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呼吸的空档, 陈隐的形象便成了一个苦苦挣扎求生的小可怜。
周敦恒像个百宝箱, 除了有数之不尽的高级符箓和丹药, 各种小玩意儿也多得很。
他先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粒恢复丹药递给陈隐, 又很贴心地取出两方帕子, 一个给陈隐擦擦蹭破的手掌,另一个则自己慢吞吞擦拭起在演舞台中落的灰尘。
似是因为富贵有钱的身份已经暴露,他在陈隐和余关山二人面前也就不装了, 各种龟毛的小习性也自然显露。
不知从何时起,周敦恒=有钱这个观念便深深植入了陈隐的脑中。
她看了看手中的丹药瓶子,也没和他客气,道了声“多谢”之后,打开瓶口倒出一枚咕噜咕噜转的丸子塞进嘴里。
刚一入口,清甜的药力便化为灵液流入喉中。
陈隐只感觉自己身上各处隐隐作痛的击打伤口飞速恢复,照这个势头,再上去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以。
她心中有些意动,但并没有再上场。
因为余关山还未结束战斗。
他似乎遇到了一些问题。
但陈隐最先看到的,并不是余关山,而是好几个更高、更突出的台子。
她刚刚赢了一场不假,演武场拔高不假。
但还有几人脚下的台子已经升得更高,他们连赢了两场了。
突出的零碎台子在偌大的‘天堑’之中异常显眼,一眼望去,都是几个有望夺冠的热门选手。
蜕凡期之上的演武场上,除却傅重光以外的两个淬丹期的修士都赢了两场。
正如同引气难以抗衡筑基,蜕凡想要赢得淬丹,更是难上加难!
两个淬丹修士连胜两场,看着依旧风轻云淡。
陈隐神色一紧,见那二人竟然又开启了演武场,要再战。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赢已经是必然的,其他人还不足以被他们放在眼里。
他们更关注的便是谁的积分更高,能够登顶。
陈隐听到另一边有修士崩溃似的怒吼着,看去发现那是个青年男修,一袭断岳宗服饰,周敦恒之前还和她提过此人,据说是很有希望夺得名额的蜕凡修士。
不知为何,他一脸颓唐和不甘,在一群同门和长老的阻拦中也无法平静。
周敦恒见陈隐视线瞧过去,小声道:“这人简直倒霉到家了,他已经出局了。”
陈隐有些不可置信:“什么?他不是已经蜕凡大成了……”
周敦恒耸了耸肩,“运气太背了,他连输两场。因为第一场他便碰上了那个淬丹修士,第二场……他抽到了另一个淬丹修士。”
这下陈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人的运气怎么就能背到这种程度。
二百人中唯二的两名淬丹修士、这百分之一的概率,被他连碰两次。
若是按照常规比赛流程,他蜕凡大成的修为足以傲视群雄,甚至在伏天碑中也排到了前三十名,稍做努力获胜的几率极大。
也难怪这人心态崩溃难以接受。
比他还差许多的修士们还在往上升,可他第一天就被淘汰,这样的结果让一些自认为运气不重要的修士也心头一紧。
这番场景通过‘天堑’之上的岚水镜投到了山脚下,无数观战的散修也被这结果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而将全部身家压在这修士赢的一些赌徒开始哭天抢地。
除了那两名淬丹修士,还有两个蜕凡期和三个筑基期的修士演武场同样凸起。
三人中,一个是断岳宗筑基期第一人:杭赴希。
陈隐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修士的真容,她对断岳宗弟子的印象其实并不好,但这位内门大师兄却一身浩然正气,几乎能同陈隐识海中的那道‘意’之力相媲美。
这说明这位筑基第一人定然一心向道,不是那种奸诈狡猾之人,令人心生好感。
连战两场,一袭蓝袍的青年修士吐息依旧很稳,看起来还能再战。
但他并没有继续,而是选择就地打坐,一团灵气将他包裹在其中,与外界隔离。
而另外两位,其一身形较矮,先入目便是一颗圆滚滚光亮亮、带着戒疤的脑袋。
这小和尚一袭黑中透红的海青,额间一点朱红,面如白玉,周身若有金光,此时作合十礼于胸/前。
哪怕他面容年轻,可那张面孔令人一见便心生敬意。
这便是忌佛寺的那位佛陀转世,法号‘释人’。
远处奚存剑胜了一场,便不再比试,直接跑到了看台看得津津有味。
按他的话来说,大比还要进行四十天,天天打岂不是要累死。
他嘿嘿一笑,“只要后二十天挑战赛多打劫一些冤大头,分数不就水涨船高!”
