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若娆还是一副慵懒美人样，姬长夜眸中带笑，白玉般的手指捏着酒杯，晃了晃。
于是，慕月奚迎着他的目光，也笑了。
……
乐舞不停，后面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礼部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高高吊起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来。毕竟歌舞后面他还安排了坊市杂耍，角抵、走索、顶竿还算安全，可那些吞刀、吐火什么的，却很容易出事。
礼部官员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依循旧例，弄些寻常的歌舞糊弄过去就行了，偏偏他非要在大帝王面前表现，别出心裁地搞出什么坊市杂耍来。
可后续的表演早已定下，外面天色渐暗，伴月湖畔的灯笼已经挂起，现在后悔为时已晚。
大帝王起身，带着四大亲王并一众朝臣来到伴月湖。坊市已经热热闹闹地办起来，大帝王要与民同乐。
他走在最前面，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长串的人，权臣们的心思自然不在这些杂耍上，但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却是满脸稀奇，碍于大帝王和父辈们在场，都不敢放开心性玩耍。
好在大帝王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进了曲澜亭，挥手让大家自去玩乐。公子小姐们犹如出笼的小鸟，转眼就散了。
慕月奚一个错眼，就找不到姬长夜了。
她踮着脚尖，努力伸长脖子，在影影绰绰的人群中寻找那抹身影。
胳膊被人撞了一下，身子一个趔趄，她本就踮脚站着下盘不稳，往前踉跄了几步才停下来。一回头，燕氏郡主燕菁菁正抱着双臂，抬着下巴，满眼鄙夷地望着她。
撞了人不道歉还用挑衅的表情看她，更何况对方很可能是故意撞她，慕月奚白软软的脸颊鼓了起来，下巴抬得比她还要高，小表情比她还要高傲，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病？”
燕菁菁气鼓鼓地扬起拳头，看样子似乎是想要揍人，咬了好半天的牙才忍下去，怒道：“久闻慕氏能屈能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刚刚亡国没几天，就成了哈巴狗了！”
“哦——”慕月奚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问道：“燕氏自然铁骨铮铮，就是不知道，燕氏打算在亡国之后多久才肯变成哈巴狗？”
“你——”燕菁菁差点气炸。
纤长的睫毛眨了眨，慕月奚疑惑地问道：“怎么，难道燕氏没有臣服之意，还想东山再起？”
这话问得诛心，燕氏就算真有这个想法，也不可能承认。要是之前两国交战之时，哪怕燕氏国君被俘国都被占，也可以死不投降。可现在天下一统，燕氏已经封了大雍的亲王，那就是大雍的臣子，这个时候再说什么东山再起，那就是谋逆之罪。
燕菁菁眼圈发红，死死地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
慕月奚揉了揉被她撞到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燕氏被封了大雍的亲王，住着大雍最好的府邸，享用着大雍最高的俸禄，心里想的却是推翻大雍，屠戮大雍的百姓。”
“我、我们燕氏没有……不臣之心。”燕菁菁一字一蹦，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这样啊，燕氏的忠君之心，我一定会在陛下耳边念叨念叨的。”这分明是警告了，燕菁菁脸色煞白，懊恼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惹她？
慕月奚抿唇一笑，笑得得意又狡黠，晃了晃小脑袋，趾高气昂地走了。
燕菁菁盯着她的背影，跺了跺脚，“惯会吹枕头风的妖妃！”
慕月奚听到她在背后的声音，却懒得再理会，她现在最想找到的是姬长夜。
伴月湖畔悬满了灯笼，杂耍的高台正好绕了伴月湖一圈，那高台三尺高，四角还有宫中侍卫持刀把守，每两个杂耍高台之间是一个小吃摊，食物虽然是街头的冰糖葫芦、糖炒栗子、小馄饨之类，却实打实是宫中的尚膳监做出来的，桌椅都洁净雅致，那招呼“客人”的也是宫中的太监宫女所扮。
灯火阑珊，人影绰绰，公子们结伴同行欢声笑语，小姐们把臂同游轻声慢语，更有某公子和某小姐甩开同伴，假装在某处偶遇，红着脸低声攀谈。
在这样热闹的坊市中想要寻到某个人，谈何容易？
慕月奚努力找了很久，也没看到姬长夜，好在所有的杂耍小吃都在伴月湖畔，没有岔路，只要她走快些，绕着伴月湖转圈，肯定会找到姬长夜。
