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又想到,他适才亲吻她时的模样,大概人并不清醒的,若是他醒着,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又牵挂着太后的病情,她相信他不会这样。
她虽对他了解不深,可她知道他是个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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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慌乱,天很快就亮了。
陆筠处理过伤势后,就立即换了官服进宫。
早朝罢,随皇帝一道前往慈宁宫探望惠文太后。
太后今日情形比昨夜好得多,就着陆筠的手喝了小半盏茶。太医说,能吃喝东西,就是好转的迹象,众人都十分欢喜。
可太后自己知道自己的事,不过为着安他们的心,强迫着自己饮水。她还得撑着这口气,瞧筠哥儿成家,她得努力撑着。
陆筠陪她说了会儿话,就从宫里出来,纵马前去卫指挥使司。昨晚的刺客活捉了两个,此刻关在大牢,尚没审出什么,他决定亲自去探探。
迎面遇上郭逊搂着个属下出来,一见他,就嚷起来,“侯爷您怎么就起来了?褚太医说好歹得歇几天儿,您还佩刀?上臂伤得那般狠,可不能乱用力。”
“聒噪。”陆筠轻斥,跨步朝里走去。
听见身后郭逊吩咐那属下,“去了明家,说话客气些,平时那些爱带脏字的毛病改改,明思海那老东西最看不惯这个,仔细给他逮着错处捉着你教训。”
陆筠回过头来,蹙眉道:“你要他去哪儿?”
郭逊笑嘻嘻道:“昨儿明夫人吩咐了,说等您醒了,叫告诉她一声。过了一晚没消息,说不准她也睡不着正盼着呢。”
陆筠默了片刻。
郭逊推搡那属下,“你别愣着,早去早回。”
“慢着。”陆筠招招手,道,“郭大人如此得闲,昨儿的刺客想必已审了出来?”
郭逊脸色一变,“侯爷我……”
“继续审。”陆筠从内折返,来到那属下面前,“你也去。”
他径直朝外走,那属下一脸茫然望着他问,“郭大人,侯爷这是干啥去了?才来就走?”
郭逊笑了笑,“傻子,不关你事别瞎问。”他啧啧两声,心道这铁树开花,醋劲儿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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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清元寺禅院中,明筝遇见了陆筠一回。
如今这种“巧遇”,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陆筠理由正当,说是奉太后命,送佛经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朝山下走,瑗华瑗姿隔在中间。陆筠沉默地望着她的影子,他有好些天没见她了,上回又在明家吃了闭门羹,他喉咙发涩,艰难地道:“明筝,我能与你单独说两句话吗?”
明筝没回头,听他续道:“上回的事,我想跟你道……”
“停。”她猛然回身,俏脸微红,当着瑗姿瑗华的面,他这是要说什么?
走到一旁石罅边,明筝脸色微沉,看起来不大高兴。陆筠心下沉重,靠近些,见她的侍婢没有跟上来,大着胆子又走近了一点。
“我怕你担心,所以来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明筝抬眼望过来,见他一脸认真对着自己。
一霎那,她忽然明白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
是说,她担心他的伤势……
明筝扭过头,咬唇道:“陆侯爷,您再这样……再这样我就……”
“明筝,我向皇上求旨,为我们赐婚好吗?”
他没容她说完,一个字一个字坚定又温柔地道。
明筝讶然望向他。
他磊落地注视着她,眼底是温柔是浓情是化不开的留恋。
“我原本以为我很有耐心,我以为我可以等,可是……现在好像不能了,明筝,你知道我的心,也许我早就藏不住,心里这份太沉重的感情。”
“心悦你,想和你共度余生的渴望,折磨了我许多年。今天我想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与你听。”
“我知道做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不容易。不是今时今日就一定要你答复,但你能不能认真考虑考虑,我做你丈夫的可能性?”
“过去浪费了太多光阴,我不想我们再蹉跎下去。”
“我失去过一次重要的机会,我不想再次眼睁睁瞧着你嫁给别人。”
“明筝,至少先别推开我,好吗?”
