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阙眼眉都没抬一下,把手机滑开,从光滑桌面上推了过去。
“看完再说吧。”
他惜字如金得很,眉目清绝,沉默中却跳动着隐约的深色火焰。
乔瀚没想理会小孩的把戏,没有把手机拿起来,只是点开了播放键,是默认静音,画面偏暗,是一个男人清醒着、哀求着、尖叫着,无声的,直到他失去食指,摄像设备才晃了一晃,沾上血点。
乔瀚没有动弹,只有太阳穴暴出的青筋在跳动。
那是乔瀚的堂弟,陪着乔瀚母亲一起住在日本。
乔瀚一字一顿:“裴云阙,你干的?”
裴云阙笑了笑:“你家人定居那里十一年了吧。你只顾着往那儿打钱,不知道你弟弟干了多少好事吗?他惹上了当地的六合会,”他慢悠悠剥了颗薄荷糖含住:“我只是转给你看看。”
乔瀚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声:“所以呢?就靠这个想威胁我吗?他造的孽他自己去——”
裴云阙摇摇头,笑得眉眼弯弯:“你看,你误会了。”
他俯身,刚好能够到廖宋位子上的酒杯。裴云阙拿到手里,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摩挲了两下杯口,仿佛上面还有余温:“我是想说,如果你要动她,我会让你亲眼观摩这些。”
男人微抬下颌,线条锋利漂亮,唇边的笑温柔灿烂。
“你的妈妈,妹妹,还有,你藏在东欧的那位。”
那是乔瀚的男友,帮他善后的人,连裴越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裴云阙——!”
乔瀚整个人炸了,拍桌而起。
裴云阙眉心微蹙:“啧,急什么?你都不往后看看吗?”
乔瀚咬着牙根往左划了划屏幕,视频播放的第一秒就闭上了眼。
视频的主角是他,没人比他更熟悉。他们在哪里拍的,用的什么姿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操他妈的。裴家其他人都好说,裴越对同性恋恨极,这个他是知道的。
裴云阙把酒杯送到唇边,轻碰了碰,尽管里面一滴酒液也没有。
他半阖着眸,声音平静:“从裴越那儿辞职,滚回日本去处理你家事。晚一天,堂弟的手可就遗憾了。”
乔瀚夺门而出前,突然停下脚步,冲着裴云阙背影冷冷道:“你有时间,操心操心你护着的小情人吧,她为什么需要那么多钱,一个月生活费三千,要拼死从裴家挖钱,你他妈以为——”
裴云阙侧头,笑了笑,笑意里有股落拓的冰冷:“我乐意。卖了我给她换钱都行。”
第26章 【二十五】
乔瀚离职,这事掀起的波澜浪花,一点也没溅到廖宋身上。
她只关心两件事,裴云阙什么时候能借辅助站起来,还有今天吃什么。
而且廖宋活得糙惯了,随随便便也能活下来的坚强生物,完全没法想象世界上有裴云阙这么爱示弱的人。尤其是从N市回来以后,简直黏死人了。
动不动就廖宋——我疼。
廖宋——我饿。
廖宋——我冷。
廖宋——我无聊。
廖宋被他叫得一个头两个大,整个别墅都回荡着他叫魂的声音。
终于,廖宋忍无可忍了,站在一楼向二楼怒吼:“我他妈活着呢!别叫了——!!!”
好死不死,背后迟疑的一声“廖宋”,转头一看,她的顶头老板裴溪照站在门口,表情神态……
只能说非常丰富。
廖宋:…………
不过裴溪照修养了得,并没有对她发火,只是让助理把买的东西都抬进来,给她大概说了下这些保健品、生活用品、衣物怎么分类。
闷头答应完,廖宋才想起来一件事:她是康复师,怎么又变贴身保姆了。
还没纳闷完,就看见助理拿推车推着最后一堆东西进来,饶是廖宋这种性格也斯巴达了,满脑袋问号一个接一个飘过去,还是红色加粗的
廖宋:“呃,裴总,这个也是……这些也是他的吗?”
