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不错,梅家果然会调理人。”他笑着,没因为她是初次就加以怜惜,“进了宫,心里头可有怨?朕听闻,你原有个心上人?”
梅茵蹙眉咬紧唇,疼得眼泪直流,皇上问话,却不能不答,她像片飘摇在风中的叶子随风乱摆着,低声地道:“贱妾不敢……贱妾心里只有皇上,只有皇上……能伺候皇上,是贱妾的福分……”
什么心上人,什么脸面身份,她不过是家里送进来固宠的工具,是用来哄皇上开心的玩意儿。
过往她盼过惦念过可以和美&—zwnj;生的婚姻,心里短暂地藏过&—zwnj;个人的影子。姐姐当时发誓,说&—zwnj;定会让她如愿……结果呢,什么都没有做到,姐姐失势,她也沦为了家族的牺牲品。
她忽然有些羡慕明菀。那个跟她&—zwnj;块儿献过艺,笑起来光风霁月的女孩儿,往后做了沁和公主的伴读,婚事上更能有挑选的余地,她定然能嫁个可心的郎君,去过本应属于她的日子吧?那才是她曾幻想过的&—zwnj;生。
“卿卿……”皇帝发出&—zwnj;声呢喃,格外温柔,格外动人。他闭上眼,仿佛面前的不是梅茵,而是那个雪般冰冷又无比瑰艳的妇人。
是他终其&—zwnj;生,即便执掌江山,成为天下之主,都没能得到过的心上人……
夜风幽凉,将墙头艳放的栀子花吹落了&—zwnj;瓣。
城郊某座小院里,哈萨图踯躅着,紧抿唇,攥着两手呆立在门前。
屋中,传来女人压低的说话声。
“姨娘……真要这么做?图爷是外族人,就算真能怀上,到时候生了下来,二爷岂会发现不了?”
安如雪抱着枕头,伏在床头冷笑道:“难道我真生下来不成?若不是梁霄无用,又怕瞒不过老太太,我用得着这样委屈自己?你去瞧瞧,那蛮人死哪儿去了,这么久还不来,要我在此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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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窗格轻响, 哈萨图苦笑步入。
安如雪转过脸来,见着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哈萨图不是不知这妇人是何等冷血残忍, 可他没法子,他已经逃不脱, 她像条千年成精的蔓藤,早就将他紧紧缚住, 饮食他的血肉为生。他已习惯去瞧她的眼色行事, 隐藏自己的情绪去讨她的欢心,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大漠黄沙里不可一世的英雄, 他如今就只是个渺小的、陷入悲情单恋中的可怜人。
仰望着她倾城绝美的容颜, 渴望她偶尔投以的一顾。
好比此刻。
她挥手命梨菽退下, 门从外面关紧,她朝他招手, 嫣然笑道:“呆子, 过来呀。”
他木然走向她, 努力克制心底那份热烈到无处安放的情感。
她抬手点了点他领口, 细嫩的指尖像发着光的美玉。“阿图, 你恨我么?”
她声音又柔又轻, 羽毛般撩拨着他, “怪我没有随你留在大漠么?”
他摇摇头, 声音艰涩地道:“不恨。”
他恨过的, 也曾想一刀杀了她,结束一切她带给他的苦痛。
也曾想过杀了梁霄, 强掳她回西北去。
可他又怎忍心她疼,怎忍心她落泪。
“我知道对不起你,这辈子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我欠你许多许多,多到一生一世都偿还不完。阿图,你要相信,我真的是不得已。我家人都在他手上,我不能只顾自己……”她垂下头,伤心地靠在他肩上,“阿图,若你不是西人就好了,要是我们早点遇见就好了……”
她声音低下去,紧紧贴抱着他的腰,“阿图,要我吧……我除了自己,再没什么能抵偿给你了……也许有一天,我真正的自由了,到时候我随你回大漠去,我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以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都可以不要,有你就够了,为你生儿育女,随你浪迹天涯……你说那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呢……阿图,你别愣着,抱着我啊……”
他闭了闭眼,逼迫自己将适才在外听过的话全部忘掉。被利用被欺骗又如何,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爱上她是他自己选的。
他俯身抱起她,将她丢在榻上,撕去袍子,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第一缕晨光照入,女人香汗淋漓的陷入沉睡当中。哈萨图坐在床边凝望着她,将她每一缕发丝,每一处肌理都深深印入脑海,随着他在中原日子渐久,他越发觉着,也许自己能跟在她身边,保护她,关心她的机会不多了。
昨晚他不要命的抱她,要她,几乎把他这一世的力气都用尽了,她会知道他有多么深爱她,会明白他为这份爱付出的到底是怎样的代价吗?