“上次受伤之后,我有想过,世事无常,我们根本无法预测明天会发生什么。”
他踏近一步,指尖轻轻牵住她的袖子。
“我们试试……试一试好吗?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不喜欢,我可以回西疆去,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打扰。可若是……”
“你心里也有我呢?明筝?”
“那晚,我亲你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躲?”
明筝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像看着一个可怕的陌生人。
“陆侯爷,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他凑近一步,越来越近。
他开口,用轻缓的声音说出让她心悸的语句。——“我问你,为什么你明明走了又回来?为什么破例让我与你同车?你最知规矩,孤男寡女一车同乘,会发生什么,世人会怎么说?你爱清誉如命,为什么没为自己着想?”
他攥住她的手腕,盯视着她的眼睛,“我昏迷当中,你为什么落泪了?为什么哭?我发了狂,你为什么顾不上避嫌,抓住我的手?明筝……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不是真的心里从来都没有我?”
“你……”明筝脸上布满羞愤的红,她用力挣着,头顶光线全然被他遮去,他问得她无法答话,他怎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她没挣开,懊恼地挥起另一只手捶打着他的肩膀,“你胡说,你……”
听得他低嘶了一声,她愕然停住动作,左臂……他的左臂受了伤的……
明筝眼底的情绪复杂极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难堪和窘迫过。
恍如被人除尽了衣裳,羞耻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陆筠松开她,退后两步,垂眸望着她的脸。
“明天慈宁宫花园,见一面,行吗?”
“我会等你。”
“晴也好,阴也罢,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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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想与她相处试试, 看她能不能接受自己。
知道她的心结所在,不敢贸然请婚。
他希望她是出于自己的甘愿,而不是被家里或被皇权左右选择。
他们的开始应当与她上一段婚姻全然不同。
不是为了条件般配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单单只为他爱她, 她也愿意尝试欣赏他。
他觉得每再蹉跎一日,都是种令人抓心挠肺的折磨。
他想试着剖开他的心, 直白的给她瞧。
对他来说, 走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他一向谨慎,一向沉稳。但谨慎沉稳无法让她对自己产生感情,在竞争者颇多的情境下, 他实在不能坐以待毙。
且以他对明筝的了解, 有些事不揭破, 她宁愿装一辈子糊涂。
明显她对他的态度是有所变化的, 他不能让她在此时还更退一步。
明筝脸色由红转白,她心目中那个谦谦君子,突然如此咄咄逼人,他每靠近一步,压迫感就更强一点, 头顶上光线全被遮住, 她抬起眼, 只看得到他越来越近的容颜。
望着他眼底自己的倒影,狼狈的, 无措的……
她甩开他的手,重重将他推开。
“不必等, 我不会去。”她果断拒绝,大步从他身边走开。
陆筠没有追上来。
该说的他已经说尽。该做的也都做了。
他目送她飞快走向下山的那条路,露出一抹苦笑来。
他猜的对么?
