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公主,还是回去吧。”陆危劝道。
  江央公主伫立不动,而是兀自问道:“宜章来过吗?”
  陆危回忆了一下,说:“是,五殿下再小一点的时候,有时会偷偷跑到这里来。”
  五皇子后来也日渐长大了,知道主动避开伤心地,同才回来的江央公主一样,提也不提的。
  这一点上,姐弟二人还是很相似的。
  在江央公主的眼中,这里已经变得陌生了不止一点,也变得荒芜了。
  “本宫也只能,趁着此时,才敢来看一眼。”江央公主轻叹一声,又掀起眼睫:“走罢。”
  这一片,自然都空了下来,晚上在大雨里走过去,还真是有些吓人。
  陆危不得不跟上出离任性的公主。
  二人走到半路的时候,雨势骤然加大,噼里啪啦的打在桐油伞面上,激烈的雨势几乎要破开了伞面,手中的光色清幽的宫灯也在不断的晃动。
  陆危小心警醒地地跟紧了江央公主,将伞都撑在江央公主的头顶上,自己则半身淋了个透湿,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
  生怕她被雨水打湿,否则,公主这样的身体,怕是经受不起。
  江央公主骄纵起来,也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幸而,她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淋雨来的,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殿中的廊下。
  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让陆危将掩在伞下的宫灯提了过来,亲自执着一一照亮了旧日居所的角落。
  陆危忍不住问:“公主不怕吗?”
  “怕什么,不怕的。”江央公主笑意不减,信手指了指外面的银杏树,絮语道:“这里的两棵银杏树,是本宫幼年时皇祖父种下的,说是此树能代小孩子挡去灾祸。
  小时候,我们姐弟两个倒是常常爬上树摘白果,在太液池后面的假山洞里偷偷烤了吃。
  一身的烟熏火燎,被母后和宫人发现,最后被罚去殿外跪着,啊,那时候父皇也会和我们一起胡闹。”
  “公主和五殿下幼年真是有趣。”尤其是如今的皇帝陛下,想不出也会是这样的人,陆危看向了树身:“如此说来,那树龄竟然和公主的年纪一般大了,还真是有趣。”
  江央公主带他沿着廊庑边走边说,幼年的规矩相较宽松一些,上树下水,譬如,他们以前偷偷去湖里学凫水。
  倘若有人来的话,便吸一口气迅速沉到水里去,嘴里衔着细细的竹管,摘朵荷叶遮挡着,最后都以为人走掉了。
  两个人猛地从水里蹿了出来,把来采摘荷花的宫人吓得翻了船,一个个掉进了池塘里。
  而后,还是他们跑去叫了人,把那些不会水的宫人给拽上岸的。
  结果当然不消说了,这么多人一身湿漉漉的被人发现,还被父皇罚了抄书,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顿。
  当然,他们还是学会了很好的凫水功夫。
  陆危看江央公主说得认真,眉眼弯弯笑着看他,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那后来呢?”这是陆危所想象不到的生活的样子,可以没有规矩。
  江央公主笑了笑,接着说:“自然为此也遭到了长辈的斥责,说不是皇子和公主所为。”
  陆危听得入神,他知道公主是温柔却不懦弱的,但他从不知道,她是这样的公主,鲜活灵动。
  纵然出身皇族,贵为公主,可这般看来也不过是个娇憨少女罢了,没有一点的恃宠而骄。
  陆危想起彼时,戴着美玉花冠的公主,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她的脸庞上,莹白如玉,腮凝新荔。
  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带着些许的稚气,心中顿时也柔软了几分。
  叫人见了也心生欢喜。
  江央公主的半身斗篷被淋得湿透了,宛若夜雨里的白海棠,如云的乌发丝就贴在皮肤上,被雨洇湿了的夜晚。
  陆危歉然道:“是卑臣考虑不周,让公主淋雨了。”
  “无妨,本宫还没有淋过雨呢。”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像水一样,像通透无暇的白玉一样。
  “好看吗?”江央公主倏然抬起盈盈似水的双眸,并没有呵斥他,惯常清稚的嗓音略微沙哑,依稀又含着不可言说的羞怯。
  仿佛蕴藏着某种秘而不发的情意。
  只因为能与殿下并肩而立,陆危就有些神摇意夺,更何况,她这样的问出口:“殿下甚美。”
  怎么能不美呢,这可是殿下啊。