哈萨图踏着晨曦静悄悄离开了小院,夏末的山上百花颓靡,晨雾下天地看来是那般苍凉,这半年多,他已习惯了昼伏夜行,乍见天光,竟觉着不适起来。他苦涩笑了笑,沿着来时的路往暂居的小屋走去。
门扉虚掩,一路逃亡,活的人不人鬼不鬼,早没什么值得小心藏好的身外物。
正中椅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个人,正在大口吞食着他昨日在山上采来的果子。
“哟,这不是西国北路大帅哈啥图大人吗?”吐出一粒果核,郭逊吊儿郎当地转过头来,“许久不见,您老人家清减不少,可是咱们中原的食物不合胃口?也是,您过去在荒漠,除了吃羊就是吃人,咱们中原不兴这个。行了,闲话少说,自打上回西边一别,我们陆侯爷想您得紧呢,劳您移个步,跟咱走一趟吧?”
郭逊站起身,环顾四周,“住这儿多委屈您,咱们嘉远侯府的地牢条件都比这儿强,您要是舍不得山顶那美人儿,过几日,把她给您送过去……”
哈萨图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咬了咬牙,道:“别动她。”
郭逊笑道:“真想不到,您还是个情种。得,不废话了,走吧!”
哈萨图朝后退了一步,郭逊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您省省,外头埋伏的二十多个弓箭手为了您老人家安心风流快活,可熬着夜候一晚上了,您当投桃报李,少折腾折腾大伙,行不?”
哈萨图眼底的戒备散尽,他垂眼苦笑一声,知道郭逊说的都是实情,对方追踪他非一两日,今日既落到他们手里,定然不可能再给他机会逃离,偷得这些日子,他也没什么好遗憾了,只是……没能帮她达成心愿,毁了那姓明的女人,她终究不能如愿快活……以后她因那人而头疼之时,想到他的无能,她会气得流泪么?
朝阳升起,光线透过窗格照在地上,映下斑驳的光点。平素并不经常使用的正厅今日坐了两人,隔着茶香四溢的水雾,明思海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还活跃在朝堂上那些年,对方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纵有好的出身,也未引起太多的关注。
十年前入伍从军,他走上陆家大多数男人都选了的那条路,守卫西疆,抵抗实力最彪悍的西夷铁骑。
九年前他祖父虢国公和二叔威远将军战死,执掌陆家军的权力落到他手,从那一年起,朝堂上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这个青涩热血、打起仗来不要命的少年,自此后,也有越来越多关于他的传说在世上流传开来。
行伍出身之人大多粗鄙,明思海是儒林领袖般的人物,过往并不如何与武官往来。但他对陆筠的印象还不错,对方斯文儒雅,样貌也俊逸清和……想到这里,陆筠抬眼望了过来。
旋即明思海就在心内轻叹了一声——到底是手染鲜血杀人如麻的武将,那双眼底掩不住的冷寂肃杀,若他是个寻常文官,在这样绝对的威压之下,怕是连话也说不分明。
“明大人。”陆筠咳了声。他不大适应这种场合,过往与官员相处,对方自会想尽办法找话题和他寒暄,自然也有话不投机半句多之辈,疏远就是,他绝不会主动凑上。可如今他有求于人,对方是他心上人的父亲,只得矮下几□□段,“本侯今日前来,是想与明大人谈一谈令媛明筝。”
明思海眉头拧得极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要与自己说的竟是这个。决定见面之前,他想过许多,或是谈论朝中大局,或是商议军事大计,堂堂嘉远侯回京后初次求见他,说的是什么?明筝?女儿的闺名,那是他能直呼的?