此时奚存剑便坐在鸿蒙殿的最前头,和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满嘴跑火车。
“你瞧瞧那个谢千柉,那就是死脑筋!要学学你们大师兄,凡是多动脑子,听见没?”
“听到了!”
“大师兄英明!”
身后一群半大少年在不靠谱的师兄带领下,应和声响亮。
他身后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圆脸青年,正是刚刚同释人和尚比试落败的修士,他难过的并不是因为输,而是因为自己输的太快。
甚至他还没怎么开始,就已经被强悍的手段终止结束。
见自己师弟兴致缺缺,奚存剑皱眉看了眼台上双手合十的小和尚,道:“你才输了一场,不是你不好,是那和尚太妖了!你看看他那光头亮的反光,一看就不正常……”
最后一位连胜的修士,是个女修。
她一袭粉里透白的裙衫,头上扎一对圆圆双髻,脸蛋白软十分可爱。
可她的实力却没有长得那么无害。
陈隐一见她的面孔,便认出这小女修便是之前在外门集市上偶遇的那个。
看来她胸前融合的那两块诡异鳞片,真的同她有关了。
“那个,就是我和你说的妖族弟子,名为红离。据说妖族寿命长久,别看她看着才十来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可能已经上百岁了。”
演武场上有人一大半已经空了,许多修士决定调养生息,明日再战斗。
也有一些演舞台还在战斗。
而陈隐和周敦恒的视线掠过一个个面生的修士,终于看到了靠里的余关山。
一片硕雪之中,青年人的白衣白影几乎要同演武场中的小天地融为一体。
他对面那个修士的剑法看着更为华丽,挥剑之时气势十分盛大,耀眼的光芒同阵阵破风声不断响起。
周敦恒不是剑修,见同余关山对战的那个洪强咄咄逼人,大半演武场中都是那瘦猴的剑光灵气,不免有些担忧。
“余关山他……”
“别担心,他不会输。”陈隐沉声安抚道。
她接触过剑意,更拿过剑,比周敦恒看得透些。
洪强这人和他的剑法,都是绣花枕头。
中看不中用。
别看他剑法耍的像模像样,又是五彩斑斓的灵气,又是呼啸如风的剑声,但其实他的剑法很空,根本就没有领悟到所使剑法的真正意义。
这也是为何他一个筑基稳固的修士,迟迟无法打败引气修士的原因。
若是仔细看去,华丽绚烂的剑光虽然惹眼,但是并不实在,就像是一片空有架子的虚影。
在无声的落雪覆盖上来时,便被侵蚀覆灭。
反而是那看似毫无声息的皑皑白雪,一层一层地堆叠,将整个演舞台中染上一片冷意。
演武场中,洪强死死咬紧牙关,灵气不断输入剑中。
他之所以能和余关山打这么久,完全是因为筑基期修士的灵气贮存是引气的数倍不止,他想的很好,哪怕是耗也能把余关山耗死。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打到最后唯一的仰仗竟然也只有耗了。
洪强的心已经慌乱,一股脑的输入灵气提剑乱砍,对面余关山一直在举剑格挡、又或是反复游走。
那少年本就一身白,此时因为灵气匮乏体力不支,脸色更是白,整个人像是冰雪中的雕塑。
每每洪强觉得自己该赢了,可这该死的余关山就是死都不认输!
若是自己输给了一个引气修士,同门会如何嘲笑自己,自己又该怎么和齐靖宇解释……
这样的念头无法抑制地不断涌入脑海,刺激得洪强一咬牙,劈砍的动作更加疯狂。
台上的众位长老也在关注这个演舞台。
他们一开始是觉得,引气对战筑基还能坚持这么久,说明这个修士心性坚韧;
可当他们仔细一看,便惊住了。
原因无他,这个叫做余关山的修士小小年纪,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剑意。
更加令人震撼的是,打斗之中他手中的离旋剑微微颤抖,时而发出阵阵剑鸣。
这分明是剑灵初孕!
引气修士自己孕育出了剑灵,这是何其可怖的练剑天赋。
鸿蒙殿中以剑出名,宗门中多为剑修。
而鸿蒙殿的掌门人奚宗主,便是如今中三千的第一剑客,同天元门的第一刀齐名。
他的道侣文汇雅也是一名不弱他的剑修,修‘知秋剑意’,直到现在还有‘雌雄双剑’的说法。
此时文汇雅死死盯着演舞台中的余关山,神情有些震惊,“这,这是哪个宗的弟子?!”
