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亲把东西捡了下去,投在炭盆里烧成了灰。
明筝摇摇头,微笑道:“免着娘瞧见添堵,下回她再来,告诉她,别强求了。我不会见她,连一个字也不会与她说。为他们,过去八年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安如雪的陷害,梁霄对其的纵容,梁芷薇的恩将仇报……如果以前只是为着生活中的琐事失望难过,那么现在就只觉得可笑。
她余下的每一天都要幸福的过下去,那么宝贵的时光,为什么还要填在梁家这口泥潭里?
明太太连连点头,“你说的是。咱们又不欠他们,她这样咄咄逼人,哪里存了好心?不过……”
明筝知道她忌讳陆筠,闹起来,过去的夫家来纠缠,生怕陆筠多想,以为她和他们还有什么牵连。
明筝想到他,心里就品出一丝甜,眉头舒开,挽住母亲的手臂枕在明太太肩上,“不会的,娘您不用怕,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林氏掩嘴笑道:“瞧咱们阿筝的神色,就知道小两口感情很好。从进屋起就带着笑,一脸的喜气,可见侯爷回来,咱们阿筝是真高兴呢。”
说得明筝有点儿不自在,她一向正经,不大乱开玩笑,当着长辈的面被这样打趣,一时觉着有点窘,话音才落,就听外头一道男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跟我也说说?”
抬眼就见明轸笑嘻嘻走进来,身边跟着葛氏。两人牵着手,帘子掀开葛氏才慌忙把明轸的手甩开了,惹得屋里都望着他们笑。
林氏道:“正说着侯爷回来,大伙儿都高兴呢,轸哥儿来了百景阁,爹跟大爷在陪侯爷说话儿吗?”
明轸虚扶着葛氏小心落座,才走到炕前抓了一把案上摆着的果点,边朝嘴里塞,边苦着脸抱怨,“爹跟侯爷俩,一个比一个脸板得难看,俩闷性子凑一块儿,只苦了陪在旁的大哥。爹的脾气您也知道,侯爷说起西北十城的战况,爹就感叹权力倾轧苦了百姓,这话叫人怎么接?爹抨击时事,说那些个权臣一个个吃着爵禄不干事,就差直言天子罪过,侯爷可是皇上外甥。我瞧气氛不对头,忙从里头溜了出来。还是娘这儿好,有吃有喝,还能陪嫂子三姐你们说话儿。”
他转头递块软糯糯的点心给葛氏,“你尝尝这个,好吃。”
明太太笑道:“是你三姐带过来的,宫里赏的雪糍丸子。”
又回身跟明筝抱怨,“你爹这些日子担心得睡不着,这人最是嘴硬,你知道的,当着侯爷,又不肯说个好听的,脸拉得老长,——你别怪他。”
明筝又怎么会不理解父亲的用心。陆筠身份比他高,手里有兵权,是个跺跺脚能叫四九城抖三抖的人物,明家再是底蕴在,家世也比不过他去,可明思海不愿叫他觉着,仗着势就能随意对待他闺女。
“我知道的,爹为侯爷暗中筹谋那些事,我与侯爷说了,侯爷很是感激。今儿来家,还是侯爷提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话题转到了明菀的婚事上头,明太太道:“过了年就要进门儿,日子早定好的,只是那大奶奶忽然有了,大夫瞧过,说怀的是俩,身子日渐沉重,不能理事,等到婚期,刚好离产期不远,生了下来,不免又调理身子,又是小一年儿,怕是莞儿一进门,就要替她嫂子接管着家里。这些日子没进宫,拘在我身边儿学瞧账本。”
明筝讶然:“我记着那家的奶奶,前年刚生过个闺女,这么快?”