这是一堆。
不,是一座,毛绒玩具山。
囊括了各色各样的动植食物,兔子绵羊鲸鱼长颈鹿恐龙西瓜牛油果水煮蛋——
廖宋当然一眼能认出来,这是jellycat家的玩偶系列,她以前斥巨资买过一只企鹅的。
裴溪照淡淡扫了她一眼:“是。他要的。”
廖宋干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
裴云阙在补觉,从头到尾都没有爬起来。
廖宋送裴溪照到花园门口,在上车前,裴溪照突然转身,盯着廖宋看了半晌,才道:“廖小姐,我想了几天,还是想提醒你,希望你牢记你们的关系,我不希望哪天从绯闻密辛里听到你,主角还是我的弟弟。”
风低低地穿过枝桠,发出回旋的呜咽之声。
“好。”
廖宋温柔地笑着应下来。
如果裴溪照坐上车后,再多回头看一眼,就会瞥见她未曾见过的廖宋。
漠然而冰冷的审视,全然的置身事外。
事实上,有一点廖宋一直都承认。
她道德感确实稀薄,就跟裴云阙的耐心一样珍贵。
当然,道德这个东西,裴云阙的字典上明显一笔都没有。
他对自己兄姐隐瞒了无数秘密,廖宋甚至怀疑,他们俩绑在一起,有没有裴云阙脑子的一半好使。
家里早就装好、也早就被动了手脚的监控;裴越配的营养师跟护工,一个两个全被打发走了,至于被买通的家庭医生和裴溪照身边亲信,数不胜数;他也早就能靠辅助器往前走了。
裴云阙压根不关心到底谁来帮忙做物理治疗,但他要确保,在裴溪照和裴越那里,他还是那个任性又肆意妄为的弟弟,打散他们的所有戒心,前期才要跟她闹那么久。
其实在她进来的第一天,裴云阙就跟她挑明了,我需要你站在我这边。
——你配合我,我给你发工资。
他望过来的黑眸像深而静美的湖泊,旋涡风暴都藏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如果说其他秘密,也许会有被掀开的一天,那么有一点,裴溪照大概永远也猜不到。
廖宋自己也不曾猜到。
不知道是他那天昂着修长脖颈,求得温柔又热烈,还是月色太完满,偏偏是个无风无云的夜,他洞察了她的意图,听见了彼此呼吸的重量。
像一场会被灼伤的核爆,说不清是谁先开始,谁引诱了谁,又是谁侵吞了谁。她只知道,那一次结束,只是个开始。
每次都是她在上面,只有今天。
“你好得差不多了,这么精神?”
廖宋的话像柔软的羽毛一样爬升在耳廓。即使是此刻,廖宋还是下意识地判断了整体情况:“哇恢复得还行嘛——”
压根就忘了,早就还行了。
话没说完,被他扣着后脑勺吻过,两个人跌倒在柔软的地毯里,地灯发出幽幽柔和的光,照在他的背脊上。
口腔里清凉的薄荷味、雪松的隐淡香味,侵绕着她的鼻腔。
……
那一点地灯光源,将他们纠缠的身影反射在天花板上,今天他第一次在上位,疯得要死。
撞得她灵魂都要出窍了。
不过在间隙,廖宋也抽出空来分神了极短的一瞬。
有了这种体验,以后换人的时候,万一不适应——
思及此,廖宋顺势圈住他脖颈,气都不顺,也要说完心中所想:“你……以后……要是换了号码……及时留给我——嘶,轻点!”
裴云阙低低在她耳边道:“好,都留给你。”
第27章 【二十六】
【二十六】
当时递了简历后,最先跟她联系的人,不是裴溪照。
跟裴溪照正式见面前三天,廖宋接到过一个电话。
对方没有自报家门,把她信息简单利落复述一遍,也没等她回答,单刀直入地问她:要来吗?
廖宋听完后,想了会儿,笑了,说这是骗人,我这样算帮凶吗。
对方也笑。他的声线质感独特,过耳难忘。叫人想起透明冰川,有种疏离的透明感。
听到廖宋这样说,他欣然承认。
“你怎么理解都行。”
廖宋说需要时间想想,他却不给她这个机会,说现在想吧,电话我不挂。
事情很好理解,病人要欺骗他的家人。至于具体做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统统没有答案,廖宋得到的答复也很简单——配合我。
她想了想,提出两点异议。
一是,如果是要隐瞒真实病情和康复情况,医生这关就过不了。裴家的家庭医生不可能帮裴云阙。二是……无论怎么看,她的直系老板都会是裴溪照,要是演技不好露了馅,其他先不提,她就没钱拿了。
“一,他会配合。二,你的工资从我卡上走,比你们签的合同会多40%。”
对方说,还有问题吗?
