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养宦手册——水上银灯
时间:2021-07-02 09:50:14

  赫枢本是被寄予厚望的君主,一朝堕落至此,叫人惋惜痛心。
  “多蒙义父恩德,孩儿感激不尽。”谢淮真回首眯起眼睛,遥遥将江央望了一时,也默不作声的走掉了。
  江央公主手指扶着栏杆,微微抿着唇,捋了捋被微风吹起的发丝,不知道有人来过,她在等着陆危去端一杯茶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收他为义子吗?”谢淮真边走边问。
  “卑职不知,当初您怎么就能一眼断定,他有为我们所用的本事呢?”谢湖那种出身,不是侍从刻薄,而是天底下就没有人能看得起。
  谢淮真:“鹰视狼顾的那一眼,是你们,都没有的眼神。”
  “可是您当初不是说,他们这种人不值得……”
  “不,”谢淮真抬起手,摇了摇头,微笑道:“总有人会让你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之处。”
  谢湖知道,谢淮真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吞并秦家。
  他们当初对亲生女儿都下得去手,更何况一个江央公主,至少眼下是不行的。
  江央公主才从都城来了不久,现在,又嫁给了谢湖,可以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当然要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于是,谢淮真吩咐人回绝了秦家,作为自诩平起平坐的盟友,又是江央公主货真价实的母族,秦家人自然是大为恼怒。
  谢淮真不允许他们去见江央公主,难道他们就不能“请”来吗。
 
 
第56章 踪迹   面貌
  夜雨连天, 大雨磅礴,琉璃泉殿内一片寂静, 等轮值的侍女进入殿中,发现已经空无一人。
  江央公主醒来时,浑身无力,只能听见一群人断断续续的谈话,他还记得自己只是喝了一杯,侍女端来的茶,就昏了过去。
  “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这样会不会太鲁莽了?”
  有男子沉声道:“如果不这样做, 咱们怎么能引出那个狡狐呢。”
  “你确定, 他会来这里吗?”
  她无力的靠在了椅背上,通身冰凉彻骨。
  “那个阉人跟了我们的踪迹许久, 如今,有这江央公主在手, ”说着声音的主人顿了顿, 扫了一眼昏迷的江央公主, 冷笑道:“他一定会来!”
  难道他们说的是陆危?可是,他们引陆危来做什么。
  “不愧是狡狐,我们藏匿的如此隐秘,他居然这么快就能跟来。”
  “你以为呢, 他们如此重用一个太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的。”
  江央公主紧闭双眼,漫无边际的想, 原来,陆危居然还有狡狐这种名号吗?
  但是这些人凭什么以为,陆危会因此就被引来呢。
  他们又是什么目的。
  她的思绪像是被外面的大雨声, 浇成一团混沌了,迟迟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原因来,这批人是很少的,
  “这个太监如何?”
  “性情不大好,喜怒无常。”这是她身边某个宫人的声音,江央脊背僵硬,无端的想起了捧荷,一直在重蹈覆辙,总是有旁人的眼线。
  而此时的院落之外,已经来了他们要等的人。
  火把四起,火光亮堂堂的,落在二人身上,谢湖长发披散,横眉冷目扫过面前的人,人影幢幢,在夜雨里,随着被风吹动的灯火摇曳。
  “死太监。”
  谢湖神色微变,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对方说:“我就说,你怎么瞧都不对劲呢,原来是个没根的东西,不管多久,爬到多高的位置,你都只是个太监。”
  这成为他们攻击谢湖最有力的武器。
  他忽然侧首而笑,轻轻捋过颈边一缕墨发,意味不明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也就不隐瞒了,毕竟,也怪辛苦的。”
  谢湖沉眉敛眸,他的脸颊被划出了一道血丝。
  “这可不好,”谢湖反手以指背拭过颊上的细伤,瞬间煞是恼火,咬牙切齿道:“你可叫我如何去见殿下呢。”
  他对这张脸的在乎程度,不亚于自己的性命。
  这时候的江央公主面前来了一个人,先是彬彬有礼的说了一句:“委屈殿下了。”
  江央警惕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您不认识在下,在下却是对您早有耳闻,您也一定知道自己的母族秦家吧,我们今日所为,无非就是想要请公主与我们共襄大业。”对方的口中虽然说着合作,但是对待她的态度却是漫不经心的,没有什么诚意可言。
  江央自然也没有什么好声气:“是吗,倒是不知你们有什么大业可谈。”
