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的走在圆月之下。
风中传来破空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分明。
明筝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外头传来陆筠的声音,“护送马车先走!”
他声音不再温润,严厉又急切。
出事了!
她知道定是出事了!
车子急忙拐弯,朝另一侧的窄巷疾驰。
她掀开帘幕朝后看去,见他和几个侍卫与逼近的黑衣服色的人缠斗在一处。
马车行驶得很快,马匹不时长嘶,跃起前蹄急速奔驰着。
风从四面八方朝车里灌入进来,明筝攀着车窗,视线模糊地看着远处的人影渐渐化成一个个瞧不清的黑点。
陆筠和郭逊背对背站立着,刀尖上染血,黏腻的血迹滴滴答答顺着刀刃流淌而下。
又一轮进攻,又一轮砍杀。他双目赤红,下手又快又稳。
片刻,敌人一丛丛倒下。
郭逊回头冲他一笑,“侯爷……”后面的话没说完,他神色骤然一凛,“您的手……”
陆筠垂头望着自己的左臂,上臂正中衣裳被划破,露出皮开肉绽的一处伤。他没觉出痛,因此一直没去在意,他刚想说不妨事,却感受到臂膀处隐隐一阵酥麻。这是……中毒?
眼前忽然模糊一片,身子摇摇欲坠。
他从没试过如此,仿佛整个躯体都不再受他意志所控。
郭逊扶住他,急声唤着他的名字。
陆筠睁开眼睛,隐约间,仿佛见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去而复返。
女人头上别着一对点翠凤翅发簪,顾不上地上脏污,扑过蹲跪在他身边。
她软软的手扣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她红肿着眼睛,大声喊他“侯爷”。
陆筠张了张嘴,发白的唇一张一合。
“别怕,我没事,地、地上凉……”
他动了动指头,在药力作用下晕了去。
**
温热的水滴,一滴一滴的坠落在他面容上。
他恢复些神智,转动手臂,发觉那麻木感有所减缓。
张开眼,昏暗的灯下,面前坐着他梦中的那个人。
见他醒来,她似乎有些欢喜,晦暗的眼睛一瞬明亮起来。
发觉她似乎是想起身去喊人来,鬼使神差一般,他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牵住了她的袖子。
她适才哭了么,眼睛肿成这样子。
他想开口说话,刚张了张嘴,就被她挥袖甩掉了那只手。
他苦笑了一下,眼见她蹙眉后退几许。
突如其来一阵震荡,他方发觉,原来自己正躺在马车之中。那她……
她为什么在这儿?
她不放心他,守着他了么?
她没回府?见他受伤,所以留下来了?
这是她适才乘的那辆车,还是……
未及理出头绪,车轮好像撞到了石上。
颠簸剧烈,他随着车身晃动,眼看要摔落地上。
明筝一时情急,忙凑前,展开手臂不知是该接住他,还是该把他按在适才的位置……
骤然靠近,过近的距离。电光石火之间,灵台所有理智轰然退去。陆筠握住了她伸过来的那只手臂。
膝盖撞到车底板上,明筝被他连累,也摔坐下去。她抬手挣了下,没能挣开。
她冷着脸压低了声音斥道:“你干什么?”
陆筠闭了闭眼,感受掌心那段纤细雪臂的温度。
明筝着恼,“陆侯爷!”