廖宋本来觉得这是个挺棘手的事,正犹豫着拒绝。听到后半句,她决定在逆境中砥砺前行,这不就是人生。
剩下的问题,只有配合了。到底怎么个配合法?她问了,但他没说。
结果第一天,人就来了个下马威。或者说,更像是测试,毕竟他们完全没有对过’台本’。
现在想起那天,的确是很幼稚。但这种难搞的幼稚,更像是顽劣的孩童手段。她能轻易地将面前这个顽劣的富家少爷,和那天电话里的男人区分开来,就像两个灵魂住在一个人的躯体里。
廖宋那一刻也产生了怀疑,那天的电话只是她的幻觉吧。
所有疑议在他抬头的瞬间烟消云散。
廖宋是第一次见裴云阙,但凭那双眼,她就能对上号。
跟电话她的人是一脉相承的,那种感觉她无法描述,就像站在了瀑布下,飞扑的水珠在日头里折射出银色的光。锋利,透明,蓄满风雨。
由于俯视站位,廖宋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他锁骨。它很醒目,连接着男人平直的宽肩,那上面很适合蝴蝶翩跹停留。
他穿了件宽松的灰蓝色羊绒衫,领口宽大,袖子松松地挽到小臂,气色不算好,因为骨架生得漂亮,竟然也不会显得过分瘦弱。
她一直觉得,人周围是有磁场的,作为群体性动物,又免不了被时间与周围人打磨,那是人们为了融入群体而做的努力,没什么不好。只是场会越来越模糊,直到无法辨认,像一粒沙子会因为安全躲进沙漠而安心。
但有些人不会,他们身上尖锐、强烈、决绝的那部分,他们总愿意保留,不管会带来什么后果。
廖宋是前者,但她能分辨出后者。
而且看见裴云阙的感觉有些奇怪,这一瞬的思绪和感受,就像早就经历过一样。
她甚至有冲动问他,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最后当然是咽下去了,这招搭讪八百年前就过期了。
说实话,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情况是有些复杂,他的确是伤患,但是廖宋拿到的病例情况,严重程度跟他本人还是有出入的。
如果说,裴溪照给她的资料上,恢复难度是8/10,那真实情况最多是5/10。
换句话说,裴云阙把家庭医生给搞定了,他没说错,对方确实配合了他。
这让廖宋下定了赚这份钱的决心。
她不清楚裴云阙为什么要骗他们,不过在看到无孔不入的监控后,廖宋也能理解一二了。这种豪门家庭的恩怨是非,比双十一的优惠减免规则还复杂,廖宋并不打算在这上面多费脑细胞。
裴云阙的用意也不难理解,他想维持他的形象。确保自己在裴溪照和裴越那里,一直是那个任性、肆意妄为的裴家幺子。
本来廖宋制定了一个非常详细的方案,研究了下,要怎么把真实的复健方案和严重版的结合起来,为了让裴溪照那边不起疑心。最好白天录入摄像的那部分,也对他切实有用。
后来发现完全没有必要,裴越也好裴溪照也好,他们的心思压根不在这上面。大概只要裴云阙不出这个门,他们基本不会过问。
一切都运转正常,他们心照不宣的相处着。过了装不配合的阶段后,裴云阙就不再继续了。
他的状态开始变得统一。
无论人前人后,裴溪照裴越会不会看见,他都非常顺从、省心。
廖宋随意嘱咐的一句,可以开始尝试哪种锻炼,他会立刻付诸行动。所以实际上进度推得非常快,撑着栏杆站起来也就是半个多月的事。
算来算去,问题是出在她身上。
裴云阙最常做的两件事,发呆和画画。他又惯穿宽松、柔软款式面料的衣服,浅色居多,其他地方裹得严严实实,只有手腕,脚踝与锁骨清晰的暴露在外,像飘落了许久终于降落的羽毛,划得人痒。
廖宋试图改变他的家居服风格。裴云阙不拒绝也不接受,虚心听完,死都不改。
没多久他让廖宋帮忙,说自己复健做得太累,清理完手都抬不起来,让她帮着擦背。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再说,跟他付的钱一,毛巾碰过的每寸每厘都是人民币。
廖宋并不打算承认她有想法的想法,她准备带到入土来着。
况且这个想法,跟喜不喜欢其实没多大关系,她压根不会回到家后,还想念的魂牵梦萦,她只是对他的身体很感兴趣。
尤其是晚上不开灯的时候。
眼睛适应黑暗以后,他周身被流动的月华包裹起来,光沿着影子勾勒,边缘柔和的像海浪。
廖宋在关门之前,都会多看几秒,她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奔腾都更汹涌。
像是回到了几年前那刻,她第一次认识到人是有欲念的。
去江边散步那天,他状态挺放松的。
廖宋于是问到他,为什么对画画感兴趣,但又不申请这个专业。
裴云阙的答案非常出乎她的意料。
他说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不做就太痛苦了,因为联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