想到这里，慕月奚提起了裙角，刚想迈步，身边就凑过来一个人，怯生生地问道：“慕月奚，我刚才看到你和燕郡主吵架了，你没事吧？”
慕月奚：“……你看到了？”
齐莲莲：“看到了，我好担心你的。”
慕月奚：“担心我啊？可我觉得事后来关心我，不如吵架时来给我帮腔显得更有诚意，你说呢？”
齐莲莲的眼圈红了，“我、我想帮你来着，只是你也知道的，我胆子小，燕郡主又很凶……”
看着她的红眼睛，慕月奚突然觉得自己很厉害，不管是凶巴巴的燕菁菁，还是怯生生的齐莲莲，都被她欺负到眼睛泛红，她甚至想试试姬若娆会不会也如此。
想到姬若娆，难免又想到姬长夜，慕月奚急着寻人，摆摆手，“我其实也不需要你帮，好了，我还有事，回见。”
见她要走，齐莲莲赶紧挽住她的手臂，“你去做什么，我陪你啊。”
慕月奚脚步一顿，“不需要。”
齐莲莲笑容依旧怯弱，挽住她的手臂却牢牢不肯松开，“你身上是熏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慕月奚挣了一下没能挣开她的手，不耐烦地皱起小眉头，“没熏香，松手。”
齐莲莲低头一嗅，“清凉微甜，像是春天的某种花。”
慕月奚猛然想起，那齐氏公主入宫为大帝王“讲解风土人情”之前，接受了齐莲莲的香囊，入宫后就被大帝王给杀了。
虽然不知道齐氏公主被杀和齐莲莲的香囊之间有没有确定的关系，但齐莲莲显然是擅长制香的。
她甩开胳膊，“我有事，恕不奉陪。”
齐莲莲犹不死心，追了两步，“我可以陪你呀。”
慕月奚脚步一顿，转过身，微微一笑，“我要去寻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不要打扰我，懂？”
“……”齐莲莲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慕月奚已经走远了。
她在原地呆站了片刻，遥遥望一眼大帝王所在的曲澜亭，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迈开脚步来到曲澜亭，徘徊片刻，磨磨蹭蹭地来到亭边，往亭子里望了一眼，“咦？”
她的声音很大，掩饰不住的惊讶，立刻引得亭子里的人侧目。
齐莲莲扑通一下跪地，额头抵在手背，身子伏低，腰身下陷，臀部自然翘起。
她似乎吓坏了，声音微微颤抖，带着说不出的羞怯，“臣女不是故意惊扰陛下，臣女只是、只是很惊讶慕小公主没有来这里。”
萧御缜修长的手指转着小巧的斗彩茶杯，漫不经心道：“小公主说了要过来？”
他没叫起身，齐莲莲只好保持着伏地的姿势，这样虽然能显出腰身和臀部的玲珑，但她却看不到大帝王的脸色。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但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要放弃的话太过心痛，齐莲莲一咬牙，说道：“回陛下，刚才臣女遇到了小公主，小公主说她要去——”
她顿了顿，没听到大帝王的声音，继续道：“要去寻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让臣女不要……不要坏了她的好事。”
萧御缜手指一顿，黑眸眯了起来。
齐莲莲一颗心快要从胸腔跳出来，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臣女以为她一定是来寻陛下了，所以刚才没看到小公主，才那么吃惊。”
“小公主到底去哪里了？她说要寻年轻英俊的男子……”齐莲莲假装不支，腰身伏得更低，被双腿垫起的臀部自然显得更翘，声音也更娇羞，“可这世上，哪有比陛下更英俊的男子？”
第23章 23
齐莲莲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小公主说了要去找年轻英俊的男子，却没有来皇帝在这里。
萧御缜的脸色陡然阴沉。
“啪——”的一声脆响，手里转着的斗彩小茶杯竟然裂开了。
征伐多年的大帝王一时没有收敛身上的气势，几个在亭子里服侍的小内侍腿一软，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安德平大着胆子，抖着手递上了手帕。
齐莲莲跪伏在地，无法觑见皇帝的脸色，但她能感觉到亭子里那令人心底发凉的森寒之意，显然，皇帝生气了。
她揣测着皇帝接下来的举动应该是捉奸，最好派人去就行了。皇帝在生气慕月奚背叛的同时，应该会顺势接受她，毕竟他做为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折辱，而她又适时地表达了倾慕之意。
“齐氏。”皇帝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臣女在。”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应该是她常伴君侧，齐莲莲一阵激动，声音都不由自主地拔高了。
皇帝嗤笑一声，“小公主想找谁就找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会约束她，你更管不着她。”
