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落寞,似乎公主的欢喜便是他的欢喜。
苏麻喇姑看着张廷玉的背影消失不见,愣愣的看了好一会,才从袖子里掏出他早上给她的单子,照着单子安排人一家家送礼去。
确实,以冷星如今的身份地位,能和她有个礼尚往来便是极大的体面,何况这还不是什么生辰嫁娶的贺礼,是土仪。
不年不节的,土仪这样的东西,那都是亲近之人互相送的,说明她远在海外也惦记着他们,认可他们这个朋友。
法保和心裕既意外又感动,既愧疚又骄傲,上回学会股票的事,三哥非说是二公主设局害他们,可若真是利用他们,这会都利用完了,她怎么还会想着给他们送土仪。
他们两个没有差事的闲人,多少府上的管事都是不把他们瞧在眼里的,若非是二公主特意吩咐了,哪个会记得他们。
法保和心裕感动得不行,来送土仪的管事正等着两人平复情绪,再照着吩咐,不动声色的透露出一个消息,便听法保先问道:“我想给二公主回一份礼,不知能不能送到,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她一个人在海岛上,想必有诸多不便,身边多些京城的玩意,多少是个慰藉。”
来送土仪的管事眸子微睁,又极力控制住了没有露出异样,只微微蹙眉道:“能倒是能,船还没有返航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不知两位爷知不知道,”管事苦笑道:“前头皇上说我家主子手太松散,给她定了限额,寻常送礼不能超过一千两银子,便是婚丧嫁娶也不得超过两千两。”
管事摊了摊手,“两位爷是主子的好友,主子的脾气性格两位爷比奴才清楚,别人送给主子的礼,便是随便一笔字一封信,她都珍惜着,但她自己送出的礼,唉,这样连万都够不着的礼,主子觉得委屈、丢脸得很,这样一些不值钱的土仪,两位爷还给回礼,主子只怕、只怕是要恼了。”
万……
法保被噎住了,二公主不愧打小就能领着他们斗鸡走狗的纨绔带头人。
心裕蹙眉道:“这怎么能这么算?礼轻情意重,我们和二公主的情谊又不在银子上头。”
“但是我们主子的脾气,”管事告饶的拱了拱手。
法保摆了摆手,“那不说回礼,有没有别的什么名头?”
管事蹙眉想了想,“倒还真有一个。”
隆科多作为舅舅兼好友,自然也收到了冷星的礼物。
隆科多笑着对来送礼的管事道:“还算你们主子有良心,我还以为她这一趟出去又要忘了我呢,既然你们主子有良心,爷也只好记得了,真是的,还以为能省了呢。”
同样领了差事的管事愣了愣,好吧,自己是真省了。
这一日收到礼物的人极多,除了隆科多这样的好友外,星徽和学会和冷星共事过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分到了一些土仪,而就在众人喜气洋洋,觉得体面极了的时候,一道惊雷炸开了。
“九爷牌坐便器?”
“九爷牌,坐、便、器!”
“是我们想的那个东西吗?”
“怎么不是,你看看这怎么写的,全新如厕体验。”最后四个字,说话的人用力的点着报纸,声音却有点飘。
何止是声音,不少人此刻连魂也飘了,“九爷,是那个九爷吗?”说话的人手指往上指了指。
回话的人眼睛往下斜了斜,“不是那个九爷,还有谁敢在学会里头称九爷?”
嘶,场面静止了,众人默默的垂头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报纸。
真是那个九爷,可这广告词……‘贴心呵护’‘便便再也不腿软了’,这也……
“这也太恶心了。”康熙眉头紧蹙,点着报纸问太子道:“什么九爷牌?这样的东西怎么能印到报纸上去?你主持着学会,难道连你们学会新东西的广告语都没看?这样的广告语、这样的名字,你是怎么通过的?”
康熙语气恼怒,太子的心情也并不如何美丽。
汗阿玛竟因为此事来问罪自己。
太子垂着眸子,语气淡漠的解释道:“这是二姐的意思,说是老九在月考上抽到的奖励,广告语也是二姐想的,儿子没有想那么多。”
康熙倏地敛了怒意,只沉静的看着太子。
太子接着道:“二姐的脾气,汗阿玛也知道,而且,”太子的眸子垂得更低,“于学会的事情上头,二姐比儿子想得多想得远,儿子担心只是儿子自己哪处没有想到,二姐又是学会会长,儿子不好随意改了二姐的决定,免得误了事,叫二姐气恼。”
康熙听罢,又看着太子看了好一会才慢声问道:“你知道她脾气不好,你就不知道她爱胡闹?她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太子抿了抿唇没有回话,眼底却满是不服,凭什么她胡闹可以,他就不可以,凭什么她脾气不好,他就要让着她,他才是太子!
