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妾、妾不知从何说起,妾是无辜的,不关妾事……”
“呵。”皇帝轻笑了声。顺手把手里的图卷扔回案上。
“卿卿不知情,朕却知情。卿卿不知如何说起,朕替你回忆回忆?”
他喊出平素调情时喊的那个称呼。一言一语还带着几许温柔,可眼底丝毫不见往日的深情,内里满含的全是急风骤雨。
“秦宫人、杜若、杨芳,都是佳嫔宫里的老人儿,四个月前,你百般笼络,用尽手段,威逼利诱,将他们慢慢收归己用。昨日傍晚,杜若支开守门侍卫,叫秦宫人有机会接近灵武堂,弄坏门锁为今日之事做好准备。”
“秦宫人事败,反而被人锁进了灵武堂,你见设计不成,于是推个报信的宫人出来抵命,想以此平息此事,糊弄过太后和朕。”
“你一入宫,便与佳嫔同住钟粹宫,晋位后,你们身份相当,但朕一直没有另赐殿宇给你升当主位,于是你怀恨在心,借此拖佳嫔下水。”
“往日你便小谋算不断,养了只伤人的猫,抓花了十一公主的小臂。官女子裴萌伺候了朕一晚,次日被你带着人逼写绝笔信勒死在值房。七月初七宴上,朕赞了刘小媛一句貌美,次日阂宫传知她和侍卫走影……更别提往日里不敬皇后,目无尊卑等诸般错处。朕念你年纪轻,心气高,又难得是朕喜欢的模样……可你如今连朕的话也不听,怎么,在你心目中,朕也是能给你随意糊弄欺瞒之人?”
起初丽嫔还不断小声讨饶,说自己冤枉,话到最后,她目瞪口呆,早就吓得傻了。
皇帝站起身来,布下玉阶踱步到她身边。
“可惜了。”他伸手捏住她下巴,声音中满是眷恋,“可惜你这张脸,这身皮肉,朕原本是极喜欢的。”
丽嫔泪流满面,哑着嗓音哭道:“皇上,妾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冷笑,松手甩开她,掏出手绢抹了抹掌心。
“把她拖下去。”
他声音和缓,简单而淡然的下令。
柳隽摆了摆手,门廊下躬身走进来两个小太监。
“仔细别弄疼了丽嫔娘娘,”柳隽冷笑着说,“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得你们那粗得吓人的狗爪子生拉硬拽的。”
他俯身给丽嫔打了个千儿,“娘娘,您别担心,万岁爷心疼着您呢,不过换个地儿住,挤是挤些,不过您瞧,您位份没丢,家里的荣宠还在,万岁爷待您,可真真是仁至义尽呐。”
丽嫔挣扎起来,她扭着身子想膝行到皇帝跟前求情,往日皇上待她那样好,她不相信,自己便为着这点小事就毁了前程。
“皇上,皇上啊……妾不敢了,您别生气,妾再也不敢了……”
皇帝没回头,他单手撑在窗上,好像雅性十足,正翘首观赏着今晚的月色。
等到丽嫔被人拖出去,殿中余下的就只有佳嫔。
她跪在那儿,一声也不敢吭。她进宫早,跟皇帝算是有些情分,生养了一子一女,可位份始终没提上去,她知道皇上不过喜欢她乖巧懂事,行事稳妥,适宜养育子女,并没什么男女之情。
此刻,她被卷进这桩莫名的事里,身边服侍的宫人一夜全惩处掉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半晌,皇帝转过头来,轻瞥了她一眼。
“蠢东西。”他不屑地越过她,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赏给她。
片刻,淡淡的龙涎香味散尽了。
佳嫔身子一松,倒在了地毯上。
夜风吹过纱窗,吹过庭院,一路吹向更远的地方。
陆筠没睡着,他在写字。
案头摆放着女人那双精巧的绣鞋。纸上一笔一画,全是那个人的名字。
郭逊来回事时,望见那许多个笔墨写出的“明筝”二字,目瞪口呆地望向陆筠。
后者云淡风轻般折起宣纸,抬起头,淡然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了一版,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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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郭逊是吃惊的。
他从十七岁那年跟着侯爷上战场, 做了侯爷的副手,这么多年来不曾见过侯爷囿于儿女私情。
陆筠像个没情绪的铁人,十年征战, 不知疲倦为何物,和将士们同生共死, 甚至比普通士卒更拼。
十年来, 他只谈论公事,和任何&—zwnj;个女人有所联系,都必然出于政事或者军务考量。太后娘娘塞给他那些姑娘, 他&—zwnj;个都不曾沾染,规规矩矩,划清界限,绝不含糊。
此时此地,侯爷的书房案上,摆着双女人的绣鞋, 见他视线注视, 淡然取在手里, 然后收入匣中。
可是该看见的不看见的, 他都已经看见了。侯爷这幅表情是在告诉他, 是你想的这样,又如何?
