暖流,四肢百骸里一时俱是这种暖意在流窜,不觉眉梢都柔软了下来,化作无声息的涓涓细流,多了几分清润柔和。
  霍西洲没有留意到燕攸宁回眸望向自己的一眼,他只是见到鸣锣声响起,娘子率领一支球队与诸贵女争胜,她今日那身素纱裙衫本不是作骑马打球之用,若作如此用途,则嫌弃太宽敞太累赘了些,但广袖罗裙,猎猎飞舞,却别是一般仙气飘逸。霍西洲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娘子,他只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看着她,球惊杖奋合且离,红牛缨绂黄金羁。
  看着她,侧身转臂著马腹,霹雳应手神珠驰。
  看着她奔星乱下,初月斜飞,巧施妙手,金钩倒挂,竟在无比艰险刺激的夺球中一步步化险为夷,逐渐追平比分。
  霍西洲屏住呼吸,他从未见过这般淋漓肆意的娘子,就好像前边所见她的诸般模样,只是由人铸好了锁入匣中的静如止水的模具,处处压抑,步步逢迎,远不如此刻真实而鲜活,令他……实在不能不注目着。
  他早已被迷晕了双眸,再也无法留意到周遭分毫。
  十四岁的燕攸宁确实不会打马球,但前世,自嫁给李苌而又不得宠之后,她也曾想方设法地要挽回那段可笑的婚姻,便试着去学他喜欢的东西,包括洗手作羹汤,下场竞逐马球,她学精了,却也对挽留男人的心无用。谁知放到如今这个十四岁的燕攸宁的壳子里,却有大用。
  虽然燕夜紫输得太多,已经回天无术,但燕攸宁本来也为了顾全两位郡主的颜面没真想着赢,最后,鸣锣响起,她也只是追平了比分,双方战成平手而已。
  燕攸宁已经出了一身汗,林墨池对她的暗暗地心生佩服,正想借机约个日子以后好讨教一二,谁知她下了马便径自朝马厩旁那个黑不溜秋的马奴走过去了,林墨池暗暗耸眉,既不快,更多的却是疑惑。
  那马奴,瞧着也有些眼熟。
 
 
第13章 臭哑巴,没良心
  那马奴生得何种模样因隔得太远瞧不清楚,但他那修长的身材和结实的肌肉,全身上下过刚的线条,令他即便只是站在那里,亦有着说不出的韶举轩然之感,仿佛剑刃未及试锋,屈身藏于古拙不起眼的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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