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黑暗中,沉默着,&—zwnj;动不动。
床底丢着&—zwnj;对绣鞋,像是匆忙被人扔下去的,他视线适应了黑暗,目视那双鞋,仿佛看到有人穿着它,就立在自己身前。
他仰头望着那虚幻的影子,开口,声音沙哑地喊出那个闺名。
“明筝……”
头一回觉得无法控制,冲了几回凉水也没消去热情。
郭逊的话像有魔力的诅咒。
那么细&—zwnj;段腰,生得可真漂亮……
又白,又细嫩,摸一把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咬牙耐着,忍着紧绷,发痛。
那虚幻的影子靠近来,仿佛开口说了话。
那把带了点清冷的嗓音,喊他“侯爷”。
“侯爷公务繁忙……我要谢谢侯爷……欠了侯爷的恩情……也要向侯爷致歉……”
脑中乱成&—zwnj;团,理智全都不见。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放任自己想象她……
他在愧疚和渴望中挣扎,叹息着喊出她的名字。
“明筝,明筝……”
**
清晨的皇宫笼罩在一片薄雾当中。
皇太后起驾前往城南别院——绾心月苑避暑。
皇帝忧心太后身体,特点了几个稳妥的宫嫔相伴,沁和公主同行伴驾,过几日别院会举办&—zwnj;场特殊的宴会,她会在那里替自己选个伴读。
与此同时梁家也得了消息,消沉了许久的梁芷薇走出院落来到寿宁堂。
“娘,我想去绾心月苑。”
梁老太太喝药的动作&—zwnj;顿。
梁芷薇哭着跪在地上,“娘,我都快十六了,咱们家这个样子,是要我做老姑娘吗?”
“旁人不顾及我,您要顾及我啊,我是您嫡亲的闺女,您忍心我大好年华就这么蹉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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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梁老太太何尝不想为女儿寻个出路, 可家里刚出了这档子事,哪个好人家的儿郎会在这会子上门求娶?倒有些破皮无赖寒门户,妄想吃了梁家的天鹅肉。过往嘉远侯那样的男人才算老太太看得上眼的贵婿, 再不济也得二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公子,遇上这些门第不佳的, 又怎忍心屈就, 把千娇万惯养大的女儿送出去?
老太太闻言落了泪:“闺女,但凡娘有些法子,都不至叫你白白耽在家, 你再静待些时日,等你大姐央人替你物色些好的。”
梁芷薇哭道:“大姐寻来的人再好,岂好的过嘉远侯么?娘,您帮我跟大姐说说,月中绾心月苑的荷花宴,带着我一块儿去吧。”
老太太没想到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一时有些犹豫, 大女儿梁芷萦嫁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 若是托些关系想走太后的路子, 未见得不成, 只是家里出了事后,大女儿在夫家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何况太后未必愿意见着芷薇, 届时责怪下来, 对方要跟着受过,如此强人所难,怎么好开口与人去说?
梁芷薇重重叩首,撞的那地砖发出砰砰响动, 老太太慌得忙叫人将她扶着,“傻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仔细伤了颜面,往后还怎么嫁人?”
梁芷薇倒在侍婢身上,闭眼痛哭道:“娘,女儿心里有嘉远侯,怎么也要试一回……最后一回。若是不成,只好死心,绝不会再提此事……”
母女俩哭成一团,等终于劝回了梁芷薇,老太太命人备车,亲自去了大女儿的夫家。
**
绾心月苑的宴日很快就到了。
明筝和明菀来时,花园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和离后她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因为身份不便,好在众人如今出现在人前,也算是一种试探。试探各家对她的态度,是否因她身份的改变有所有改变。
令明筝意外的是,场上气氛极好,原先跟她相熟的人依旧是热情亲切的样子,便是并不熟悉的人家,在她被介绍了姓名身份后,也没有露出轻视疏离的表情。
明筝心中稍定。她倒不怕自己有什么损失,只怕连累家中未嫁的姑娘们。
夫人们正说着话时,远处传来了鼓乐声。
远远几抬仪仗从不同方向而来,正中簇拥着太后的凤驾,其上太后强打精神,为了瞧上去气色好些,用了较浓的妆彩。