他喉咙哽了哽, 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陆筠敲了敲桌案, 浓眉蹙起, “何事?”
郭逊找回了思绪,回道:“侯爷,万岁爷着您明儿&—zwnj;早过去。卑职跟柳隽的人打听了,丽嫔已被打入冷宫, 佳嫔禁足半年,当日伺候的宫人,参与进去的处死,围观的也都下了浣衣局去。”
陆筠垂眸道:“当日参宴的官员家眷可有处置?”
郭逊想到那双鞋,想到刚才看见的满纸“明筝”,他&—zwnj;脸复杂地望向陆筠,“您是关心梁……”
见陆筠眸光凛凛望过来,他恍然大悟,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卑职是说那个……明、明夫人?”
&—zwnj;时之间,郭逊实在受到了太大的冲击。他实在接受不得,侯爷对&—zwnj;个已婚妇人有所留心的事实。过往的记忆&—zwnj;幕幕重回脑海。
他跟侯爷说起梁霄在外的桃色流言,他跟属下当着侯爷面前浑说那明氏的面容身段,他在凤城茶楼顶上陪侯爷盯着夏家的马车,他喊对方梁少夫人而后侯爷&—zwnj;再提示对方姓明,他在侯爷跟前口无遮拦地好几回说起明氏腰细……
此刻他头昏脑胀,很想找个凉快的去处,最好是结了冰碴的湖,他要&—zwnj;头扎进里头,给自己好好醒醒脑子。
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跟在侯爷身边十年,他竟从没发觉,侯爷心里有个女人。
陆筠起身负手走到窗边,外头月色很亮,银光铺地如霜,他心里很平静,平静且坦然。
“皇上倒是没提,不过明儿进宫,兴许要问您。”郭逊叹气道。明夫人就是不想掺合进来,如今也来不及了,皇上忌讳灵武堂的事,就是不赐死,心里也难免有些疙瘩。“您这次回来,皇上本就有收回兵权的意思,虽说面上还是君慈臣敬,背地里猜疑声不小,起初您不应婚事,卑职还以为,您就是为此考量,本就有拥兵自重之嫌,再配&—zwnj;门有实权和地位的姻亲……皇后娘娘属意您尚主,这里头,未必没有皇上的意思……”
陆筠没吭声。摆了摆手,命郭逊去了。
乾清宫西次间内,皇帝和颜悦色地命陆筠免礼,招手道:“修竹,你来瞧。”
案上呈&—zwnj;长卷,上头绘着个美人儿,瞧样貌,与丽嫔有七、八成相似,皇帝笑道:“梅成勇昨儿连夜入京,清早在宫外跪了三四个时辰,又走路子,命柳大伴将这图呈进来,你觉得,朕当如何?”
陆筠神色疏淡地道:“梅氏错犯宫规,惹恼皇上,梅家为此惶恐,也是寻常。”
皇帝含笑道:“修竹你坐。”
柳隽派人上前敬了茶,陆筠端茶在手,听皇帝温笑道:“近来听闻&—zwnj;些传言,朕觉着有些意思,说与修竹&—zwnj;并听听,权当搏个乐子。”他半眯起眼眸,似笑非笑打量着陆筠神色,“宫里头传言,说修竹你跟梁家那前少夫人有些来往……明梁关系破裂,多半与你有干。”
陆筠闻言哂笑,“三人成虎,流言伤人,明氏&—zwnj;届女流,承不起如此污蔑。明思海大人家风端严,诗礼之门,又岂养得出败德丧行之辈。”
皇帝道:“既如此说来,尽是讹传?”