陆筠叹了声,双目张开,手上用力一带,将她整个人推向对面的座椅。
头顶上那顶白纱灯笼摇摇曳曳,光色跟着乱晃,来来回回迷着人眼。
明筝睁大了眼睛,男人的手握住她的手,有点用力的捏住她的掌心。
“明筝……”
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他凑近了,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明筝忘了如何呼吸,她整个人都被他无礼的动作震住了。
他见她没有动,似乎受到鼓舞。
他又唤她,“明筝……”
热热的唇,缓缓贴近。
明筝蹙眉望着面前放大的俊颜。
“明筝……”
轻轻捻住她的下唇,用极缓极缓的力道。
他的唇是热的,吻也是热的。
“明筝……”
一声声,令人面红耳赤。用这样温柔低回、醇厚动人的声音喊她的名字,迷惑着着她的理智,软化着她的冰冷。
一开始是试探,小心的,和缓的。
而后徐徐推动,攻城略地,强势的纠缠。
他呼吸变得沉重,将她的手掌握得越发用力。
她被锁在他胸膛和身后的座椅之间,脑海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一章又重写了,都不知自己到底在写什么,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困,脑袋都是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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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明筝……”
他低缓地喊她的名字。
嘴唇研在她唇上, 深深浅浅的碾着。
他的呼吸很热,扣在她耳下的手掌是滚烫的。
陌生又熟悉的气息,让她脸发烫, 脑中轰鸣着,理不出半点头绪。
那个聪明果断狠得下心肠的她, 好像正在抽离。余下这个躯壳, 在热烈而陌生的亲吻中随波逐流般堕落着。
唇齿交缠,头顶的光束明明暗暗,她被禁锢在窄小的空间, 几乎怔了一须臾, 才想起伸出手推拒他的贴近。
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 他似乎怔了下。明筝觑准时机, 手脚并用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扬手一掌挥出。
清脆的巴掌声,在无人说话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
陆筠垂眸受了这一掌,半晌没有吭声。
明筝爬起来,坐回椅上, 不愿面对他, 半侧过身, 望着面前的帘子冷声问:“清醒了么?”
陆筠还坐在地上,右手搭在膝头, 感受指尖上的余温迅速冷却着。
下唇觉出一抹痛意,抬手一抹, 见手背上一抹淡红,不全是血,淡淡蕴着清香,还染了她唇上朱色的膏脂……
察觉到他的动作, 明筝难耐地抿了下唇,背过身,抬手把唇上的颜色全抹拭掉。不用对镜去看,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唇妆定是没眼瞧的……
默了会儿,见他迟迟不语,她心里的恼恨更甚,咬着牙想刺他几句,可又实在不愿面对。余光瞥见他还坐在那,想到他身上的伤,她不情愿地扭过脸,“还不起来?”
陆筠仰起脸,呆呆望着她。他眼前光色摇曳,明暗流转,他视线像隔了一重轻纱,瞧的不大真切,分辨不清她此时到底是怒是羞,是关怀还是痛恨。他喉结滚了滚,哑声开口:“明……”
“住口。”明筝实在不想听见他再喊自己的名字,“能起得来么?用不用喊人扶你?”
陆筠听见后面半句,知道她还关心自己,心里稍稍安定些,牵唇想对她笑笑,可随即一抹尖锐的疼痛窜上脑海。
眼前绮丽的画面腾转到另一个场景,面前不是明筝,是大漠黄沙飞卷,尸横遍野如修罗场般的炼狱……他睁大了眼睛,恍然看见二叔被一箭射穿胸骨的一幕。
明筝眼见他怔住,那冷峻的面容之上,染了恐惧染了惊惶。“陆侯爷?”她下意识唤他。
陆筠咬紧牙,浑身打着颤,他目视明筝的方向,眼眶泛红,整张脸青白灰拜,额上青筋直跳。
她又喊了一声,“侯爷,您怎么了?”
陆筠根本听不见,他看见二叔从马上倒下来,接着眼前铺天盖地,卷来无数的西夷铁骑。他握紧双拳,额上滚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被包围住,即将丧命在这风沙漫天的荒漠之中。他得冲出去,得杀出一条血路,他要手刃仇敌,替二叔报仇。他不能死,绝不能死……
一双柔软的手,按住了他青筋直跳的手背。
“侯爷,侯爷!陆筠,你听得到吗?陆筠!”
他一挥手,猛然把她拂开,明筝被一股大力甩在一边,她见陆筠双目赤红,像望着仇人一样望向自己。
她想呼喊,想喊外面的人来相救,可他动作很快,他伸手过来,宽大的掌心扣住她纤细的脖子。
她望着他,一瞬间她被巨大的恐惧摄住。
他若想要她的命,大概是很容易的。
他这是怎么了。是那伤口里的毒?还是……有什么隐疾?
