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
这个她还真没有了解过,但她之前在玄天岛给楼西州营造的身份,就是明晴医馆内部弟子,因而这方面不太可能不清楚。
“至少要二十年以上吧,我也没有去详细了解过。如果能买灵舟,自然还是买一艘最好。”
程溪避重就轻道。
“程姑娘想得很长远,鲜少有大势力弟子会在程姑娘这个年纪与修为,考虑单独买一艘灵舟。”
楼西州心中越发狐疑与觉得违和,可他没有确切证据去验证心中所想,只能不断试探。
程溪自然听出楼西州的试探之意,她伸手扯下雪缎,一双微圆的明亮眸子瞪着他,不高兴道:“我就是比较有主见,听你这话,我还不可以攒资源买灵舟吗?”
对上少女澄澈单纯又有几分可爱的猫眼,楼西州气势瞬间落了下乘,微不可察扬了扬唇角,轻声道:“自是可以。”
程溪鼻翼发出一声轻哼,将手中深红雪缎铺平,准备重新系上。
楼西州见状,下意识伸手拦了下雪缎,但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他,手掌像触到滚烫连忙缩回。
“抱歉。”楼西州卷缩手指认真道歉,垂眸轻声道:“我只是好奇程姑娘为何要佩戴此物。”
“眼疾,不能见光。”程溪面不改色道,“要是接触光源太久,就会刺得掉眼泪。”
说着说着,程溪眨了眨眼,眸中已经能看见湿润水光,看起来格外可怜。
“那你尽快遮住。”
楼西州有些无措,连忙道。
程溪从善如流把雪缎蒙在眼睛上,对自己成功把楼西州思绪打乱而感到满意。
虽然楼西州当前没有证据,但若是让他继续思考下去,谁知道这位脑袋灵光的天骄会不会发现华点。
程溪视线环顾附近景色,隐约有些眼熟,她望向身旁的楼西州道:“我们是不是快到交易地点了?”
楼西州拿出雷云渡的精修地图,对照飞行法宝下方的山脉,半晌才颔首:“大约还有半个多时辰路程。”
程溪点了下头,忽然凑近楼西州。
扑面而来的药香令楼西州僵住身体,他本想往后退,但飞行法宝就这么点地,他手脚并用僵硬挪动两步,已经抵达边缘。
“我有个改良版计划。”程溪压低声音道:“我们这样……”
*
雷云渡这段时间,主城外的厮杀越来越凶猛,而城内负伤修士也逐渐变多。
就连低阶修士都嗅到了风雨欲来兮的动荡感,但如今他们无处可去,如今也不敢出去。
他们蜗居在主城建筑里,试图通过足不出户的闭关方式,积攒安全感。
对比半年前的繁华,如今的雷云渡主城格外萧条,街道上往来修士行色匆匆,不断有城主府的城卫被派遣出去镇压,又带着伤归来。
一场元婴境界的大战于早上拉响,一直到傍晚才消停,霸占镇子的元婴修士重伤脱身,其他爪牙死的死,伤的伤。
收割完此地的资源,一批袭击修士各自散开,扬长而去。
离这处小镇约百里地的山林里,朦胧月色照耀下,一道人影屹立在还算宽敞的平地上,他怀里抱着一个娇小身躯。
结束一天狩猎的青年,在树木昏暗的阴影下遮掩下,看到这一幕,嘴角咧起一抹猩然笑意。
“人我已经带来,把雪团交出来。”
楼西州盯着幽深山林,虽没有看见裴游时的身影,但他身上那浓郁的血腥味。
隔着十几里地,他都能闻到。
咻——
一个被鲜血染红的兽耳,从山林里丢出落在离楼西州约有十几米的位置。
“之前我就奇怪,雪团好端端缘何要背叛我,原来是因为你啊……”
裴游时嘶哑声线格外阴冷暴虐,他冷笑,笑声逐渐放大,仿佛遇上天大的好笑事情般。
“它另择良木,只怪我这个主人,没有你这般背景,给不了它好的修炼环境。”
裴游时笑声渐歇,玩味道:“我以为左右不过是一个畜生,可你竟舍得用一条人命来换,可见在你眼里,程小药比不上一只畜生。”
“你想要它,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斩下程小药一条腿,我就把它还你,若你下不了手,那我就掐死它!”
随着裴游时话落,山林里传出小兽求救般的虚弱嗷呜声。听到这熟悉兽音,楼西州所有镇定与准备,在这一刻悉数溃败。
“住手!”
楼西州眉宇紧皱,这嗷呜声像无形大手死死捏着他的心脏,让他喘息都变得格外艰难。
是它,这声音,是它!