她不过一句寻常感叹,明太太就多了心,沉下面容抚了抚她的手,“三丫头,你别急,这不就是缘分没到么,咱们原先瞧了多少大夫,可没一个说你是怀不了的,体寒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注意着温补总能好的。”
明筝被说的脸通红,抬眼瞥了眼明轸和葛氏,低声道:“娘,您别说了,我没想这个。就是觉着六妹这个夫家,人丁挺旺的……”
“太太,姑奶奶,大爷吩咐,说前头可以开席了。”侍婢适时打断了他们说话,这话题才揭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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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回程车里,明筝想了想,把梁芷萦寻她的事说了。
“我一直有句话,没敢问侯爷。”
陆筠攥着她的手,用掌心替她暖着冰凉的指尖。
“梁家四姑娘……在侯爷手上吧?如今她怎样了?梁家找了半年,一直找不见人,梁芷萦来求我,多半就是为着这件事吧?”
陆筠抬眼望着她,眸子幽深不见底,叫人瞧不出那里头蕴着什么样的情绪。
“是。”
他承认了。
“你想要我放了她?”
明筝瞧他嘴角噙着的那点柔和都冷了。
“她伤了侯爷。”她垂眼,视线落在他手掌上,将他掌心摊开,上头的疤痕那么长,用了好些日子才长好。
“我心里怪她,所以一直知道她可能是什么处境,但我没有问,也没提过。”
陆筠任她指尖掠过自己掌心那条疤痕,勾起心里融融的痒意。他扣住她的手,陡然把她推到车壁上,附身而来,盯视着她的眼睛。
“明筝,她妄图伤你,我想杀了她。”
“连梁霄一起,连那西国来的妾侍一起。”
“这世上,伤过你的人,我想尽数将他们屠了。”
“但我知道你会怕。”
“你会害怕这样的我……”
明筝缓缓抬起手,捧住他温热的脸颊。
她摇摇头,说:“不会的。”
她凑近,用软嫩的唇触了触他的。
“我知道侯爷爱我。”
“我也一样心疼侯爷。她伤了您,我不想原谅她。”
“我不想为她求情,但我不想侯爷您造杀孽。不想您为了我,手染鲜血。”
她指尖划过他鼻梁、脸颊,落在他唇上,学着他常做的那样,轻轻用指腹捻了捻他薄薄的唇。
“送她走吧。让她不能再回四九城。饶了她这条命,她再也伤害不了我们。”
她展臂勾住他的脖子,紧紧的抱住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跟您提起梁家,往后我这个人、下半辈子,就……只有您了。”
陆筠闭上眼,感受她主动投怀的甜软。
他回抱住她,嗅着她馨香的头发低叹,“明筝,我会护着你的。你信不信我?”
她用力点了点头。
陆筠垂眼,看见她座上落了只眼生的荷包。
他两指捏住,提起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明筝忽然窘得脸通红,起身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
陆筠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明筝被他盯得抬不起头,捏紧了小荷包窘道:“平安符罢了……”
陆筠挑眉,显然不信。
明筝推他一把,捂住脸,“您别问了。”
可陆筠后来还是知道了,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是送子符。
葛氏娘家在江南求的,是说灵验,替她也特特求了一枚。
她根本没往子嗣上头想,都怪她娘,死活非要塞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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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更早一点。
十月中旬, 漫漫的雪籽就飘落下来了。
近来陆筠很忙,有时和郭逊等人议事,便宿在外院, 连续几日不回内园。
明筝也忙,家里有个摔伤了的老太君, 宫里太后娘娘也要牵挂。陆筠回京后,太后明显有了精神, 可到底病势沉重, 自打上回病发,情况一直便不大好, 太医不敢说真话,只用药慢慢温养着。明筝常入宫陪太后说话。陆筠顾不上, 她便多为他做一些。
如此过了两月, 年关也近了。
明筝手里打理着的几间铺子, 前日都派了管事来回报一年的行情,账本誊了一份, 摆在稍间桌上,明筝偶然得空便翻一翻。
陆筠携着寒气进了屋, 走入进来, 随手拿起一本账翻看两眼, “底下有专管着账目的人, 何用自个儿费神?”
