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红听这话直笑,掖揄道,“谁都没你大哥帅。”
“不能这么说,但比大哥帅的不多是真的。”林晚照有个重男轻女的爹,她小时候没读过书,认字还是大哥教的。大哥是正经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林晚照是做妹妹的,就很崇拜大哥。年轻时如此,到老亦如此。
林晨阳从不看重相貌,“人重要的是人品,品格好比相貌重要。”
以往听大哥这话,总觉着大哥是老生常谈,如今林晚照深为认同,“大哥这话是。”
方红其实有些看不上林晚照,一则是出于姑嫂天敌。二则林晚照又土又没本事。方红有点势利眼,可她为人精明,面子上的功夫做的十成十,全不叫林晨阳看出来。
这回却是对林晚照有些改观,看完连续剧大家各回房休息,方红就跟丈夫商量,“他大姑这事怎么着,你有数没?”
“等妹夫来了再说。都什么年纪了,妹妹辛苦了一辈子,六十岁的人了,连买件衣裳都做不了主了。”林晨阳很生气,“明儿你带着妹妹去商场,愿意买什么买什么,多给妹妹买几件。”
“这倒容易。可咱们这里给妹妹大操大办,倒像打妹夫脸似的。”
“实在是他叫人生气。”
方红低声劝着,“你先等等,过几天妹夫肯定要来,好好跟妹夫说说。主要是经济大权得给妹妹要回来,钱不给妹妹拿着,他想给谁拿着?!我就没见哪家男人管钱!”
夫妻俩絮絮的商量一回,天晚便熄灯睡了。
第二天林晚照依旧是六点就醒,她起床洗漱完见大哥也起来了。林大哥也有早起的习惯,而且不是一天如此,是自来如此。冬天会晚一些,六点起床,夏天一直是五点。
大嫂方红还在睡觉。
兄妹俩一起下楼吃早餐,林大哥多少年都是豆汁儿焦圈儿,店家还免费送碟子咸菜。林晚照点的羊杂汤配芝麻烧饼,这烧饼烤的好,外头焦黄酥脆,咬一口芝麻粒噼哩啪啦往下掉。林晚照底下接着羊杂汤,芝麻就全掉羊杂汤里,一点儿都浪费不了。
正吃早点,刘爱国的电话就到了,刘爱国没那么大嗓门了,硬梆梆的问,“什么时候回来?”
林晨阳说,“我来接。”伸手要林晚照的手机。
林晚照直接按断通话,“不用理他。扫兴。”
之后,再看到刘爱国的手机号根本不接。
其实,昨晚儿子们就打电话告诉刘爱国,林晚照是回娘家了。不过,纵刘爱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电话那头林晨阳的声音,仍有些发怵。倒不是林晨阳难相处,林晨阳为人一向客气,对刘爱国也很好,刘爱国家四个孩子,初来A市时,不管读书还是做生意,林晨阳能帮忙的地方从没说过不字。
就是刘家人有时过来,以前大家都穷,不管是看病,还是有事,吃顿饭歇个脚,林晨阳从来都是认真招待。
真的,六七十年代那会儿,一起挤着吃窝头喝菜汤,有什么招待什么,从没个“不”字。
所以,林晨阳就是在刘家人那里,也是有口皆碑。正因为林晨阳做的好,刘爱国才发怵。老婆子这肯定是往大舅兄家告状去了,他这肯定要挨熊的。
兄妹俩用过早餐到附近公园散步,清晨的空气冷的舒服,尽管公园现在也就剩些冬青松柏之类景致可赏。不过,来公园晨练的老人很多,人多就热闹,热闹就有人气。
“爱国连我电话都不敢打,他这是明白自己不占理。”林晨阳问妹妹,“你打算怎么着?”
“还没想。这回得先把他制服了,他倒敢把银行卡收起来,我要叫他收了卡,以后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林晚照说的话跟“没想”这俩字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显然想的很清楚。
“哥,我就是觉着挺没意思。”公园里有卖糖炒栗子的小店,林晚照买了三块钱的。林晨阳不吃这些零嘴,他握在手里捧着,林晚照剥一个拿一个。
“我是真挺心疼他。这几十年,家里孩子多,日子过的不容易。一辈子省吃俭用,他也没得什么好儿。可他也真让我心寒,我算是白心疼他了。”
“别这么想,夫妻哪儿有没矛盾的,都是一辈子磕磕绊绊的过。”
“我不想总心疼人了,我想多心疼心疼我自己个儿。”
东方青白天空隐隐出现浅橘色,林晚照腰杆笔直,低头在掌心哈了口白气,搓搓手,抬头笑了笑。那笑里有着不曾掩饰的悲哀,也有一些决断,一些释然。
第8章 刘爱国(说刘爱国是个老实人吧,他)
说刘爱国是个老实人吧,他挺有自己的小心眼儿。
他发怵跟林晨阳对话,就让老三打电话。
这回老三的电话林晚照接了,“妈,我爸都快急死了。妈,您赶紧回去吧。昨儿我爸给我打俩小时电话说担心你,你不回家,他不吃饭不睡觉的想着你。”
“你跟他说,我不回了,我在外头找到工作自己挣钱,等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把婚离了,各过各的。”
老三吓一跳,“妈,您说什么气话呢。”
“不是气话。就这么想的。”林晚照挂了老三电话,之后三个儿子轮流打电话过来劝,林晚照都是这个意思。
三个儿子轮番过来大舅这里劝老妈回家,林晚照都把他们都撵回去了。
用林晚照的话说,“烦死了。”
老三很懂变通,“妈,您到我那儿去吧。我屋子也给您收拾出来了,大舅大妗子都上了年纪,您到我那儿去,我孝顺您好不好。”
林晚照哪敢信他这张巧嘴,“我哪儿都不去。你们也别来,这是我跟刘爱国的事。你们个个来劝我,怎么不去劝劝刘爱国,莫非也觉着是我的不对?”