“裴游时!你不想要程小药的性命是吗!”楼西州心急如焚,脱口而出威胁道。
“我当然要她活着,但这与断她一条腿,并不冲突。”裴游时嗓音嘶哑低沉,话中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裴游时疯了。
楼西州被震得说不出话,他下意识抱紧怀中少女。
昏暗山林里,裴游时死死盯着被楼西州抱在怀里的少女,尤其是察觉楼西州抱紧细微举动,他力道失控,掐死了只剩下一口气的低阶灵兽。
裴游时随手丢弃灵兽尸体,冷冷道:“十息,不断她的腿,我就宰了那只畜生,还是说,你想收到第二只耳朵?”
楼西州不敢去赌,他甚至不敢多看两眼不远处那熟悉的兽耳。
究竟是照裴游时说的办,还是继续僵持等着收小兽尸体?看着神色恬静的少女,断她一条腿?
不……他根本办不到。
楼西州额头冒出细汗,他身为天骄,从小众星捧月般长大,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煎熬。
十息,十息……只有十息。
他不愿背叛全心全意托付信任于自己的少女,可小兽还在等着他施救。
他还记得当年小兽随他坐灵舟离开缘仙宗,畅想今后道途,碧色兽瞳灿若星辰。
楼西州鼻子一酸。
他脑海里忽然回荡一句话,那是少女告知他改良版计划后,在他未回过神来时的叮嘱:“裴游时若是有什么丧病行为,你最好比他更丧病……”
丧病,什么丧病?
当初楼西州没太在意,也没怎么听懂,如今他懂了,丧病,丧心病狂。
裴游时如今岂止丧心病狂!
不,不对。
楼西州蓦然反应过来,他从储物袋拿出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将少女放下手臂圈着她纤细腰身。
“裴游时,你果真要断她一条腿?”楼西州努力压下心中心绪波动,尽量让语气平静下来。
“断。”裴游时盯着楼西州那条手臂,差点咬碎后槽牙,他语气冰冷果决。
“你既不想她死,只是出于报复想借我之手报复她,断腿能痊愈,不如挑断她的双手手筋。”
楼西州说出这些话时,整个脑子嗡嗡作响,犹如悬崖上走钢丝,声音颤抖却又坚定:“裴游时,她是医师,没了手,她不能再行医治病,她这辈子都毁了。”
“谁准许你善做主张!”
裴游时恨声道,握拳的手紧得险些掐断掌心,看着楼西州将匕首凑近少女手腕,他如被人扼住喉咙,胸膛剧烈起伏。
“把小兽交出来。”
楼西州握着匕首的手掌止不住地颤抖,他只能通过抱紧怀中少女的动作,想要汲取勇气。
这是场博弈,他一旦输了,不光护不住小兽,就连怀中少女也会身陷危险。
就在双方僵持期间,楼西州的匕首已经贴近少女葱白手腕,并划出血痕。他双眸通红,精神已高度紧绷,濒临崩溃地低吼:“把小兽交出来!”
山林里没有动静。
就在楼西州坚持不住,准备丢弃手中匕首时,强制昏迷的程溪忽然被强烈的直观危险惊醒。
妈的!
裴游时准备动真格了!
“快跑!诶?”
程溪提醒完,手腕一抬,一道约一厘米的划痕迸出鲜血。
看着自己手腕伤口,程溪懵了。
楼西州也没料到她会划伤,他连忙拿出备好的丹药,握住少女手腕,捏碎以后动作轻柔敷在她伤口上。
就这么几息耽搁,裴游时的杀手锏已经蓄力完成,程溪连忙推着楼西州赶紧跑,并用身体掩护他。
楼西州也知晓其中利害,施展身法快速拉开与裴游时的距离。
“裴游时你冷静一点!”
程溪边跑边朝山林里大喊。
冷静?!
裴游时觉得自己如今已经算得上格外冷静,看到少女维护楼西州的举动,浓郁的阴暗恶念险些将他理智吞噬。
好气!
他快要被这女人气死了!