康熙等了一会没有等到太子的回答,闭眸掩下眼底的失望,挥手道:“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太子抬头看向康熙,康熙已闭着眼做假寐状,太子瞧不出什么,便依言告退。
太子转身后,康熙又睁开了眸子,他闭眼,是因为接下去的他已经不想再问了。
不敢得罪乌西哈,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没有担当。
无法分辨是否恰当又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没有分辨能力。
但那是他手把手带大的太子,他不信他没有这个分辨能力,所以他只是选择了不维护老九的颜面,而不维护弟弟的颜面又说明了什么,说明太子没有手足之情。
而这两个都还只是托词,他不敢得罪乌西哈,他真拿不定主意,就不能先把事情禀报给自己知道,由自己出面处理?
他明明有法子处理,却偏偏不解决,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让他厌恶乌西哈,让老九、甚至是宜妃、老五记恨乌西哈。
太子心里有怨啊。
他已经是太子,怎么还要这样算计他的姐姐弟弟?怎么就不能对自己的手足宽容一些?
康熙又痛心又失望,无法理解又难以相信。
他闭目仰头躺在大靠枕上,心中几番痛苦挣扎。
不,他亲手带大的太子不会是这样恶毒的人,是他亲自带大的他,他至今还记得太子呀呀学语的模样,那黝黑明亮的眸子,那一声声带着奶气的汗阿玛。
他带大的他,他也最知道他,他本性不坏,就是心里不安,所以才一时糊涂了。
康熙闭了闭眼,心中有了决定,开口吩咐道:“传朕口谕,由大贝勒和三贝勒暂时主持学会,太子回宫中读书……”
梁九功跪在地上,头深埋着,挡住眼底的惊涛骇浪,皇上这是要处置太子?!
康熙停顿了一会,又道:“让索额图领侍卫内大臣。”
“嗻。”梁九功的心踏实落回了原地。
康熙摆了摆手,又阖眸静默,太子毕竟是太子,这事也只能委屈老九了。
第103章 “好坏” 祸福相依,智者见智。……
当局者迷, 梁九功作为一个旁观者,能理智的从康熙的处置中看出康熙对太子的感情,然而太子作为从来的被偏爱者, 却是勃然大怒、悲愤不已。
二姐也就罢了, 毕竟功绩和本事在那儿,可老九算什么,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如今也比他重要了, 汗阿玛竟然为了一个小孩的面子惩罚自己?
太子恨得红了眼, 索额图同样觉得愤恨不平, 两人平日里被捧得太高, 早已习惯了被偏袒。
太子可是在襁褓之中就被立为太子的,皇上为了立太子不惜违背了祖制, 甚至为了太子制定了两跪六叩的大礼,皇上总是在方方面面亲自下场维护太子的威严,所以在他们看来, 皇上为了此事把太子叫过去问话已经是小题大做,不合常理, 更别提竟还有惩罚, 为了区区一个九阿哥。
然而再多的悲愤与不服, 表面上两人还是依照康熙的口谕, 回宫读书的读书、当差的当差, 但是内里如何却是无从得知了。
大阿哥天降好事, 乐滋滋的赶来学会, 正好和离开学会的太子迎面撞上。
一个笑容满面、春风得意,一个面色沉怒、满身阴郁。
两者相遇,一个瞧得更乐, 一个看得更怒。
太子毕竟是太子,君臣有别,不好明着不尊重,但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好听的戳心话却是不妨碍的。
大阿哥的眉梢高高挑起,送太子出来的三阿哥心里大呼不妙,太子的心性可不大方,被他们见着他被大阿哥扫了脸面的样子,他只怕会连他们一并迁怒上。
四阿哥眉头微蹙,不赞同的看着大阿哥。
然而大阿哥心里对太子的嫉恨由来已久,可不是几个眼神能止住的。
“太子这是要进宫领赏去?”大阿哥笑容真诚的赞美恭喜道:“这次冲水马桶的营销,太子做得实在精妙,一个新东西,竟能一炮而红,当日便售罄了,我真是佩服得不行。”
大阿哥这话明着挑不出半点毛病,以九阿哥为噱头的冲水马桶,见报后便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好奇,不管是什么样的心情反应,只有了好奇心,必然就要去瞧瞧的,有了人流量,东西又正经不错,自然卖得好。
然而身为太子,看得上那些个银子吗?他事后连马桶的售卖情况都没有过问,他和他们能看到、并且关注的事,便是因为此事,他失了学会的主事权。