她对他了解的太少了。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到。
陆筠触电般松开了手。
他打着颤,控制着自己的神智,闭上眼,把那些乱象都甩掉。
灵台还有一丝清明,他知道这不是大漠,对面也不是夷人。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不管双眼看见的是什么,都不能伤害她……不可以伤害她分毫……
一重一重的汗水浸透脊背,在幻象的折磨之下,他早就不再是那个英明神武的战神。此刻他蜷缩着,控制自己不要向她伸出手。
“走……”他无比艰难地控制自己打颤的牙关,无比艰难地说,“你走……”
不可以伤害她。不可以的……
外面听到动静,郭逊的声音传进来:“明夫人,是不是侯爷醒了?”
明筝从慌乱中找回声音,点头道:“是的,可他的样子不对劲,他好像很难受。”
郭逊道:“请您照看一下侯爷,前头就是虢国公府了。”
**
虢国公府门前道上,明筝眼望着众人将陷入昏迷的陆筠扶进去。郭逊慢了一步,见她没跟上来,转身走过来低问,“明夫人,您不一块儿进去?”
明筝摇摇头,“有什么消息……”她本想说,等陆筠醒了,情况如何,希望对方派人来知会自己一声。可转瞬,她苦笑了下,她这样算什么呢?
郭逊听懂了话音,“您放心,若有什么消息,卑职会立刻派人去明府相告。今儿晚上情况危机,亏得您命车马返回,才能这么快回到公府。”说到这儿,他注意到她颈上染了一点血迹,“明夫人,您受伤了?”
他指了指自己脖子,明筝立即整张脸都红了去。
陆筠嘴唇被她……手上沾了血点,而后他扣住她的颈……
没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告辞。”她飞快转身,回头上了马车。
郭逊没有怀疑,扬声吩咐人好生把明夫人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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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陆筠悠悠醒转,望见眼前熟悉的帐帘,他有一瞬愣怔。
郭逊和他军中常用的褚太医正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吵到他休息。
陆筠闭上眼睛,叹了一声。
“此药下作至极……不仅致命,还攻心,中了此毒,体内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放大,会狂燥不堪,甚至会杀人,……等情绪高涨到一定程度,便会血爆而死……”
他听力甚佳,将褚太医的话一字一句听了去。
郭逊道:“这么严重?我瞧侯爷十分平静,不像是……”
褚太医摇了摇头,“侯爷意志力顽强更胜常人,全凭自身压制……”
后面的话陆筠没再去听。
他苦笑了下。
意志力更胜常人?压制?
他早就沦陷在药力当中,做下了浑事了。
仿佛还能忆起她肌肤的触感。仿佛还能回味她唇上的甘甜。
他吻了她,抱了她……
侧过头,陆筠望着枕边,那双再也没有收起来的绣鞋,他亵渎了她,冒犯了她,可为什么,他没觉着羞耻,没觉着愧疚,竟然……一丝也没有悔过?
甚至有一点点庆幸。
若非今晚受了这伤,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与她靠近。
她应当会很生气吧?
可就算那样生气,她也没有眼睁睁不顾他死活,她按着他的手背喊他的名字,她的关心她的慌乱都是真的……
明筝。
他念着这个名字,百般留恋,缠绵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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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后园,室内燃着一盏小灯,四面纱罗绣花屏风背后,摆着一只浴桶。明筝正把自己浸在水里。
今晚发生的一切全在她意料之外。
意外突发的一瞬,她确实是很慌乱的,可慌乱之余,她竟没有不管不去的逃命。
缓缓从水底浮出来,她抬手抹了把脸颊。
她的脸发烫,久久没有降下温度。移过铜镜来瞧,下唇还有些微肿。
陆筠技巧生涩,没有章法,一味凭感觉胡来……
她现在想到这个名字,立即有如火烧,随手把铜镜丢在一边,重新沉进了水底。
一面说着不再见面,一面又与他纠纠缠缠。她心乱如麻,当真不知如何是好。她承了他和太后娘娘的太多优待,根本没法子当他是个陌生人不管不顾。
如今他受伤中毒,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了,太后娘娘也还没有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