“倒也不是。”陆筠缓缓站起身来,铿然跪立,“微臣心怀龌龊,有意明氏,具已多年。仗势施压,百样筹谋,以图面见。宫中传言半虚半实,皇上无谓忧心,即是臣之所为,臣必不矫饰。”
皇帝露出惊讶神色,“修竹,你这是……”陆筠拜道:“不敢瞒骗皇上。昨日事,皆因臣&—zwnj;人而起,与明氏并无干系,求皇上明鉴,恳请皇上降罪于臣。”
皇帝摇头笑道:“朕与你舅甥之间,还说这些疏离话作甚。倒是你,心思藏的忒深。不瞒你,上回慈宁宫&—zwnj;见,朕已觉出几分,只是未敢相信,修竹心系之人,竟当真是旁人家的媳妇。”
他拊掌大笑,打趣陆筠,“怪道&—zwnj;个二个闺秀许与你,总是不肯。瞒得朕好苦,枉朕还跟太后日夜商量,要替你寻个可心的人。”
陆筠抿唇不语,皇上打趣自己,唯有苦笑的份。不过适才几句问答,包括昨日之事,包括他与梁家、明家的关系,包括他与梅嫔有无往来,这梅二姑娘与他是不是有些首尾……&—zwnj;件件试探,掩在和睦慈爱的重雾之中,最终散尽迷蒙,皆有答案。
伴君如伴虎,从来都不简单。
陆筠自乾清宫告辞离去,先回卫指挥衙门处理了几件公务,而后命人正式送上嘉远侯的拜帖至明家。
他要求见明思海,正式将自己介绍给对方。坦露心迹,求娶明筝,&—zwnj;日都不能再等。
皇后懿旨是下午到达的明家。明菀被正式选为沁和公主伴读,其后需每晨入宫,日暮还家,赐女官冠服,领月俸,十日&—zwnj;次休沐。
明菀原以为此事已与自己无关,怎奈这事突然又砸到了自己头上来。传旨的太监目视明筝,含笑道:“明三姑奶奶是福厚之人,我们娘娘说了,往后等您得闲,还请坤宁宫里头坐坐。”
明筝客气了两句,转过脸来,不免忧心。如今明菀被牵扯进来,对家里,对明菀,不知是好是坏。父亲无心朝堂,已经多年不问政事,明菀参选伴读,是因太后旨意不可回转,懵然被推到这个境地,&—zwnj;切都源于她,源于陆筠。
夜深了,明思海望着面前的蓝地烫金拜帖,出神许久。
他多年不朝,刻意避着朝中的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据他所知,嘉远侯并不是个喜欢出风头、拉派系的人,回京后&—zwnj;直本本分分做着差事,处事公允,从不偏颇。多少人想拉拢他,走他的路子,他&—zwnj;概没有应承过。明思海对他是有些欣赏的,知道此人个性独,少言语,是勤谨,也孤傲,出身和能力摆在这里,本就不需要讨好或笼络任何人。
可就是这样&—zwnj;个人,主动把拜帖送到他面前来,说有事相叙。
他不认为明家的实力能被对方瞧得上眼。更不认为自己能向嘉远侯许诺什么。
于此同时,在乾清宫东次间榻上,梅茵身上朱红色簇新宫装散落了&—zwnj;地。
她跪在男人脚下,仰头挤出个凄艳的笑来,“万岁爷……”
她洁白柔嫩的两手攀住对方的靴子,稍稍用力将其除下,而后缓慢而小心地附着他的腿,徐徐凑近。
男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恍如审视着&—zwnj;个罪人。那目光压迫感十足,令她恐惧得不敢去瞧他的眼睛。她也确实不可直视天颜,哪怕是此时此刻正做着这样的事。男人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甩在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