她对他,也许是有那么一丝好感的吧?这是一场赌约。赌赢了, 抱得美人归。赌输了,兴许又是十年。
深秋,梧桐叶子黄了,巴掌大的叶片随风打着旋儿,悠悠落在临溪亭畔的水面上。
陆筠靠坐在亭栏上,自己与自己下了两局棋。阳光照在身上,他一丝不乱的领口衣摆看上去有如铜塑,手中捏着棋子,凝眉沉思着布局,这一步棋久未落下。远看挺拔的山根,轻抿的唇,有种细细雕琢出的美感。
可便是高贵俊逸如他,也有思慕而不可得的人。
夕阳西下,天边笼罩了一重橙红的霞光,敬嬷嬷第三回来催促了,“侯爷,宫门眼看落钥,明夫人多半不会来了。”
其实答案他早已知晓。昨日她气恼不已,说过绝不会来。今日一早宫里传旨,她推说病了,没有答允入宫。
陆筠已在一次次的挫败中,学会如何宽慰自己。
他结束这局棋,缓缓站起身来。
随后数日,陆筠忙于公务,再没有出现在明筝身边。
她去了趟城南的田庄,为了散心,也为了躲他。
其实心里明知,自己并不讨厌他。可要说感情,毕竟相处时日浅,又能有几多?感激之情或是欣赏之义,到底不是爱情。
她从那樊笼里逃出来,她太清楚,如果感情不够深厚,根本没办法熬过婚后那些鸡零狗碎的日子。
好在陆筠没有勉强。九月初,他前往南阳公干,一去就是四十余日。也是从他离京那日起,明筝的桌前,开始多了各色大大小小的信笺。
他在淡红色的笺纸上留下洒脱的字迹。
行军打仗的人,写得一手漂亮俊逸的行草。
笔势陡峭,锋芒毕露。独具风格。
他却用这样的字迹写着缠绵温情的话。
“明筝,余至南阳数日,查探夷人余党,小有所获。除却公务,日夜所思所念,唯太后与你二人耳。……偶经乡间,忆起当日白桦庄一见,……千万人中得此重遇,天命耶?缘定耶……”
“明筝女史见字如晤,……途经小镇,其女梳遐迩所闻,慎择慢选,得黄杨木镂梨蕊样一枚……随信凭寄,祈博一顾。……余有生二十六载,进退失据如斯,回顾亦赧然愧极……”
“大雨阻路,暂歇荒山,凄清冷然,……围炉温酒,颇有醉意,信笔此书,字字句句行行,分分寸寸点点,皆为卿故……”
还有那些随之寄来的小物件,小玩意。
乡民亲手做的鲜花点心,觉得清新可口,要送来与她尝尝。
偶得的一壶酒,因醇香甘美,也想与她同醉。
那枚黄杨木雕成的梳子,实在粗朴至极,不比她匣中任何一把梳篦更好用,可他觉得梨花洁净如她,一厢情愿的买来送到她案上。
乘舟在湖,星河鹭起……诸般美景,也想与她一一分享。盼着她在身边,可共游山川。
野寺外借宿,饮酒独醉,那么清冷高大的男人,像个受困于相思之情的可怜人,用潇洒自如的笔迹,一笔一笔勾画深沉的爱慕。
他爱她,爱得不肯掩饰。
他要她知道,在那朗月清风般的明媚背后,在那清傲孤绝的冷淡背后,他除了是个令人生畏生羡的侯爷,更是个爱慕她、思渴她,想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他用自己笨拙的,生涩的手段,妄图打动一个早已看透情爱,看透姻缘的女人。
这般热烈。
这般赤忱。
那些信,一字一句写满了他炽热的情感。
一开始明筝不肯收,可一日一日,信笺准时出现。实在送得太多了,起初她连看也不敢看,一并烧毁在香炉中。
后来偶然瞧了一封,当夜辗转了半宿。
她没试过,人生中第一回被人这样惦念。被人这样不加掩饰的追求。
她与梁霄从婚姻状态开始,相处的头一天,她的身份就是他的妻子。
她从前没有享受过被人如此思慕的滋味。是在陆筠这里,她头一次知道,被人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知道,这世上有个出众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见到什么,都会想起她。
她知道,不论她多么无情,多么纠结,多么不勇敢,都有那么一个人,在缓缓的跟着她的脚步,等她回过头去,等她愿意与他并肩同行。
她真的可以,再尝试一次吗?
她真的能,再接受一次失败吗?
虽然她很清楚,他不是梁霄。可她与梁霄的最初,也是美好如梦般的甜蜜,所有开始都是华丽令人迷醉的,可久而久之,日子变得庸俗乏味,感情会变,人也会变,从相爱到彼此厌憎,甚至用不了多少年。
她回忆起第一次与梁霄起争执的时候,还是在新婚的头一个月,从轻怜蜜爱到相互伤害,也就一个月。人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她连自己都不敢信,又如何去信别人承诺的永世不变?
毕竟与梁霄的这段路上,是她先决定独自撤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