“那哪儿能啊,我们都是站妈你这边儿的。我爸说过两来就来接您回家。”
凭口才最好的老三说破天,林晚照都没留他在舅家喝一口水就把他赶走了。老三寻思着,妈是跟以前不一样了,看穿戴跟城里人差不多。妈身上那件羽绒服就挺新的,总不会是大妗子送给妈的。这牌子不便宜,大妗子嘴好使,为人并不算大方。
看来爸说的是真的,妈是买了不少好衣服。
哎,爸也是,买就买呗。妈穿好点儿,难道爸面子上无光?
小弟林旭辉听说大姐在大哥这里,也过来看了大姐一回,听说刘爱国就为大姐买几件衣裳的事跟大姐吵架,颇是气愤,“姐夫真是不像话,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起码有大姐的一半。买几件衣裳他就不乐意,就给他家当牛作马,他家没意见!”
“行了,你别拱火了。等爱国来了再说。”林晨阳喝口枸杞茶。
“他什么时候过来?我也来,我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明天过来。你就别来了,又不是打架要找人助阵。咱们是说理,把理说透了就行。”待林旭辉走时,林晨阳送他两包枸杞,让他拿回去泡茶降火,别成天火气那么大。
林旭辉叮嘱大姐几句,走时问,“姐,咱爸正说要换房子,星期天叫着我跟大哥同他一起去看房,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晚照两辈子最烦的人就是她这个爸,她跟刘爱国这桩好亲事就是她爸一手安排的。林晚照一摆手,“我不去。”
林旭辉不多说,跟兄姐告辞回家。
最讨厌的就是妹妹林熹光,先打电话过来问大哥,大姐是不是来在他这里。
两个妹妹,林晨阳也更偏爱大妹一些,问小妹,“你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是咱爸打电话给我,说你小区的街坊见着大姐了,问咱爸说你大闺女来看你了。咱爸说我没见人哪。大姐可真是的,你跟爸就楼上楼下,她到你那里也不说去看看咱爸。”林熹光在电话里就是一通抱怨。
“这没你的事,你别管。”
“我也不想管,可爸都问了,你就让她下去看看老头儿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自从爸在母亲还没圆坟儿就说跟现在的后老伴儿结婚,大妹就跟爸吵了一架,好容易等出了百日,爸就迫不及待的拿着户口本儿去跟这后老伴儿领了证。从那儿后,大妹就不跟老头儿来往了。
现在大妹还有自己家庭的事要处理,正满心烦恼,哪里会到楼下看老头儿。
林晨阳身为长子,他不能不对父亲尽赡养之责,但对母亲也有深深的同情,内心深处未偿不认为大妹很有骨气。
林熹光又打听,“大姐为什么到你这儿来啊?”
“你就别管了,跟你无关。”
“是不是又跟你借钱?”
林晨阳简直不想跟这个小妹说话,林熹光却以为自己猜中了,哼笑一声,“她也忒方便了,没钱就往咱们这几个来打秋风。上回她盖房,我略打个磕绊,扭头就走。合着我欠她的,不是说她现在挺好的,怎么还来借钱!”