  他想着念着,不安的攥了攥手里的伞,转过头眨了眨眼睛,继而佯装察看雨势的样子,将视线投向了被大雨模糊的廊外。
  他并未曾留意到,公主绵长温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流转反复。
  “陆危,”江央公主在耳边轻声唤他,像是勾着他的神魂一般,清绵绵地说:“你转过头来。”
  “是,公主……”陆危就很听话地转过头来。
  他眨了眨眼,冰凉的唇上,贴上柔软的少女唇瓣。
  陆危整个人的脑袋里,变成了一片空白,他手中的伞摔落廊下,被风雨驱逐着滚了很远。
  栀子花,不,不是,比这还要清幽,还要温柔……
  陆危想自己肯定是疯了,在这个大雨滂沱之时,唯有他们二人。
  江央公主的唇瓣柔软的,几乎让他无法想象,倾盆的暴雨,陆危几乎已经慌乱了,他就在这森森殿宇的廊下,满身淋湿。
  雨声嘈杂中,他的公主,就这样亲吻了他。
  他垂着头,几乎是被吓到了,可是,这又是他愿意一死求之的。
  “陆危,怎么样?”江央公主的唇角微翘,绣着鹭鸶花前胸衣襟一起一伏,沾了点雨水的鬓发贴在脸颊上。
  瞧着他不敢置信的模样,缓缓浮现起了灿烂的笑,仿佛是觉得很好玩。
  陆危墨绿色的衣袍,早已经被雨水打湿。
  “卑臣冒犯了殿下。”他怔怔地,看着眼前锦衣少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失了神,只是想起方才感受到,少女生涩辗转的亲吻。
  江央公主,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这是独一无二的江央公主。
  陆危几乎站不住,他的腿都发软了,他在贵人面前,卑躬屈膝这么多年。
  他不敢有一步冒犯,生怕唐突了公主。
  但他也同样不想结束这一切。
  “不,卑臣身份微贱,不敢对殿下有非分之想!”陆危的心都在颤抖着,喑哑着嗓子道。
  他只能跪下,他只好跪下告罪了。
  “不啊,怎么会是你冒犯的呢,陆危,本宫允你有非分之想,你不必害怕的。”她双手交叠压在腿上,屈身蹲了下来,歪着头更加贴近了他。
  微凉的手指抚过他温热的侧颈耳根,微微翘起的眼角莫名发红,妩媚生花,口吐幽兰。
  荒诞,太荒诞了。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未来会何其荒唐,但这一刻她的确很想这样做。
  公主,公主她什么都不知道……陆危垂下头,指甲嵌进了掌心,心里溢满了苦涩,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知道太监之所以是太监,是不能人事,他这样卑贱肮脏,怎可玷污了这样的公主呢。
 
 
第27章 冒犯   俊俏
  “难道, 你就不曾想过吗?”江央公主纤长抬起的羽睫在雨中的廊下,如同振翅的蝴蝶。
  陆危的呼吸一窒, 嗓音发涩,雨是冷的,血是热的。
  “殿下,是卑臣冒犯了公主殿下,陆危罪该万死,奴该死。”他满心惶恐的跪了下去。
  充盈了雨气湿润的亲吻,被陆危突如其来的请罪打断。
  江央公主将这一幕,深刻的记在了心里, 她垂下螓首, 无奈而悲哀的看着陆危。
  江央公主微微垂下头来,他的头已经低至她的膝盖那么高, 看着他俯首的后颈,轻声问:“陆危, 你当真不愿吗?”
  “殿下, 是卑臣微贱, 担不得殿下厚爱,更不敢以此身辱没殿下。”陆危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什么身份。
  他不敢再看殿下第二眼, 仅仅是方才那一幕,已经令他此生刻骨铭心,死而无憾。
  不可妄求, 不敢奢想。
  “本宫恕你无罪。”江央公主惶然地看着他,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欢喜吗?
  她恩准了的, 似乎也没有在捉弄陆危的意思,他何必如此认罪呢。
  “卑臣有罪,罪无可恕……”陆危额头触地,不断地嗫嚅着,他的脸色惨白,唇齿间咀嚼的尽是惶恐,眼中盛满了恐惧。
  他不是在对江央公主说,而是一遍一遍地以字如刀,割在他自己的心上,割断所有不该有的情丝。
  “陆危,你无需如此的。”江央公主握着他端起的一双手腕,他的腕骨清瘦修长,但是出奇的有力。
  “殿下,别为了与陛下赌气,妄自堕落。”陆危反托住公主细如凝脂的皓腕,却是惶恐无比的劝诫道。
  “本宫赌气?”江央公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微微摇着头,说:“不是,才不是赌气,本宫不是。”
  陆危抿了抿唇间的雨水,委婉道:“宫中寂寞冷清,殿下才会误以为,这种陪伴是情爱。”
  江央公主蹙起了眉头,幽冷道:“你的意思是,本宫已经蠢笨到了,混淆陪伴与情爱了?”