  “这就不必与你多说了,你这样高高在上的公主懂什么。”
  江央公主缓缓吐出一息,冷然凉薄道:“一条争夺我父皇留下的残羹冷炙的狗,本宫为什么不懂。”
  “你……闭嘴。”
  就在这时,门扇突然被一把推开,有人裹着冷风大步走进来:“我看,该闭嘴的人应该是你吧。”
  紧接着,谢湖拧腰错身,夺步而出,抬臂从江央面前青年的颈前绕过。
  手上长剑悬腕一转,剑锋吻颈,血色扬洒。
  他谢湖的墨绿色斗篷染了血色,厚实的面料已经湿漉漉的:“殿下,我来迟了。”
  “谢湖?”江央公主闻声才要站起来,就因为浑身无力向地上跌去,却没有落在冰冷冷的地上,而是被人腾空抱进怀里。
  带着佛手柑清香的披风,包裹住了江央公主,那种温暖的气息,令她顿时有些安心了。
  她乌黑纤长的眼睫上,笼着冰凉细密的雨雾,垂头半靠在他的肩上,发丝贴着惨白脸颊,微微喘着气。
  他抱着江央公主,视若无睹地越过去,只淡漠地留下两个字:“处死。”
  江央公主早晨醒来后,发觉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了光,如同笼了一层水雾般,朦朦胧胧的,虽然只有大概的轮廓影子。
  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渐渐的,依稀能够分辨帘帐柱子在哪里,哪里可能是门扇。
  江央一摸果然是门扇的位置,她能够看清楚陆危的脸,他知道一定很高兴。
  琉璃泉殿外,一道颀长清瘦的背影,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面前的人正回禀什么:“公子,这是下虞那边传来的消息。”
  片刻后,她听见了男子沉静沙哑的声音:“如此,我知道了,尔等不必在公主面前多言。”
  天光遮蔽了谢湖的面目,谢湖亦是不比平日,只着了月白色银丝暗纹长袍,头上束了白玉冠,多了些名士墨客的风流蕴藉,像一个闲散写意的清贵公子。
  江央公主扶着柱子,想要看看这个谢湖,究竟是什么模样。
  于是,等了半晌后,她看着谢湖缓缓转过身,骤然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眼,咬紧了唇瓣,将身子背了过去,通体发寒。
  她唇瓣颤动,犹自不敢置信:“陆危?”
  陆危怎么会是谢湖?
  午后的琉璃泉殿,江央公主屏退了所有的侍女,独自一人,抱着双膝在琉璃泉殿里,盯着眼前的宝相花承帐出神。
  殿外青翠摇曳的竹影映进来,微微晃动摇曳着,像是在地砖上游移的鱼儿。
  陆危觉得哪里怪怪的,一如往常地走近到了公主身边。
  明明听到了动静,江央公主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会抬起头来“看”向他,浓长的乌睫低垂,掩住了眸中明灭的光色。
  陆危当她没有发觉自己回来,便一如既往地去握住她的手腕,这时江央轻飘飘地问道:“这么装,不累吗?”
  陆危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在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正迎上了江央公主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女子平日游离的眼眸,此时此刻目光如炬,仿佛可以将他穿透:“谢……不对,应该是陆危,你就是这么欺骗本宫的?”
  “公主,您可以看见了?”陆危大喜过望,
  江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的喜悦是不是也是一种随机应变。
  这个对她说永远忠诚的人,已经如此游刃有余的,在她面前伪装欺骗。
  她终究也是和父皇同一种命运。
  为了这无上的权力,与爱人近在咫尺,心如千里。
  “我不这样做,怎么能光明正大的娶到殿下呢。”陆危说到这里,越发的腰身挺直。
  “卑臣深知,唯有谢湖的名字,才能与您的江央二字并存。
  陆危,陆危算是什么呢,是一个奴婢,即使他是江央公主的情郎,爱人,也只配做殿下的奴婢。”
  他野心昭昭,他想要做她的驸马,接手她的余生。
  “为何不一早就告诉我真相?”江央疑似有些心软了,目光也不那么冷若冰霜了。
  陆危苦涩地笑了笑,说:“卑臣的身边,都是谢淮真的眼线,他不放心我的,殿下,我不能暴露。”
  唯有在那个寝宫的时候,他才能做她的陆危,才能听她唤一句陆危。
  “不过素日私下里,殿下继续唤我陆危也无妨。”
  他们将陆危当成了宜章,捧荷的尸体被他指认为了江央。
  而谢淮真,大抵对秦月禅真的疯魔了,说只要他愿意改姓谢氏,自己愿意留他一命,甚至将他视为亲子。
  彼时的陆危,怎么可能不愿意。
  他秉性聪慧,借着养伤的时机,谢淮真对他当真是倾其所有,他是值得称道的那个人。
  他不是男人,不是女人,只是一个太监。
  江央公主依稀明白了,为何谢淮真突然消停了下来,而那公主陵,又是从何而来,里面葬着的是捧荷:“你的声音?”