林晨阳直接挂了手机。
每次跟小妹通电话,都觉着受到了道德污染。
林熹光近几年跟林晚照关系一般,大哥这里打听不出来,她就打电话问大嫂,她其实也不是关心林晚照,就是想打听一下,听听林晚照的笑话。知道原因后,林熹光成为林家唯一一个同情刘爱国的人,她说,“大姐也是,好日子才几年就不是她了,这么大手大脚,难怪姐夫生气。一点儿不知道自己本分,一个农民,又没什么挣钱的本事,可不就得省着点儿么。”
方红对林家姐妹的感情都一般,不过说心理话,倒是林晚照更可人疼些。
听林熹光继续在电话里说,“买什么衣服啊,我那儿不穿的衣服一堆,明儿给她送去。大嫂你有不穿的没,给我大姐收拾几件,还有二弟妹那里,咱们给她凑凑,省她买了。”
方红忙说,“小妹,大妹现在生活挺好的。你也别送了,大妹不缺衣服。”林熹光爱送自己送去,她可不跟着凑堆儿。这几天,方红已经看出来了,林晚照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只穿戴,为人处事也大变样。早上出去吃早点,还特意给她带了一斤糖炒栗子回来。丈夫是从不吃零嘴儿的,一看就是林晚照买的。以前可没这样儿过。东西不值钱,可有这份儿心,她这做嫂子的就觉着没白忙。
林熹光不信,原想过去看看,可过年事情忙,单位查的紧,也不能提前下班,她跟大哥家住的远,只好打几通电话,打算远程监控。
刘爱国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没这个胆子,主要也发怵跟林晨阳说话。这个大舅兄是真的好,可刘爱国总觉着跟大舅兄不是一路人。或者还有面对林晨阳时,内心深处深深的自卑。
刘爱军是刘家管事的人,什么大事小情的,兄弟姐妹都爱找他商量。这事,刘爱国自己发怵,当然就想叫着弟弟来。
在刘爱国看来,弟弟与大舅兄一样,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
知道林晨阳是医生,烟酒不沾,刘爱军就买了两箱西瓜,一来先赔礼道歉,“真是对不住我嫂子,晨阳哥,我哥这几天吃吃不好,睡睡不香,就是心里觉着亏欠。那天的事做错了,我们哥儿俩今天来,就是想跟嫂子道歉,赔个不是。嫂子你别生气了,我哥知道错了。”
刘爱军给二哥使个眼色,刘爱国抿抿嘴,说一声,“跟我回去吧。”
“这事不急,咱们坐着说会儿话。你们怎么来的?”林晨阳和煦模样,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可正因如此,更让兄弟俩觉着难当,心里没底。
“我开车过来的。”刘爱军知道林晨阳是个有学问的人,做事讲究,他也格外客气。
“早上吃饭没?”
“我吃了。二哥你吃没?”
“凑合了一口。”刘爱国看林晚照一眼,方红泡了茶端上来,林晚照一杯递给刘爱军,一杯递给刘爱国。
刘爱军笑着说,“嫂子你歇着,我来吧。”
“不用。”林晚照说,“你们既然过来,咱们就把话说明白。当着我哥我嫂子,我问一句,那还是不是我的家?”
“是,谁敢说不是。”刘爱军忙道。
“我就问一句,现在日子好了,有钱了,我能不能用自己的钱买几件衣裳穿?”
“能。谁说不能!嫂子你要觉着少,咱回去接着买。”刘爱军简直说什么应什么,林晚照看向刘爱国,刘爱军说,“嫂子你也知道我二哥向来话少,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林晚照看着刘爱国,就等刘爱国回答。
刘爱国闷声闷气的说,“咱们不是有大本事的人,过日子可不就得节省么。也不是不让你花,就是咱们得想着孩子些,孩子在城里过日子不容易。咱们省些,也能贴补孩子。”
“我不想贴补。”林晚照说,“我的钱,我就要自己用。孩子我都养大了,老三家的都上幼儿园了。以后他们买车买房孩子读书上学,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我得为自己过过日子了。我不想成天萝卜白菜,我想吃好的,鸡鱼肘肉时下鲜菜,什么好吃吃什么,爱吃什么吃什么。我也想穿好的,七八年的旧棉袄,早就不保暖了,十来年的旧围巾,看着就厌烦。我看到卖场里新鲜款式的衣裳就喜欢。羽绒服棉衣皮鞋毛衫,买得起我就要买。我不是以前了,刘爱国。你要愿意,咱俩就继续过,你要不愿,咱们就离婚吧。家里一人一半,谁也别亏谁。”
林晚照说的心平气和,甚至没有跟刘爱国呛起来的火气,但人人都听得出,她这不是玩笑话。刘爱军立马拦着,“嫂子嫂子,咱可别说这话。不就买衣裳事么,不是什么大事。您跟我哥这些年的情分,哥,你说句话。”
刘爱国先是气愤,过日子怎么能这样大吃大喝大手大脚,这岂不是跟邻居老赵家是一样的了!听到最后林晚照说到离婚,直接悲愤起来,他心里难受的紧,揪着自己的前襟就不明白了,“我不也是七八年的旧棉衣么,日子不一直是这样么?你到底怎么了,突然就这样了?我不是不让你花钱,买衣裳也行,可咱不能浪费啊。该花的咱花,不该花的咱不花,日子应该这样啊!”
“什么是该花的,什么是不该花的?我买的衣裳,哪件是不该花的?”
“有的穿就行了呗。咱干嘛去追求那些个花俏啊,照啊,咱不是那样的家庭。咱们农村人,咱们是农民,咱们得守农民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