齐莲莲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却看见皇帝面罩寒霜，黑眸冰冷，“退下。”
齐莲莲心神俱裂，连滚带爬地离开了曲澜亭。
萧御缜缓缓地舒了口气，胸口却还是有些发堵。
真是奇怪。
同样是告状，小公主比齐莲莲还要喜欢乱告状，大事小事只要她心里不痛快了就会告状，可他并不厌烦，甚至还觉得她乱告状的样子狡黠又可爱。
同样是马屁，小公主把他跟什么桃花酥酸梅汤、月光星星的胡乱扯在一起，他也只觉得她淘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小模样还挺好笑，让人忍不住想逗她。
齐莲莲的意图很明显，比起朝堂上那些老谋深算的权臣，她的心思一眼就能看穿。做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并不介意被女人觊觎，但那些射向小公主的暗箭，让他心中不快。
刚才他甚至有种冲动，差点想要杀了齐氏。
黑眸眯了起来，遥遥望向伴月湖对岸，半晌，萧御缜起身，出了曲澜亭。
……
慕月奚脚步加快，绕着伴月湖转了大半圈，就看到了那抹绛红色的身影。
他站在高台边，斜倚着一株柳树，看那杂耍的艺人喷火。树上悬着灯笼，温暖的光氤氲在他的脸上，模糊了眉眼。
慕月奚缓了缓因为快步而急促的呼吸，慢吞吞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小公主。”姬长夜站直身子，低头看她，“别来无恙。”
慕月奚抬眸，认真地看着他，目光执着地描摹着他的眉眼，“我们之前没见过。”更谈不上分别。
姬长夜笑了，“我是在梦中见过小公主的，小公主难道没有梦到我？”
梦是自然梦到了，而且不止梦到过一次，每次都是血肉横飞。慕月奚缓缓摇头，“从未梦过。”
“真是无情。”姬长夜扯了扯嘴角，狭长的眸子中暗光划过，“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小公主可有游兴？”
“请。”
慕月奚走在姬长夜身侧，一个是得宠的小公主，一个是新封的亲王，两人走在一起，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但不管是慕月奚还是姬长夜，对众人探究的窥视都视若无睹。
“听闻小公主住在龙极宫，那岂不是跟陛下同吃同住？”姬长夜抬手，拂开慕月奚头上的垂柳。
慕月奚的手指搭在襦裙上，隔着薄薄的花绫，她能清晰地摸到自己的匕首。她笑了笑，笑容有几分甜蜜，“是呀。”
姬长夜低头时恰好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神思竟然恍惚了一瞬，她笑得这么甜，到底是因为想到了跟皇帝同吃同住，还是因为走在他的身侧？
她心思直白，行动不加掩饰，他很早就知道她在关注他，更知道她去四方馆寻他。刚才皇帝让大家自去游玩，他故意迅速闪身，果然看到她踮着脚到处张望，那显然不是在找皇帝，因为人人都知道皇帝在曲澜亭。
他停在此处，她果然寻了过来。
“那陛下在前殿处理朝政的时候，小公主也在旁边吗？”上次分封亲王，她就坐在龙案后，跟皇帝紧挨着。
慕月奚的手指摸着匕首的剑柄，隔着衣裙，剑柄上那个“星”字摸起来有些模糊，“是呀。”
“天下刚刚一统，陛下要处理的事情想必很多，我猜兵部和户部的折子最多。”
慕月奚抿唇一笑，并未回答。
见她不上套，姬长夜眸光闪了闪，脚步一转，故意带着她往僻静处拐去。灯笼沿着伴月湖挂了一圈，都是挑的平坦宽敞之处。但伴月湖畔景致颇多，也有那曲径通幽处，窄窄的木栈桥，恰好两人并肩而行。
木栈桥不过两丈，立在尽头，脚下是幽幽湖水，隐约能映出远处灯笼的朦胧暖光。
慕月奚悄悄地把匕首拔了出来。
姬长夜却退了一步。
慕月奚扭身看他，他双手垂下，没有拿出武器的意思，也看不出把她推下水的架势，“怎么，你要走了？”
月光下，她临水而立，黑白分明的眸子竟然比月光更清澈。微风拂动绫裙，搅乱了湖水中黑乎乎的影子。
“小公主喜欢冰糖葫芦吗？我去买两串。”姬长夜笑道。
“冰糖葫芦呀，一颗一颗红通通的，像是从身上挖下来鲜红带血的肉，那签子又长又尖，要是穿进咽喉，估计能穿透，从脖子后面出来。”她微微一笑，“我很喜欢。”
姬长夜脸上的笑有点僵硬，颔首，“那小公主稍等，我去买来。”
他退出木栈桥，却在路边看到了一个沉默高大的男人，看服侍应该是宫中的内侍。姬长夜隐约有些印象，今晚他每次远远瞅见小公主，这个内侍都会出现在她附近。
姬长夜深深地看了顾东廷一眼，快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去买什么冰糖葫芦，而是直接到了卖小馄饨的摊子，这是他和姬若娆约定的地点，果然，没多会儿，姬若娆就到了。
“哥哥，怎样？”姬若娆低声问，她刚才一直悄悄跟着哥哥和慕月奚，眼见着他们进了僻静之处，哥哥却又出来了，他脚程快，她反而走在了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