陆筠耐着对方疑惑中带着愤怒不满的凝视,他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淡然道:“明大人的心情本侯明白,按理,该求了皇太后慈谕,邀明夫人等进宫询问意见,抑或求了圣旨,请皇上出面赐婚,但事关明筝,本侯不愿强令其应允,本侯想亲自上门,求请您、求请明夫人、求请明筝本人的意见。若当前拿不定主意,本侯可以等,只是……还望大人莫要因防备本侯,而匆匆为其另指婚事。”
他指尖敲了敲桌案,波澜不惊的面上不见半点尴尬,而耳尖实则早已爬上了几点可疑的粉色。
“未知明大人可否应承……”
明筝走入上院的百景阁,已有几名来客等候在那,明太太见是她,含笑招了招手,“三丫头过来,这是你周伯母,从东洲刚回京,特意给咱们送土产来。”
这周伯母明筝知道,是母亲闺中时的手帕交,出嫁后多年没回过京城,这次上京,是陪独子科考,顺便……明筝抿抿唇,上前见礼,察觉到对方热烈不加掩饰的打量,她心底微叹。
“筝儿生得真俊,跟小时候没两样。你可还记着你诚怀阿弟?小时候你们一块在这院子里玩,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呢。”
明筝点点头,温笑道:“伯母说得是,一转眼,我们都这么大了。不过无论时间怎么久远,咱们两家的情分还是一样深厚未变,我当诚怀是亲弟弟一般,这些年也不时跟我娘问起他的事呢,将来成婚弄瓦,可记着叫人来报喜,好叫我也跟着乐呵。”
她亲捧了茶,递到周夫人手里,“周伯母喝茶。”
周夫人听她强调“亲弟弟”几个字,心里就已凉了半截,待听到后面,越发明白她的意思。周夫人勉强一笑,“可不是,诚怀也念着你们几个儿时伙伴呢……”
明筝陪坐了一会儿就借口告辞,出得上院,迎面遇上匆匆走来的明轸,“三姐,爹喊你去呢。嘉远侯在前院刚走,爹好像很生气,脸色很差,你是闯什么祸了?难不成嘉远侯来告状的?”
明筝微怔了怔,陆筠上门?
他不会是……什么都说了吧?
明筝没心情再与明轸多说,快步去了前院。
进了正堂,一盏茶从里头飞出来,瓷片碎裂一地,传出明思海冷冷的声音。“孽障!”
明筝抿唇,瞬间窘得无地自容。虽然她根本什么出格的事都没做,但她自知,她早就丢尽了父亲的脸。
世人瞧来,一个没了夫家的女人,就该安心守在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她还想光鲜磊落的活着,还想有滋有味的过日子,……跟礼教里写满的那些规条比起来,终究是太出格。
明思海凝眉望着她,想到陆筠用平淡缓慢的语调复述的十年,“你可知道嘉远侯的心意?”
明筝没吭声,她觉得窘迫难言,儿女私情之事,要怎么跟父亲解释。
“你可是明知道他有心,还多次与他独处?明筝,过往我教你的,你可是全都忘了?礼义廉耻,你还懂吗?为妇为女的本分,可还记得?”
这话说的极重,被父亲当面指责德行有亏,明筝满腹委屈,可又辩无可辩,她双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头,微微仰头,望着神色愤懑的父亲,摇头道:“女儿没有忘,女儿一生规行矩步,谨记着父亲教诲。与嘉远侯清清白白,并无龌龊往来。但女儿并非全无瑕疵,昔年为护名声,隐瞒了受他相助脱困一事;前月事故突发,险些受辱,嘉远侯救了女儿,也……也有所相触……女儿承认,并非事事遵从父亲所望,若女儿更贞烈些,当一死全节,可是……父亲,女儿生于世上,并不是为了活在别人制订的标尺里,女儿是活生生的人,女儿也会怕死,也会怕痛,父亲……女儿做不到您要求的……女儿终究不是圣人。”
明思海沉默着,他目光沉沉的望着明筝,透过她妍丽的面容,仿佛望到二十多年前,还年幼的她。
明太太那时还很年轻,前头生养了明辙和两个闺女,明筝是第三个女儿,落地时身体虚弱,他们倾注了许多怜爱给她。有一回她发高热,明太太在佛前边祷祝边哭,他站在角落里,也偷偷向佛祖许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