  陆危抚了抚自己的喉咙处,悻悻地笑道:“当初在大火中熏哑了,怕他们识出破绽,将错就错没有治过,顺便也骗过了公主。”
  彼时,谢氏也形势严峻,秦家被吞噬的一干二净,余下的秦家子弟,也臣服于谢氏。
  他以谢湖之名,招揽贤能,为谢淮真奔走,极尽所能。
  “谢淮真自是早就识破了我的身份,但我已经为他立功无数,成为了他的心腹,也有了亲信,我与谢淮真说,我是五殿下的伴读。”
  谁会把信任交付给一个太监呢,毕竟一刀杀去骨气的人,谢淮真对太监之流更是鄙夷轻蔑,
  当日,接到了他们重新定都的消息,宜章和江央公主还活着的消息,自然传到了谢淮真的耳中。
  谢淮真逼问他的身份,陆危真假掺半地说了,
  “我说我有一个心上人,是五皇子的皇姐,江央公主,渴慕已久。”他的最后几个字,说的极为深沉恳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这就涉及到卑臣的私心了。”
  江央公主几乎能够猜出,陆危想要说什么,但她不愿意去想。
  陆危淡淡道:“因为我也想知道,公主对我,究竟情深几何。”
  有了一个处处对她忍让,安稳熨帖的青年才俊谢湖,和一个残缺的太监,他也想要知道,公主会如何抉择。
  江央敛了敛眼帘,淡淡地问道:“倘若本宫变心了呢?”
  “那就变吧,能为殿下走到今日,是陆危的福分。”陆危见她眼眶微红,立即
  “别哭,殿下的眼睛才好,哭不得。”
  江央公主渐渐冷静下来了,松开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陆危,你好好的回答本宫,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
  陆危:“您依旧是我唯一的殿下,因为有殿下在,这世间才变得如此动人心怀。”
  江央似是不安地向他确认:“果然?”
  “果然。”陆危格外的笃定。
  她说不好该不该相信,但眼下她唯一的反应,就应该是随着他的解释叙述,佯装涣如冰释后的相信。
  倘若是真的,自然是万事大吉。
  倘若是虚言托词,陆危能在这里花费时间解释,那对她来说,就有拖延转圜的余地。
  “公主,我命人将几个胆大妄为的秦家子弟处死了,您不会怪罪卑臣吧?”陆危沉吟半晌,除去恼怒之外,还有就是为了守住自己的身份秘密,以及立威。
  但他想,秦家人可能对于公主来说,意义终究是不同的。
  “你做的很对,”江央公主顿了顿,没有丝毫犹豫地笑道:“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陆危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的脸上和眼中浸满笑意,仿佛春和景明。
  可是,江央只从中看见了悲哀。
  “你们今日在说什么,什么是不能在我面前多言的?”江央恍然想起了陆危今日在殿外说的话。
  “不是为了隐瞒公主,只是,怕殿下听了受不住。”陆危的脸色蓦然黯淡下去,带了两分愧疚之色。
  “你只管说就是。”
  陆危先是握紧了她的手,才说出了那个可立时令人若天崩地裂的消息。
  就在江央公主出降后不久,她的父皇就驾崩了。
  江央公主乍然听闻这个消息,颓然倒坐在了榻上,五内俱焚,从心脏到指尖传来绵密的隐痛,令她不得喘息,眼中洇了泪:“你说什么,父皇宾天了?”
  “是,”陆危迟缓了一瞬,一面顾忌她的心情,一面小心地继续道:“卑臣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很惊愕,还请公主节哀顺变。”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他是无法体会这种父女之情的。
  因为,他也了解,陛下早就已经命不久矣。
  “早知有这一天的,早知就有的。”江央公主口中这般说,但她的手却在发抖,绵密的隐痛字心上阵阵袭来,面若金纸。
  她不知道,这令她难过无比的,究竟是因为失去了那个被他们怨怼的父皇,还是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
  纵然她曾如此畏惧,忌惮他们的父皇,她依旧有些不舍的眷恋,父皇如同天际滑落的星子。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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