两旁宫嫔相护,从服色上瞧,位份相差不多。左边肩舆上的年长些,是早年就伴驾宫中,育有子女的佳嫔。右边的年轻,至多十七八岁,穿身雪色月笼纱绣粉牡丹图样的宫装,手里捏着把团扇,正是如今最得宠的丽嫔。……众人跪地拜下,齐刷刷行了礼。
太后命平身,与宫嫔们分座上首,寒暄数句,便正式开宴。
明筝坐在丽嫔下首第三张席上,低声嘱咐了明菀几句,不一会儿,便听一把细媚的嗓音传来,“今儿随母亲来拜见太后、娘娘们,乃是曦晴三生之幸,趁此花好景明佳时,曦晴斗胆,愿为娘娘们歌上一曲,忝以助兴。”
众人含笑望去,见是郑国公府五小姐,传闻歌喉还胜莺啼,有余音绕梁之美誉。她原是太后为陆筠相看的第一个姑娘,样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加上显赫的出身,和父兄与虢国公府的交情,实为陆筠最合适的妻子人选。
太后靠坐在软榻上,眯眼笑道:“难得郑小姐有心……”
在众人的赞誉声中,郑五小姐离席,侧旁孙家小姐也站起身来,端持礼仪姿态优美地上前伏拜道:“臣女愿为郑小姐伴琴。”
一时之间,场面精彩起来,众人门第相近,多是知道内情的,为了在与嘉远侯的婚事上拔得头筹,各家各显其能,推闺女出来献艺,名为选侍伴读,实则要在太后面前挣好感,赢脸面。
明菀没想到还要献艺,原以为伴读最紧要是会读书,明礼义,书画一道她有研究,说到歌舞琴棋,她虽也会,可人前演示,她总难免有些紧张,她为难地望向明筝,怕自己万一出错,丢了明家的脸,明筝含笑给她拈了块儿樱桃酥,低声道:“不必参与……”
年轻孩子不知底细,见明筝如此说,也便放下心来,认真瞧着场上的竞技。
郑小姐歌罢,果然得了个满堂彩,相比之下孙小姐的琴艺就显得有些普通,太后命人看了赏,一轮刚过,又有个姑娘站出来,说要给太后演奏一曲琵琶。
几轮表演结束,只余明菀和梅二小姐没有上台。丽嫔捧着果子酒给太后敬了一盏,转过脸来笑道:“明姑娘秀外慧中,知书达理,于琴棋书画上头,想必也有番造诣,既然今儿这么高兴,何不一块儿下场?茵茵,你去邀上明姑娘一块儿,给太后娘娘助助兴去。”
名叫“茵茵”的姑娘正是丽嫔的娘家妹子,梅二姑娘,她从江南而来,生得与姐姐丽嫔十分肖似,是个极为美艳的姑娘。她闻言走上前,含笑握住明菀的手,“菀妹妹,我今儿一见你就欢喜,觉着咱们十分投缘,咱们一块儿给太后娘娘献一曲,何如?”
她点点头,侧旁宫人就抬了箜篌上来,明菀摆摆手道:“明菀才疏学浅,琴艺不佳,不敢献丑,梅姑娘您请。”
梅茵挽着她手臂笑道:“妹妹快别谦虚,太后娘娘等着咱们呢,你要是不喜欢弹箜篌,不若我奏曲乐,你跳个舞吧?”
明菀脸上一红,待要说不擅舞蹈,就听明筝的声音在旁,“菀儿不用拘谨,不若,你便为娘娘、夫人们吟半阙词来。”
明菀点点头,按住心内的紧张。吟诗唱词,是她自小就会的,年幼时父亲将她抱在膝头,一句句亲自教授。明家的女儿也许不懂那些献媚娱宾的手段,在诗词歌赋一道,却绝不会给诗礼传家几字蒙羞。
站在台中央的明菀一改适才的拘谨胆怯,她负手直立台前,自信地挺直腰背,伴着箜篌流畅的曲乐,顿挫地吟诵出一曲“满江红”。
乐声稍嫌绮丽,浪漫而缱绻。可那把清润女声诵出的词句,是那样铿锵有力,把众人带往数千里外的西北去。大漠狼烟滚滚,尸山血海满目。总有护国壮士,不破楼兰不还。
曲声也好似被她充沛的情感所染,陡然直下,变得深沉而缓慢。明筝打量太后神色,见她蹙眉哀目,似乎正沉浸在那词的意境当中。明菀这首词选的很冒险,语气稍过一分,就容易给扣上“扫兴”“惹太后娘娘伤心”的帽子。可情绪稍减一分,就根本没有这样打动人心的效用。
曲声终了,明菀回头走向梅茵,“梅姑娘,你弹的太好了,我被你的琴声所感,差点眼泪都掉下来了。”
梅茵没有说话,明菀表现出众,单凭一阙词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是她绝没想到过的。太后明显是动容了,她比座上任何人都明白,明菀赞颂的是谁,歌咏的是谁。
“敬瑶,看赏。”太后坐直了身子,抬手把梅茵和明菀招到身边儿,“好孩子,你们都是好的,早听说丽嫔有个妹妹国色天香,琴画双绝,今儿算是见识了一半儿,不用说,丹青定然也是万里挑一的了,本宫很喜欢,丽嫔,你有个好妹子。”
太后一连赞了数句,明显今日的头筹是给梅家姑娘占去了。明菀也并不失望,她得了赏赐后,就规规矩矩行礼退下,走到席上,明筝在案下抚了抚她手背。
坐了许久,太后早已露出疲态来,她起身更衣,命宫嫔、夫人们自行活动,众人恭送她坐上玉辂走远。片刻敬嬷嬷叫人来知会明筝,说太后有些私话交代。
席上众人三三两两各自谈论着,明筝跟明菀交代几声,暂时离席前往太后的行馆。
上首丽嫔目光微闪,朝宫人打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很快也消失在花园中。
**
撷玉阁窗下,太后重重咳了几声,敬嬷嬷端药过来,明筝在旁照拂着,将手绢掖在太后颈中,不时替她擦擦嘴角。
太后握住明筝的手,苦笑道:“本宫这身子,终是不中用了。”
明筝宽慰了几句,太后蹙眉瞧向窗外,隐隐还能听到花园里传来的丝竹声,“明筝,今儿的情势,你瞧出来了吗?”