之前败于陈隐之手的涂山坞卢大河的师傅闷声道:“还是赤霄门的。”
此言一出,众长老再看乾清道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深意。
有长眉老者抚着胡须笑道:“看来崔师兄这一届收了很多好苗子啊,怎么之前一个都没听过。”
自从傅重光横空出世后,之后的二三十年中,赤霄门的弟子一直表现平平。
反倒是其他几个大宗中都出了些颇有名气的新弟子。
赤霄门青黄不接的状况,直到这次大比被打破。
今年大比中,赤霄门一二代弟子都一般般,三代弟子中着实出了不少耀眼的人物。
除却陈隐、余关山和那妖族红离不说,青平周家的那个、南海殷家的弟子都很不错,这不由让众位长老想起了三十年前傅重光力压全宗新入弟子时的光景。
乾清道人笑而不语,心道那当然是故意瞒着的。
要是人人都知道赤霄门新一辈天资出众,他们哪里还能成长的这么顺利。
那断岳宗长老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脸上带着虚假笑意,实际上如鹰的视线时不时在几个三代弟子的身上划过。
他内心道赤霄门狡诈,竟然不声不响培养了这样一批三代弟子,并暗暗记下了陈隐等人的信息,决定一有空百便立即禀告宗门。
四大道宗表面和气,实则暗中争斗。
尤其是赤霄门和断岳宗。
自认为有仰仗的断岳宗,在这千年间越来越不满赤霄门独大。
在天下众人的眼中,其他道宗算是一流大门派,但赤霄门不同,在中三千的修士心中,这是超级门派。
尤其是最近千年,两个门派之间的摩擦变得更多,当年傅重光还未成长起来时,不知道吃了这断岳宗多少暗刀子。
下首一直在关注余关山战况的陈隐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朝着天际的一团浓雾看去。
可是那里太高、且灵雾环绕,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身边周敦恒察觉到她的异样,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隐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感觉,有一道很不不舒服的视线在盯着她。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古怪,朝着演武场中看去,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
“余关山要赢了。”
一旁的周敦恒愣了,“你怎么看出来的?”
在他眼中,分明是余关山要败了,那洪强的剑愈发咄咄逼人,整个演武场几乎要看不到白雪的踪迹;
这样’危急‘时刻,陈隐竟然是余关山要赢了?
周敦恒知道自己这好友眼光毒辣,便带着些期许更专注的看。
半炷香之后,原本像是处于劣势的白色身影忽然一个暴起,周敦恒都没看清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稀稀拉拉的白雪倏忽密集起来,宛如一只雪中的精魄掀起滔天的寒意。
洪强心里只有紧张和麻木了,哪里想到余关山竟然还有余力。
他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手忙脚乱,差点连怎么抵挡都不知道,只能堪堪提起手中的长剑,试图故伎重施。
可是这一次,他的剑没能提起来。
一寸寸寒霜慢慢爬上了他的剑尖,初时缓慢如藤蔓生长,片刻之后,晶莹如龟裂的细细白丝飞快爬升,一直从剑尖到剑柄,再到洪强的手。
他拿剑的手被寒冷刺的又痛又麻,几乎没了知觉,心中一慌手便抖了。
只听“咣当”一声,洪强手中的长剑脱手落在地上。
对面的余关山脸上露出一丝轻蔑和悲哀。
轻蔑是对洪强;
一个剑修最基本的,便是握紧手中的剑。可他的剑甚至不是被打落的,而是他自己亲手松开的。
这样的人,称他一句剑修都是在侮辱剑修、侮辱剑!
而悲哀是为了地上的残剑。
不错,那剑已残。
一柄被失了风骨的懦夫拿在手中的剑,此时跌落在地,层层冰霜如蛛丝一般缠绕在那丧失光泽的剑刃之上。
其实余关山的剑意已收,按理说这朔雪冰霜的威力不会如此强悍;
可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孕养出剑灵胚胎,对剑有了更深一层的感知。
他分明能感觉到来自这柄剑传来的悲哀之意,它在为了自己不得明主而悲哀,甚至不再抵抗,任由朔雪剑意侵蚀。
声声刺耳的“咯嘣”声,精铁所制的长剑节节崩坏,最后成了一堆霜白的碎片。
余关山白无血色的脸更难看了,他上前用衣摆包住地上的碎片。
这时候面如死灰的洪强才渐渐回神,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他看不起的外门人。
他瞧着余关山将残剑碎片拢入怀中,忍不住呵道:“你想把我的剑怎么样……”
开口时气势倒盛,可当余关山那双冷冽的眸子扫来,洪强的声音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