明筝从内踱出来, 边走边摘去戴了一天的耳坠子, 回身递给瑗华, 陆筠瞧过来,瑗华便福身含笑退了出去。
“瞧账不是信不过管事们,是我自个儿想知道外头的事。比如侯爷在安定门大街那边儿的茶楼, 从账上就能瞧出许多门道,茶的市价是多少,请个人要费多少银子,除了茶,那些果子点心成本多少,能卖多少,有多大的客量,还能瞧出不同的地段,应对的都是什么样的客人……”
她走过来,将陆筠身上披着的玄裘大氅解下来,放到一边儿。回过身,手腕被陆筠捉住了。他把人带入怀,抬手捏了捏她小巧的耳珠,“今儿进宫了?娘娘还好么?”
明筝垂眼摆弄着他领子上的金珠扣子,“我去的时候睡着,晌午醒了一阵,说几句话,瞧着还是很辛苦的样子,太医每天来请脉,只说温养,也说不出到底是能不能好。您这些日子忙,她老人家也知道的,过些日子得空,还是一并入宫瞧瞧。她惦念您呢。”
陆筠叹了声,没说话。
他这些日子在安顿自己麾下的人。
有些事他没对明筝讲,但依着她的敏锐,多半也知道底细。这次死里逃生,他是冒了极大的险的。
若从前还只是猜疑忌惮,大抵如今是彻彻底底的容不下了。
他要安然从权力争斗中撤出来,不做些准备不成。不得已冷落了外祖母,也冷落了她。
“过两日我便入宫去瞧瞧。”他说。
明筝道:“您身上还担着上直卫的衔儿,负责守卫宫城,一连多日在外奔波,那位……会不会多想?”
陆筠笑了下,松手放开了她,“别担心,我是奉命去查办一件事儿,如今有眉目了,很快就入宫回报。宫里……有没有为难你?”
明筝摇摇头,故作轻松地道:“有太后娘娘护着我,谁敢?”
他们都明白,如今陆筠的日子,便是如履薄冰。
他携着她的手,与她一并朝里走,“再忍耐些时日,我会处理好,不用担心,顾好自个儿。我听说,你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叫大夫来瞧过了?”
明筝笑了笑,“是谁这么大惊小怪,这点事也巴巴地去告诉给您知道?”
陆筠也笑了,“你的事都是大事,我很在意。”回手推阂了室门,明筝转过身,垂眸替他解下麒麟玉带。
“我挺好的,侯爷也不必忧心我。”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又相互牵挂着,对明筝来说,这就是她一直向往的感情生活。谁都不必围着另一个人转,各自做着自己该做的,相互关心,相互体谅,相互尊重,就很好。
如果他做的事不是那么危险的话,就更好了。
想到他吃的苦,受的罪,她就心里泛酸,难受的不行。
陆筠顺手勾住她的指头,捏紧了,扣在心口,“你也刚从外回来?”
明筝点头,“去二婶院里了,一块儿商量年节的事儿……”
话音未落,身子一轻,被男人打横抱了起来。
“那便一块儿吧。”
明筝勾住他的脖子,回身瞧了眼净室方向,面上浮起一抹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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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泉腾雾,泉池内壁八口龙嘴正汩汩流泻着水柱。
衣物胡乱丢散在池畔,明筝缩在角落里,瞧他回身朝自己划过来。
泉池不深,水面及他腰处高度,一步步缓近,她面前的光线被他伟岸的身姿遮住。
她转过身背对他,环臂拥紧了自己。
他不紧不慢地抓住她的手,稍稍用力就让她松开了收紧的手臂。
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浮在上面的花瓣被推远又徘徊。
“侯爷要平平安安……”
最情浓的时候,她眼角泛着泪光说出这句。
陆筠俯身亲吻她的眼角,郑重的答她:“我会。”
她别过头,任泪珠滚落到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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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东侧间,太后靠坐在枕垫上。对面坐着皇帝,母子俩沉默着,仿佛寒暄过后,就不再有什么话题。
宫人在外忙忙碌碌,年节即将来到,宫里过年的气氛很浓,慈宁宫也重新粉刷了一遍,殿内摆满了暖室里供的名花。
另有各邻邦使臣送上来的稀罕贡品,皇帝极重孝道,最好的都先紧着给慈宁宫先挑。
可太后没那个心思,她连各宫妃嫔都不再见,皇后也只在初一十五能上前来略表孝心,如今还能自由出入慈宁宫的,也只有嘉远侯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