明筝迟疑着,见太后问的直白,知道必不想她有所隐瞒,她便点了点头。
“丽嫔正当盛宠,年轻的时候,总有几年这样的好光景,皇上偏爱她些,后宫里头,包括本宫,也得给几许薄面。”太后握着她的手,轻拍了两下,“沁和的伴读,本宫原属意你妹子,你妹妹跟你很像,规整端雅,是个心实和正的好姑娘。”
这几个字形容得很重,是对一个人的为人品行最好的嘉奖。明筝忙说不敢当。
太后摇摇头道:“可惜了,今儿梅二姑娘争定了这鳌头,不让也得让。明丫头,你怪不怪本宫?”
明筝心情起伏不定,抬眼望向太后。太后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只怕一辈子也不曾对几人言说。世家相处,都是凡事留三分,彼此防备保留着,何况这是后宫,说错半个字,走错半步,就可能要付出万劫不复的代价。身居上位,又岂会不懂自己言行的重量?若不是十分信任她,当她是自己人,太后怎可能说这些?
可她……难道就凭着陆筠对她那点喜欢,就心安理得承受了自己原本无福消受的恩情?
“娘娘,臣妇惶恐。”
她说的是实情,相较于被偏爱的喜悦,被另眼相看的侥幸,她心里更多的,便是惶恐。
她什么都不能做,无法答应任何事,无法给出任何承诺,甚至她想逃,想远离这个她不应当踏进来的世界。
太后闭上眼,压抑住心里的苦涩,“孩子,不用惶恐,本宫欣赏你,看重你,是因为你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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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筝心情沉重地朝外走。身后那片窗里,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敬嬷嬷道:“娘娘,姑娘们今儿争得厉害,任谁都瞧得明,争的不止是那伴读的位置,更是侯爷身边的那个位置啊。丽嫔都插手进来了,她若直接跟皇上求旨,以她如今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未必不会……”
太后没答她的话,却是自言自语起来,“……本宫在这后宫沉浮了一辈子,如花美眷,倾城佳人,瞧了不知多少。本宫瞧得出,明氏是个重情重义,有原则也有勇气的女人。遇事不退缩,瞧着心硬如铁,其实良善……良善又有手段,在丽嫔跟前也不落下乘……筠哥儿要的是个伴儿,不是解闷的玩意儿,他身边的人,就该是这样的……”
明筝缓步往回走。她在思索着,适才太后的提议。
“……既暂不想再婚,又防不住世俗那些偏见,何不入观?……对外只说代本宫出家一载,祈福祈愿,等风声平静,你多半也想通了,到时候有什么打算,你爹娘不便出面的,尽管告诉本宫……”
太后对她的这份好,太沉重太沉重了。她纤弱的双肩几乎承受不起那么多的偏爱。彼此都明了,太后是为什么对她好,可对方却从来没要求她做任何事,一味的给予,一味的照拂。
“明夫人,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迎面走来一个宫人,神色慌张,明显奔波了许久,脸上都是汗。“适才梅姑娘、孙姑娘和明六姑娘一道去藏书楼瞧棋谱去了,这会子还没回来,刚才丽嫔娘娘打发人去找,只见孙姑娘一个儿,说梅姑娘和明姑娘在湖边走着,然后就都不见了!”
宫人说得慌张,明筝听得一怔。
“明夫人,咱们一块儿找找?丽嫔娘娘那边儿也急疯了,这要是真出了事,可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