太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两分,哼笑一声,错步离开了学会。
大阿哥笑得更欢,礼节周到极了,“臣恭送太子。”
索额图阴恻恻的看了大阿哥一眼,大阿哥不闪不避、挺直腰杆的回视了回去,太子便罢了,一个索额图也想站在他头上。
索额图呵呵笑了起来,“来日方长,盼大贝勒在学会一切好好的。”
又是一句挑不出错的话,但三阿哥闻言却在心中呜呼哀哉起来,四阿哥的眉头也皱得更紧。
大阿哥眯起眼睛,“索大人尽管放心,爷自然会好好的。”
索额图别有意味的笑了笑,也不多言,随意的拱了拱手便去追前头的太子。
事情发生之前,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冲水马桶,竟就叫学会的主事权易了主,而马桶之事的后续还远不止如此,宜妃终究是知道了这款以自己儿子命名的坐便器,也听说了那些个叫人羞耻的广告词。
毕竟东西是好东西,宫里不可能不用,既然宫里也用,就难免有人不注意说岔了话,再者,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瞒也瞒不住。
但即便瞒不住,宜妃知道的速度也过于快了些,只在次日便有人‘不小心’说错了话,又‘正巧’被宜妃身边的人听了去。
宜妃将帕子搅得死紧,粉面也带出几分煞气来,“本宫就说皇上怎么昨个儿来了我这儿,原来根在这儿呢。”
明明她来了月事,连绿头牌都被撤下了。
宜妃的双眸在煞气中又汪出几分水意,“皇上可真是好阿玛,亲自替二公主赔礼安抚,可他心疼女儿,怎么不心疼心疼儿子,心疼心疼我的小九!”
说什么小九必定是在岛上不听话惹着了二公主,可就是惹着了,至于这么侮辱小九的名声吗?小九才六岁,真真还是个孩子。
宜妃心里酸得气得怄得不行,从来泼辣要强的人,在满屋子宫女的眼下,将搅得皱皱巴巴的手帕按到眼角抹起了眼泪。
身旁伺候的嬷嬷赶忙打发了屋子里的小宫女,一叠声的安慰起来,“主子,宫里人多口杂,主子说话可千万当心。”
然而满屋子里的宫女退下,只剩一个心腹嬷嬷后,宜妃将帕子挪开,眼角哪里有半点湿意。
宜妃不屑的嗤笑道:“本宫都知道,呵,有人想要利用本宫对付二公主呢,本宫索性演这一场,让他们以为得了逞,免得他们再冲着本宫使劲,再把手伸到了小九身上去。”
想利用她,呵,都是千年的狐狸,哪个肠子里没有几道弯弯绕绕。
嬷嬷微微惊讶后,连忙笑而赞道:“主子英明,只是,这事到底是九阿哥受了委屈,主子就不气?”
“气什么?”宜妃一甩帕子,笑了起来,“皇上是个好阿玛,在这处委屈了小九,必定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这事正经不差,只要皇上见着马桶一日,便会想起一次,小九的福气在后头呢。”
“至于二公主,”宜妃的脸色微微一变,又无可奈何而若无其事道:“她自小就是这么的性子。”连皇上、太后、满宫太妃后妃都敢戏弄、无法无天的主,指着她知道分寸?
“算了,不提这个,”宜妃摆了摆手,“前头苏麻喇姑不是说能把东西捎过去吗,让人去问问,能不能再送几个人过去伺候。”
嬷嬷连忙应下,宜妃想了想又道:“再让人去学会里传个话,给那什么马桶改个名字,也别再印广告了,”宜妃嫌恶的皱起眉头,“最好是别再卖了。”
张廷玉收到公主府的下人过来传的话,眼里暗芒一闪而过,眼线么,还是……
张廷玉笑道:“这是宜妃娘娘的爱子之心,别说不费什么事,就是费事,咱们也得想法子办好。”
张廷玉想了想,又为难道:“只是那岛上如今有许多洋人,洋人么,总是少见多怪,女子的小脚、宫里的内侍,他们都像是看什么稀奇玩意一样研究打量,太不尊重了些,若是送裹脚的女子和内侍过去,由着他们被人慢待轻视,丢了大清的脸面,只怕二公主会不高兴。”
管事听了觉得很是,毕竟公主的脾气说不好,而眼前的张公子,咳,若以唐来论,眼前的张公子可以说是公主的男宠了,极擅长哄公主开心,最知道公主的脾气。
“那依张公子的意思?”
张廷玉笑道:“管事,只把张某这番话转述给宜妃娘娘就行,我相信宜妃娘娘自有决断。”
管事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张廷玉垂了垂眸,又笑道:“岛上如今不止只有一个九阿哥,旁的娘娘大概也很不放心,送一个人是送,十个人百个人也是送,不如再问问其他娘娘有没有想要送人过去的。”