“程小药!你给我站住!”裴游时手里掐着杀手锏,咬牙切齿道。
“让我留下也行,你先把杀招收起。”程溪认真道。
裴游时不吱声,只顾着满头猛追。
楼西州与裴游时都是金丹期,两人的身法速度极快,唯独程溪慢几拍。
她若不施展遁地术,被裴游时追上是早晚的事,也难怪裴游时不吭声,估计他正琢磨把人逮到以后好好教训。
“燕逍,此人的杀招好生厉害啊,连我都觉得有点危险,不然我带你跑呗。”龙溪池传音道。
“我要是想跑,传送符不是更快。裴游时就是掐着我不想让楼西州重伤,所以才穷追不舍。”
程溪无奈道,她一旦施展遁地术,裴游时绝对会毫不犹豫对楼西州施展杀招。
虽说不一定能弄死楼西州,但是平白浪费一个楼西州的护身法宝,程溪也挺心疼。
看着频频回头观望自己的楼西州,程溪心累不已,更加心疼他了。
来一趟雷云渡,‘灵宠’打水漂,堪称白给一截小灵脉,自己还弄得这么狼狈。
太惨了太惨了。
“楼道友,你先避一避风头,我与裴游时谈谈。”程溪只能这么说。
楼西州听到这话,眼眶霎时红了,裴游时这么疯,他不敢想筑基初期的少女落在他手里的下场。
“我带你回去!”
楼西州心知这回想要将灵宠要回,希望渺茫,但是他将程姑娘带到此地,他至少,也当安全将她带回缘仙城。
程溪:“……”
不不不,真不用!
她浪费将近七天来一趟雷云渡,怎么能什么都不干就回去呢!
“我跟他相处时间更久,他的脾气我也知晓一二,等气消了就没事了,楼道友你快些离开吧。”
程溪真情实意道:“即使杀招不至于伤你性命,但雷云渡如今这么混乱,受了伤可就相当于去了半条命,而且你在,他总有些忌惮。”
程溪说得很委婉,楼西州听到‘相处时间更久’‘他的脾气’这些字眼,心里梗得难受。
可他不能说什么,少女已经暗示得很明白,他眼下很多余,还拖累少女为他掩护。
“……我知道了。”楼西州艰涩一笑,轻声道,他拿出一张传送符果断激活。
楼西州一走,程溪松了口气的同时放缓速度,直到裴游时带着满身煞气与血腥味靠近。
他还未说话,程溪身体一软,隔着数十米距离,裴游时硬是在短短一瞬冲过来将人接住。
“你也不清理身上的血腥味,太臭了。”本来想当一回戏精的程溪被这血腥味熏得拉开脑袋,恨不得从他怀里跳出来。
奈何她腰被一只大手摁着,难以动弹,只能别开脑袋放缓呼吸,尽量少闻点血腥味。
看着精致小脸满是嫌弃的少女,本想板着脸的裴游时当场破功,苍白俊美的脸庞浮现些许笑意。
他伸手凑近少女脸颊,忽然用手指拨弄雪缎,想要将这蒙着眼的缎带扯下。
“你做什么!”
程溪立即抬手制止裴游时的动作。
“我最近得了一样神药,不管什么病症都能医治,我一直在好奇,你的眼疾究竟有多难以治疗,就连你自己都不能自医。”
裴游时扫了眼握住自己手腕的葱白小手,声线嘶哑,意味深长道。
程溪:“……”
裴游时这话,让她忍不住多想,但眼下不是从长计议的时候,不把裴游时糊弄过去,恐怕他手中杀招会直接对着自己砸下来。
“我这眼睛早年刚受伤时,很严重,那时候都不能视物。而且一触日光就被刺激得直流眼泪,师父才给了我此物。”
程溪任由裴游时抱着,语气轻缓,她伸出双手,主动将雪缎解开,睁着一双浅色眸子望向他。
程溪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不一会眸中就浮现水光,娇软嗓音低声道:“解开这个我不舒服。”
“我看看。”
裴游时嘶哑声线下意识放轻,他满是厚茧的手掌托起少女下巴,认真记下她这张脸,包括水光盈盈的眸子。
这双眸子清澈得不可思议,即便只有弯月带来的朦胧光线,仍像月光下宁静干净的湖泊,让人紧绷的精神不自觉想要放松。
察觉裴游时身上煞气消退不少,程溪又眨了眨眼,生理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惹得他无措又下意识地伸手去擦。
“裴游时我好难受。”程溪趁热打铁卖可怜,睫毛沾着晶莹泪水,委屈地看着他。
裴游时曾听过许多人说难受,就连他自己也说过难受。
可从未有人像她说的这句这般,轻飘飘几个字,却让他心境掀起狂澜,恨不得把修仙界掘地三尺,将最好的神药奉上。
“蒙上。”
裴游时抢过雪缎,主动将程溪双眼遮住,在她脑后熟练打了个结。
程溪抬手摁了摁雪缎,稍作调整,而后握住裴游时的手腕观察他体魄伤势。
嗯,一如既往的千疮百孔。
这种伤势放在留观病区都是可以丢到北区自生自灭的存在,偏偏裴游时还能活蹦乱跳,这就很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