  “卑臣不敢,不是这个意思。”
  “那还是你以为,本宫收买你需要如此?”江央公主极力按捺住了心底的郁郁之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危,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丝的动摇来。
  她定定地说:“本宫根本不惧怕所谓的寂寞,也不需要收买任何人,尤其是你。”
  陆危浑身湿冷,蓦然绷紧了下颌,提声道:“公主难道没有想过,这里是秦后的故居,您在这里与卑臣这样的人,行此苟且之事……”
  江央公主抿了抿唇,将手背过身去,轻笑了笑,低眉道:“原以为……你会是愿意的,到头来,却是本宫自作多情了。”
  陆危的身体更是低伏了下去,脑袋里面已经一片混沌。
  他完全就不是他了,声若细蚊,喃喃地道:“陆危卑贱,不敢当殿下青眼。”
  江央公主未曾想到,自己的一时起意,换来的是这样避之若浼的推拒,她是什么吃人的妖精吗。
  她当然不能理解,陆危这样的人生来就是阴影里一抹暗色。
  他可以无休止的仰望追逐那抹月色,可他不能触及,他很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且与之妥协。
  他笃定了自己的幸运之处,都是需要代价的。
  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有想到,在他追逐着月光之时,那无上皎洁的皓月竟然慷慨悲怜地向他照耀挥洒而来,
  他不敢接受更多的变化,他胆怯了,他可以为了公主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他不能去玷污了她。
  倘若,这只是公主的戏谑就好了,一梦忽醒的空荡荡。
  宁可是,从来未曾得到,也好过来日的得而复失。
  他不想得到,因为不想失去。
  看着陆危如此实在是妄自菲薄,又自觉讨了个无趣,江央公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罢了,你既如此说,本宫亦不能强人所难。”
  陆危慌忙起身,去捡起了滚落的桐油伞,虽然雨越下越大,这伞也不会太有用了,但他还是竭力为殿下遮蔽一点风雨。
  同时,冰冷的雨水浇在了他的脊背上,他却一点也不想要遮挡
  而是淋个痛痛快快,这样,将那些杂念和妄想都一同祛除。
  江央公主冷静平淡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二人没有再说话,江央公主是兴致败落,陆危是丢魂失魄。
  捧荷出来时,见到公主殿下裙角湿透了,皱起了秀眉,嗔怪地看了一眼陆危,也真是的,怎么能够让公主这样任性呢。
  公主一个清弱的女儿家,染上病可就糟糕了。
  “殿下,今日是陆危的过错,还望殿下……”陆危上前对公主请罪。
  江央已然厌烦了他这样的拒绝,偏过头去不看他,嗓音微微沙哑道:“既然不愿意,你就退下吧。”
  “是,卑臣告退。”陆危如蒙大赦,但姿态还是一如往日的恭顺驯服。
  唯有身上的青绿色的袍服,已经被洇染成了墨绿色,发缕贴在了湿冷的脸颊上,在烛火摇曳下,更显得有些狼狈。
  捧荷心头十分疑惑,公主和陆掌事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仿佛还不大开怀的样子。
  “公主,您怎么不开心?”明明出去的时候还十分恣意的模样,她们也都没敢阻拦。
  反倒是回来了,变得莫名古怪。
  陆危一步一步走到殿门前时,听见里面捧荷与公主浅浅的说话声,不由得放缓了脚步,迎面而来的是抱了干净衣裳来给公主的挽栀。
  “陆掌事,您也快去更衣吧。”挽栀路过他时,见状小声的提醒了一句,就去殿内伺候公主沐浴更衣了。
  陆危这才恍然惊醒过来,怕被里面的公主察觉,大步朝外面走去,就在他抬手打开两扇朱漆直棂窗的殿门时,一阵冷风夹杂这雨水,霍地朝他迎面裹了过来。
  他下意识先将身后开启的殿门,猛地反手紧闭上,不意发出了一声过大的声响。
  江央公主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动静,便以为是陆危故意作弄出来的,压着的唇角动了动,到底什么意思。
  陆危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盯着远处的飞檐画角,他没有想太多,也想不得太多。
  陆危握紧了袖中的手指,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从肺腑里都让自己沸腾的热血冷却下来。
  他阖了阖眼睛,在风雨交加中,对自己咬牙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别自作多情的妄想了。”
  一开始,陆危并非作为各宫的主事候选养大的,是以他不识字,他事操劳,他身清瘦,他不光彩。
  他奔着她而来,又为此身卑微,止步不前。
  “殿下,”捧荷上前为她更衣道:“浴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江央公主颔首,捧荷一早就吩咐人准备了沐浴的水,此时用来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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